關鍵方唐鏡之前名聲極好,便是所犯之事叫人聽起來也能換來一把唏噓,同情惋惜居多。
可轉眼就傳出做了倒插門,這叫人情何以堪?
虧得他還是飽讀聖賢書的讀書人,這書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讀書人的氣節何在?他周縣尊就是這樣教化地方的?
何況劉書辦已經說了,此事已傳揚出去,還是“說得多難聽的都有”!對周縣尊的名聲着實是不小的打擊。
不過方唐鏡的所作所爲并沒有觸犯律法,周縣尊也莫可奈何,隻能在肚子裏怒其不争,然而内心裏已将方唐鏡厭惡到了骨子裏。
“大老爺,此事對您的清譽極爲不利,不過,也還沒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尚有可爲之處!”劉書辦突然壓低了聲音。
“嗯,此話怎講?”周縣尊問。
“那方唐鏡入贅之事尚未蓋棺定論,且他本人今日就入住在新買的宅子裏,若是大老爺能召他來曉以大義,許他日後能娶一戶好人家女兒,不難使此子迷途知返。”劉書辦陰恻恻一笑。
若是方唐鏡真的入贅張大善人家,劉書辦的圖謀便要泡湯,他哪裏可能讓這種事情發生。
周縣尊眉頭微舒,想了想便點頭道:“我記得汪老秀才的女兒素有賢良淑德之名,又孀居在家守寡已過三年,本縣欲作這個媒,替雙方撮合一段好事,也是善莫大焉。”
“大老爺心懷子民福祉,實是本縣蒼生之福!”劉書辦心下暗暗好笑,知道縣尊大人定是怒極了才會做出這般亂點鴛鴦譜的決定。
那汪老秀才就住在前街,乃是屢試不第的老秀才,百無一用,家徒四壁,父女兩人的生計全靠女兒汪秀娘給人做針線活爲生,因此女兒倒真是有賢良淑德的名聲。
三年前女兒嫁給本縣一家商人之子,怎奈到了迎娶之日的頭一天,那商人之子竟是得了急病死逑了。
之後又經人作媒嫁給一個中年喪妻的富戶,誰知就有這麽巧,到了迎娶之日,那富戶竟也得了暴病而亡。
這運氣,放到方唐鏡穿越前的那一世,簡直跟連中兩次五百萬大獎一樣不可思議。
既然有如此爆棚的運氣,便怪不得謠言應運而生,從那日起,這汪寡婦克夫的傳言便不胫而走,自此再無人敢上門提親。
而且從現實的角度來說,這位汪寡婦家裏還有汪老秀才這個五十好幾的拖油瓶,誰還敢沾這家人的晦氣?
因此縱然汪秀娘容貌體态學識都是上上之選,但此時都已經十八九的“高齡剩女”,仍是無人問津。
周縣尊一開始還是負氣之言,可話說出口之後,越想便越覺得自己這是做了一件勝過建造七級浮屠的大好事。
這樣知書達禮又能幹的女兒家,嫁給方唐鏡倒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的一雙。既挽救了一個失足少年,又挽救了一個名聲破産的家庭,果然是宅心仁厚,善莫大焉啊。
因此雖然已是入夜,周縣尊仍是果斷吩咐道:“來人。”
随着周縣尊的喊聲,出現了兩名大漢,其中一人是周縣尊長随,另一個明顯高出常人一頭的,乃是本縣捕頭,王捕頭。
周縣尊淡淡的吩咐道:“你二人随劉書辦去請一個人,務必将此人請到縣衙。本官要夙夜跟他談談教化之事。”
當真是要請一個人,哪裏用得着王捕頭出面,劉書辦心領神會,躬身回道:“縣尊放心,小的一定将人請到。”
三人挺胸腆肚的出了内堂。
剛走了兩步,便聽到仿佛從地底深處傳來什麽怪異之極的聲音。
猛然間,腳下搖晃,三人一個趔趄,竟同一時間摔倒在地。
三人懵頭懵腦的正要爬起來,身下又是一陣劇烈的搖晃,頓時又趴到了地上。
身後的屋舍傳來嘩啦啦的磚瓦倒塌聲,如同冰暴一般砸到了三人身周,三人同時意識到了什麽……
地震了!
