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晚胡思亂想,足以認清,穿越這種不以個人意志爲轉移的事實,鐵一般的發生在了自己身上。
站在門前的小土坡上,遠晀這美麗壯闊的,大明成化十四年的江南早春。
朝霞爛漫,照得漫山遍野的油菜花更加的絢爛多姿。
飄雪般的綠柳,半開的桃花,如黛的遠山,倒映的湖水。
采花姑娘在地裏曼聲而歌:
“江南可采蓮.蓮子何甜甜,魚戲蓮葉間,柳蔭拂過臉,腳兒小又纖……”
柔柔的歌聲,绮妮的詞句,充滿了輕柔的誘惑之意。
這是不是一個多情的少女,正在用歌聲喑示,少年人膽子要大些?
方唐鏡在心裏歎了口氣。
現在正是春天.他今年才十七歲,正是最容易動心的年紀。
十七歲的讀書人,哪怕已經潦倒,可畢竟曾有功名,不但識文斷字,人又長得俊俏無比。
這樣的獨身少年在十裏八鄉簡直奇貨可居,打着燈籠都難找。
方唐鏡卻連看都沒有去看遠處采花的小姑娘—眼,他此時的心情異常複雜。
無比落寞的擡頭望天,忍不住又在心裏歎了口氣,喃喃自語:
“沒有手機,沒有遊戲,沒有網絡,沒有外賣,什麽都沒有……”
即來之則安之,方唐鏡告訴自己,這是最後一次歎氣了!
再歎氣,就未免太對不起自己這張英俊到沒朋友的臉了。
這次死來死去都沒死成,功名被革又被劉家退婚,又餓了一夜之後……
方唐鏡總算認清現狀,這個家已經一文不名,再不出去找生活,真的會餓死人的!
不過方唐鏡并不是太擔心自己會餓死,成化朝有一個特點,就是地震特别多。
地震被視爲上天之怒,每一次地震都會影響深遠,改變無數人的命運。
甚至是當今皇太子,下一任的皇帝的命運也是因爲地震才得以保全。
若是自己穿越前看的史料沒錯的話,此時已經發生了一場波及數省的大地震。
隻不過震中遠在數千裏之外,消息暫時還沒有傳到自己所在的松江府罷了。
這場地震先是從陝西開始,西安,鳳陽,鳳翔同日地震。
史載“震聲如雷,塵灰蔽天,城無完市,人畜死傷無數,餘震十數日不絕……”。
接着便是二次地震,以鹹甯,泾陽爲震中,十數村鎮倒塌得如同平地,不知壓死多少人。
餘震數日之後便波及到九江,連松江府也被餘震波及。
不過餘震并不是很強,隻使得橋梁道路斷絕無數,并沒有死傷什麽人,是不幸中的萬幸。
這等天災誰也無能爲力,方唐鏡也無可奈何,就算自己說出去也沒人理會。
畢竟松江相距震中千裏之遙,在災禍沒有發生之前說這話,人家隻會當他是瘋子,
現在第二次地震還沒有爆發最後一波,還沒有波及到松江府,算算時間,也就這兩天了。
不能改變曆史的軌迹,卻不妨礙方唐鏡借這快人一步的消息,賺取人生的第一桶金。
當此時,江南紡織業發達,利潤也高得驚人,尤其是海外貿易對于布匹的需求無比巨大。
朝廷的海禁之策在巨額的利潤面前形成虛設,無數豪強巨富都有私人船隊出海。
松江府曆來是産布匹大戶,松江布乃是遠銷海内外的知名品牌,占出口的三成以上。
此時方唐鏡隻需要在地震前囤積大量的布匹、生絲棉紗之類的生産資料。
一旦地震發生,不但道路受阻,便是連産量和原料都會大量減産。
這些貨物必将是數倍乃至十數倍的暴漲啊!
方唐鏡現在唯一要做的就是——盡可能快的弄來大量資金,就算坑蒙拐騙也在所不惜。
正是人有多大膽,地就有多大産,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啊!
當然,除了這些迫在眉睫的事外,方唐鏡想得更多的還是以後。
不謀萬世者不足以謀一時嘛。
現在是成化十四年,當今天子在曆史上也算是第一個開啓了宅男模式的皇帝了吧。
本人毫無責任心也就罷了,身邊除了圍繞着權閹,寵妃,太後,外戚這些正統的亂政之主,還有和尚道士這些非主流亂政高人,烏煙瘴氣。
朝廷由“紙糊三閣老,泥朔六尚書”把持,名臣正人大多貶谪到地方。
又有西廠,東廠,錦衣衛橫行不法,京城,成了深不見底的漩渦。
好在宅男皇帝并不喜殺大臣,地方正因這些被貶的正人維持,相對政通人和,穩定平和。
以方唐鏡的想法,隻要運作得當,避開京城這個絞肉機,想要混成個數錢數到手軟的土豪,外加混一頂不大不小的官帽,難度相對應該不大……吧?
比如說,甯王還在準備造反狀态,等着自己去換個侯當當吧?
北邊還有鞑靼人的外患可以讓自己建功立業吧?
江南初萌的資本主義可以讓自己發家緻富吧?
