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朝,氣氛很凝重。
似乎将要有大事發生。
在成化年間,皇帝舉行午朝,這本身就極不平常。
不過這并非大朝,乃是隻局限在一個小圈子裏的臨時性朝會。
事情源于内閣劉次輔的提議“讨論有功将士的封賞問題。”
兵部早已将各人封賞呈送了上來,戰功的核對也已完畢,是時候有個定數了。
于是成化皇帝才召開了這個規模不算大的午朝,與會的都是各部的當家人和副手。
各人按班排好之好,皇帝莅臨。
行禮之後,大理寺卿出班道:“臣宋旻有本奏。”
“愛卿請說。”成化皇帝心情一如既往地好。
“有功将士回京已旬日,封賞之事宜早日宣布,以振奮人心,揚我大明國威。”
宋旻這話一出,各人附合。此次午朝本就專爲此事而開,大理寺卿的話不過是個過場而已。
“善!是該重獎有功之巨了,揚我國威,開百年太平,爲我大明盛世奠定不拔之基,壯哉!”
皇帝金口一開,算是爲這次的功績定了一個高調,朝堂上下便起了一陣躁動。
也難怪,大家多多少少都得到了消息,此次将會有三到四位勳爵位誕生,乃是除了建國和靖難之後最大的一次封賞。
大明封爵采用的是宗室封爵與功臣封爵兩套不同的體制。
爵位分爲王、公、侯、伯、子、男六等。
後來廢除了“子”“男”這兩個等級,隻留四等。
與前朝不同的是,“王”這個爵位隻封給宗室。
宗室封爵分爲親王,郡王,鎮國将軍,輔國将軍等八個等級的爵位,有封地,且需要受封者親守封地。
宗室封爵還享有俸祿,比如親王每年一萬石(最開始時五萬石)等。
而對于外戚和功臣封爵,明确規定有“非有社稷軍功者不得封,封号非特旨不得予”。且隻有爵位和俸祿,不再有封地。
當然,相應地皇帝會賜予“丹書鐵券”以示榮恩,并且“丹書鐵券”享有免罪特權。
外戚和功臣最高等級爲“公”。當然,也有皇帝示以殊恩,在其死後追賜“王”爵,比如徐達便是“中山靖王”。
因而外姓封爵便隻有公侯伯三等。
正一品爲國公、郡公。俸祿爲兩千五百石到五千石不等。
從一品爲郡侯。俸祿爲一千石到一千五百石不等。
正、從二品爲郡伯,俸祿爲五百到一千石。
另外,爵位也分爲終身制和沿襲制兩種,也是以軍功大小而定。
這一次的大功,不用說也是沿襲制的了,這點毫無疑問。
而且這次還将開文官封爵的先例。
封爵并非武官的絕對先例,文官也可以立軍功的,這對于天下文人來說也無異于一針興奮劑。
此次得勝兵馬回歸,已然掀起一股從軍熱,一掃從前那些“好男不當兵”“悔教夫婿覓封侯”的頹廢論調,提起這支部隊,人人均要豎起大拇指,此真威武之師也!
因爲這一次的戰功太大,涉及的人員身份又極敏感,本朝尚無先例,因此才會開朝會商議。
當下,兵部尚書項忠将拟定的奏折當衆又再次讀了一遍,征求所有人的意見。
對于王越封“威海伯”和徐小公爺封“威甯伯”的封賞,幾乎均是人人贊同的。
第一個争議點在于方唐鏡,該不該封伯。
按理說,作爲軍中第一智囊,以這次的戰功,封個侯也不算過份,可這實在是太紮眼紮心了。
剛剛考中狀元,進翰林院不到三天便上陣殺敵,本以爲是做做樣子,誰料到竟然還立了大功!
出謀劃策這些就不說了,最直接的戰功便是率部活捉了科爾沁大草原之主烏讷博羅特王,僅此一項就足以封侯了。
現在僅僅是給了一個伯的名份,說起來還委屈了狀元郎呢!
但這麽年輕就封伯,這讓滿朝上下胡子花白的大夥臉往那兒擱?