緊接着就傳來周縣尊驚慌的喊聲:“來人,快來人,救救本官,嗚呼哀哉,救命啊!”
到了這個時候,各人的品性如何就一目了然了。
正所謂大難臨頭各顧各,劉書辦第一時間就四肢趴地跑得沒影了,再遲片刻,怕是會被壓成肉餅啊!
那名長随是周縣尊從家鄉帶來的本家人,全副身家都系在周縣尊身上,聽到喊聲,連滾帶爬的就狂奔回内堂。
王捕頭卻是粗人,不太畏懼這等聲勢的地震,還能壯着膽子跑回内堂。
兩人狂奔而回,便看到平時連上茅廁都要講究循規蹈矩的周縣尊,此時倒也十分懂得變通,整個人都縮在厚實的書案下瑟瑟發抖。
“老爺,地震了,快跑啊!”兩人架起周縣尊,拼了命的往空曠的地方跑去。
這次地震,在清泉縣志中記載:
“夜初更,有聲從西南起,地忽大震,既而複震,聲震數裏,縣衙傾塌,城内傾覆者三十有餘,傷者近百,所幸死者僅數人,城外地裂地陷山崩者逾百,江河沸騰乃至改道,毀壞橋梁道路無數,田地毀壞不可計數。”
此時的方唐鏡已回到了新宅,這座花了五百兩銀子的大宅院,看中的就是它的堅固牢靠。
對于地震,方唐鏡有心理準備,也早就做好了防備,本人也一直都在院子中的空曠地方,除了被晃得有些頭暈之外,完全沒有什麽大礙。
雖說方唐鏡知道這次地震乃是餘波,對清泉縣的人員傷害并不算太大,但當災害真正發生的時候,看到這地動山搖的威勢,還有那此起彼伏的哭喊聲,心情仍是沉重無比。
這次地震,他也曾盡過綿薄之力,向縣衙投了預告文書,隻是他那天他連吃飯都要當衣服,哪裏有餘錢塞給門子紅包,自然是見不到縣尊大人的,隻能将文書交給門子了事,也不知周縣尊能不能看到。
那封信淹沒在一堆文書之中,周縣尊并沒有看過,即便看過也不會太在意的,松江府數百年來都沒有出過什麽成氣候的地震,人們的意識裏根本就沒有這個概念。
周縣尊被兩人連拖帶拽的架到了安全的地方,總算是沒有了安全之虞,他剛上任,家眷還沒到,自己安全了也就鎮定了下來。
這次地震乃是餘震,來得快,去得也快,短短兩刻鍾過後,各地已平定了下來。
但是黑夜裏已經充斥了此起彼伏的哭泣聲,三班六房的衙役也紛紛集聚到了縣衙。
縣衙裏隻是内堂和工房等兩三個地方倒塌,其他地方隻略略受損,并不十分嚴重。
周縣尊定下神來,開始安排人搶險救災,安撫民衆,收容傷者,開設粥棚。
各項措施進行得還算有條不紊,從這個方面看,也算是一個有經驗,合格的縣太爺。
到了五更天,城裏各處的損失和傷亡都統計了出來:
房屋倒塌三十五間,死者六人,傷者八十三人,西北一角有一段三十米長的城牆陷塌,其餘的都是小損失,并不算大礙。
周縣尊疲憊的臉上終于有了一點放松,總算是不幸中的萬幸,比預料中的損失要小一些,安撫得當的話,當不至于出現什麽亂子。
隻不過,城外受災嚴不嚴重?地震之後往往會伴各種天災,比如水災旱災蝗災之類,今年的稅賦糧産看來是難以完成的了……
周縣尊越往深裏想就越是灰心,才上任就遇到這樣的事,這官位看來是坐不穩了,并且今年十有八九還會得一個“昏庸,無能,屍位素餐”的考語。
在大明,當官的沒有了名,就相當于衣服被人扒光,連回鄉養老都沒臉見人啊!
周縣尊無語凝噎,這往後的日子,難過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