海禁什麽的可以考慮走/私吧……
想到這裏,方唐鏡甚至有些激動,如此看來,這還是一個建功立業的好時代啊。
上一輩子因爲考博的需要,很是花了數年心血鑽研明史。
不但對三百三十二卷的明史了解甚深,兩百七十多卷的《太祖皇實錄》也能掌上觀紋,了若指掌。
便是關于這個時代的院試,會試的試題,以及這江南諸多地方的地方志,相當多一部份自己也都記得七七八八,說句難聽的話,金榜題名便如爲自己量身打造的一般。
這樣想着,來到這個時代,似乎也并不壞。
在餓得前胸貼後背的時候還能有如此遠大志向,連方唐鏡都佩服自己……心,真的很大。
努力是不會撒謊的,雖然不一定會成功,但至少老了以後能有一個自我安慰的借口:
“沒有努力過,你都不知道什麽是絕望。”
作爲一個穿越者,搞搞發明什麽的當然不在話下。
飛機坦克驅逐艦這些可能有點不靠譜,但是報紙内褲衛生巾之類的應該很合理吧……
現在缺的就是一個契機而已!
所以,還是要走出去,外面的天地何其廣闊,有大把的肥羊等着他去收割。
大明王朝講究士農工商,既然功名暫時沒了指望,那麽就先老老實實的朝着發家緻富這個目标努力好了。
有錢能使鬼推磨,到了那時,功名利祿也便水到渠成了。
什麽淡泊名利都是扯蛋,一個人若是沒有了名利,怎麽淡泊得起來!
這丢失的秀才身份無論如何也是要奪将回來的!
開什麽玩笑,士農工商,士字排在最前面,堂堂一等公民不做,豈有去做賤民的道理。
說實在話,方唐鏡有很多賺錢的點子,但前提都需要有一個拿得出手的身份。
秀才乃是士大夫階層的最基本單位,無數人十數年寒窗苦讀,所爲還不是這麽個身份?
既然是屬于自己的,怎麽可以舍棄呢?
當然,爲了這個身份,就必須走出去,有冤報冤,有仇報仇。
從更現實的角度來說,既然前身是被“鸠殺”,自己現在“複活”,幕後黑手也沒有放過自己的道理,所以,隻有走出去,抱上夠粗的大腿,小命才有保障啊!
窩在這麽個小村莊裏能有多大出息,再說,這些窮鬼村民也沒什麽油水可撈。
我方唐鏡要賺就賺大的,就賺那些地主老财,達官貴人們的錢,要替天行道,發大财,當大官,白富美,我全都要……
大明,我來了!
想到激昂處,方唐鏡不由得從袖子裏取出一面小銅鏡,深深的凝視着裏面那張盛世美顔。
沒有個家财萬貫,妻妾成群,怎麽對得起這張臉呢?
在大明,靠臉吃飯絕對不是笑話,乃是絕對的政治正确。
若要論以貌取人,大明在曆朝曆代中若是自謙第二,絕對沒人敢稱第一。
這是從太祖高皇帝就有的,當仁不讓的優良傳統。
洪武四年,國朝首次會試,山西壺關人郭翀高中殿試第一,就因爲相貌平平,不如才氣平平的吳伯宗長相“豐神俊秀”,于是太祖皇帝大筆一揮,将吳伯宗列爲狀元。
到了建文二年,同樣的戲碼再次發生,殿試第一的王艮實在長得太醜,建文皇帝朱允文左看右看都看這貨不順眼,索性直接将儀表堂堂的胡廣定爲狀元。
如此事例數不勝數,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吏部各司選官同樣如此,若是長得獐頭鼠目,不好意思,好官先讓那些相貌堂堂的人做了再說,你這樣的人有礙大明天國的市容國體,往最偏僻的地方挪挪,眼不見爲淨。
所以,大明就是一個看臉的朝代啊,有一張出衆的臉很重要,非常非常重要。
都說“上天爲你關上一扇門,一定會爲你打開一扇窗”,現在上天把自己孤零零地扔在這大明朝,這張臉就是補償了吧?
雖然比上一世差了那麽一丢丢,可在這大明成化年間,也算得上是花見花開,力壓潘安宋玉柳下惠了吧?
看着看看,方唐鏡不由有些呆了,真是怎麽看都看不夠啊!
這張臉不但帥,而且白得出奇,更要命的是還有一種能讓少女尖叫的憂郁氣質。
怪不得那采花姑娘的歌聲裏,總覺得透着那麽一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那啥味道。
此時若是出一個大明自戀排行榜,也許還可以叫“不要臉”排行榜,方唐鏡絕對是狀元,那些史書留名的奸佞也要掩面拜服。
“咕噜”,肚子相當不給面子的把他拉回到現實中來。
好吧,任誰餓了一天一夜上臉色都會白得出奇,尤其是在灌洗腸胃之後,餓傷了氣質都不免憂郁的。
現在最大的問題是……下一頓的問題該如何解決。
雖說秀色可餐,但是,帥,真的是不能當飯吃的!至少現在不能!
方唐鏡戀戀不舍的看了最後一眼又一眼……
“咳,咳……”
身後極不合時宜的傳來一道破風箱般的咳嗽,打斷了方唐鏡的關于家國與臉的深深情懷。
方唐鏡一驚,連忙收回銅鏡,回頭一看,一張溝/壑縱橫的老臉出現在眼前。
這老家夥怎麽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