尤其是照這個勢頭下去,以方唐鏡的功勞和資曆,搞不好再過三五年内這小家夥就要入閣了,到時候,大明将出現一個不到三十的閣老,這将決定朝廷今後數十年的國運走勢,想想都覺得恐怖,這才是所有人最擔心的。
所有人都沉默了。
成化皇帝看向項忠道:“項卿家,你來說,該不該封?”
項忠苦笑道:“臣慚愧,無話可說。”
這是實情,雖說人人都不願意說,卻是真的無話可說——任誰都挑不出反對的理由。
成化皇帝點頭道:“既然諸卿家都已默認,依例辦理即可。”
于是方唐鏡封爲“威海伯”。
一般來說,封賞都與軍功相關,這次大戰最終在威甯海子終結,于是三人的封号均與“威甯海子”這個地名有關。
解決掉方唐鏡的問題,最大的争議點來了,這就是對于汪直的封賞。
如果說方唐鏡的威脅是在未來,汪直的威脅就是迫在眉睫的事了。
現在汪直有三條路可走,一是進司禮監,成爲僅次于懷恩的内相;二是繼續執掌西廠,照樣嚣張跋扈欺淩群臣,實際上的内相;三是外出爲勳貴,明升實降,被架空所有權力。
不論清濁,都鉚足了勁把汪直往第三條路上推。
項忠抖擻精神道:“吾皇聖明,識人之能無人能及,此臣所以佩服得無以複加也,汪公偉材,豈能再屈身于内監,以造福國家計,當列大臣之列,方可不負天下之望也。”
此言一出,衆人紛紛贊成,大拍馬屁,把汪直形容成天下少有的戰神,嶽武穆第二,此乃捧殺也。
汪直此時從公事方面來說,身兼西廠提督,禦馬監掌印太監,京營監軍,從私事方面來說,随時可以直接面見皇帝,進出萬貴妃宮闱比進自己家還方便,内宮之中除了懷恩之外,誰敢不看他臉色?加上他在朝野的威望,這簡直比當年的王振還要令人忌憚。
因而百官勢必要想法子制約,明升實降,削其權柄實在是非走不可的一步。
最好的辦法莫過于将他的身份固定住,劃歸到武官一列,如此一來,汪直便失去了太監這個最便利的身份。
一旦成了外官,宮中便不再是想進就進想出就出的了,二則西廠本就是由太監統領,決不可以由朝廷官員統領,因而汪直一旦沒有了太監身份,西廠也就自然而然與他無緣。
而且如此一來,汪直與萬貴妃的聯系也不可能再如之前一般緊密,更不可能直接在皇帝面前打小報告陷害百官。
當然,衆人想是這般想,但這個計劃實施起來還是頗有難度的。
首先,汪直此時正得聖寵,先不說他願不願意,單單皇帝自己恐怕就不願意放汪直出宮,好不容易手裏有了一把絕世神兵,換作誰也不可能放手的。
爲此,内閣和百官也是想到了幾套應對方案的。
其次,汪直本人又不是傻子,豈能看不出這次封賞的用意?他很可能是不會答應的,甯可留在内監體系内作威作福,好過做一個有名無實的侯爺。
所以這一次,大家是把侯爺的規格往死裏堆高的,甚至給出了幾乎最高的規格“冠軍侯”。
嚴格地說起來,“冠軍侯”是侯爵中的尊号,非常例也,自古以來,隻有“霍去病”“賈複”“窦憲”三人得過這個封号,三人莫不有大功于國,當得起“功冠全軍”這個稱号。
凡是冠軍侯,沒有不青史留名萬世敬仰的。
因而這個尊号,這對于年青氣銳的汪直來說,不能說不是一個莫大的誘惑。
令大臣們沒有料到的是,成化皇帝僅僅上沉吟了片刻,便看向汪芷道:
“愛卿,你怎麽看?”
皇帝如此簡單便松了口,頗令衆人有一種一拳打到棉花裏的不真實,準備好的種種套路竟然沒有用上,心裏頓時怅然若失。
沒有人知道成化皇帝與汪芷的關系,成化皇帝巴不得有一個機會讓汪芷脫籍,名正言順立于朝堂之上,此時機會擺在面前,成化皇帝自然是不容其錯過。
這些事情,成化皇帝和萬娘娘汪芷三人早就商量好了的,今天不過是走一個過場。
不過大臣們的表現似乎朝着相反的方向發展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