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大海,不知天地之大,大明居然會放棄萬裏海疆,真真是愚不可及!”
朱舉人站在船頭,雙臂伸展,似是要将整個海天攬入到手中。
“大人高見,咱家幹爹常說,朝廷上下人人想着搜刮銀子,拼了命的給自己撈好處,又以爲自己是中原之國,人人皆是天選之民,實是自大無比,又蠢又壞!”
小海子連忙一頂頂高帽奉上。
“哈哈哈哈,海公公妙語可謂是一針見血。”朱舉人大笑。
“二哥,來來來,适才釣上一條三十餘斤大海鳗,咱家廚子特意做了一桌全鳗宴,今日不醉不休。”蔣舉人從船艙裏伸出頭大喊。
老三蔣舉人乃是一名不折不扣的饕餮,不論走到哪都絕不會委屈了自己的肚子,這不,即便是緊急運送軍需,這厮也不忘從天津衛一家大酒店裏高薪挖了兩名廚子随行。
朱舉人大喜道:
“好好好,這幾日盡吃些紅夷鬼子的什麽鬼面包,又硬又冷,嘴裏都淡出鳥來了!海公公,請。”
“大人先請。”
兩人進入到蔣舉人的船艙,才一進門,鼻中便聞到一股相當誘人的香氣。
卻見香氣源自一盆熱騰騰的炭火旁,炭火上是一面碩大的鐵闆,鐵闆上是以竹簽串好的燒鳗魚,色呈金黃色,開裂的魚肉冒出鮮嫩的乳白色汁水,烤好的肉上面灑着絲狀地青綠紅色的蔬菜芝麻等香料,不但賣相相當之好,肉香尤其濃郁,直叫人喉頭上下聳動。.
這道鐵闆燒選用鳗魚身上最上乘的材料,加入龍蝦、鮑魚等肉絲,切成片狀的交叉花紋,
不僅看上去賞心悅目,還能使得鳗魚的肉質迅速地外焦裏嫩,鎖住内裏的鮮嫩.
同時鐵闆燒上還灑有大蔥,泡蘑菇,瀝豆芽,酸姜等佐菜,味道獨特鮮美。
而鳗魚的頭和骨則是炖了一鍋濃濃的魚湯,濃稠的湯汁咕噜噜地冒着泡泡,翠綠的幹菜段載沉載浮,搭配上幹蘑菇等山珍,雪白的魚片半露出湯底,刀工不用說自是恰到好處,桌旁擺放着切成蝴蝶片狀的生魚片,單單視覺上就是一場盛宴。
酒是遼東的雜糧酒,已經溫好,味道要比内地的酒沖得多,不過在這寒風凜冽的大海之上,卻端的是驅寒的好東西。
此時的北京城已是冰雪融化,但越往遼東卻仍是一路嚴寒,白雪皚皚。
“來來來,二哥,海公公,今日同舟共濟,乃是三輩子才修來的福氣,不可不醉。”
朱舉人和海公公早已饞蟲蠕動,當即也不扭捏,坐下就一人來了一大碗魚湯。
濃香鮮美的魚湯入腹,兩人直呼太美味。
這絕對不是兩人沒吃過好東西,而是這幾日實在是吃得太清淡了。
紅夷鬼子的飲食實在是不敢恭維,最好的東西就是不知存腌了多久的牛肉,鹹到發苦。
偏偏這些家夥烹制的時候還是不熟的,什麽見鬼的八成熟,還有五成熟的,上面帶着血水,飲毛茹血啊,果然是未開化的蠻夷,一身的紅毛就是明證。
“咕噜!”朱舉人痛飲了一杯高粱酒,整個人由裏到外都暖和起來。
“可惜出來得匆忙,未記得帶兩名歌伎佐酒,甚憾也!”蔣舉人舉杯幹了,有些遺憾。
“無甚遺憾的,待來日我後金建國,爲兄幫你收羅天下美女,應有盡有,哈哈哈哈……”
三人哈哈大笑,齊齊舉杯一飲而盡。
“天下美女……”蔣老三悠然神往,長長地噓了一口氣道:
“鍾鼎玉帛不足貴,但願長醉不願醒。大明,錦繡之國也,此生不可不取!”
“兩位大人這一次冒着九死一生之奇險立下不世大功,封疆裂土自是不在話下,這一天還會遠麽?不遠矣!”海公公大贊,又敬了兩位一杯酒。
三人幾杯酒下肚,推杯換盞,行令吹牛,漸漸便有些忘乎所以起來。
“想當年我三兄弟……”朱舉人不禁開始細訴自己的輝煌履曆。
“那是,不是我吹,我三兄弟吃遍大江南北……”蔣舉人不甘示弱,開始口沫橫飛。
“哦…啊…咦…”海公公這捧哏做得十分到位,不時在關鍵處發出驚歎,将氣氛烘托得熱烈無比,兩人滔滔不絕,簡直停不下來。
海公公時不時會漫不經心地問些小問題,比如:
“我聽說吾主陳兵三路,實是胸有大韬略,使得大明難以摸清虛實……”
海公公雖說沒什麽本事,可自小在皇宮裏長大的,察言觀色,虛溜拍馬卻是兩人拍馬也趕不上的,此時刻意奉承之下,将兩人拍得暈乎乎的引以爲知已。
他們都知道,此次東廠餘孽名義上是棄暗投明,實則是不得已的跑路求活命,這些人在大明早已無半寸容身之地,天下之大,也唯有建州可以收留他們。故而心理上半點不帶防範。
海公公問的當然都是建州此時的布置,兩人酒酣耳熱,加之又已将海公公引爲知已,自然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海公公一一在心裏記下,同時也暗暗心驚,這董山好大的野心,竟真的打算建立後金國。
當然,建州方面的動作越大,他小海子的價值就越高,日後論功行賞得所也就越是豐厚。
“來來來,預祝吾主馬到成功,大展宏圖,飲勝!”海公公舉杯相慶。
“飲勝!”三人舉杯一飲而盡。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下來,奔流到海不複回。君不見……”朱舉人此時已經有了八分酒意,拿起筷子敲擊着桌面唱起了《将進酒》。
歌聲倒也難聽,别人唱歌要錢,這厮唱歌要命。
好在三人都已經醉得有些找不到北,也不在乎唱得難聽與否,倒是船艙外的人路過,不由避得遠遠的,免得惡心。
這一頓酒從正午喝到傍晚,三人均是酩酊大醉,由手下人擡着回到各自的船艙之中。
一回到自己的船艙,小海子公公便神奇地清醒了過來,吩咐人守好艙門,自己在油燈下奮筆疾書,将今日得到的情報寫在一張絲帛上。
寫完之後,卷成一個小團,塞進一個小竹筒之中,再滴上蠟密封,交給手下心腹,“立即飛鴿傳書發出去。”
“大人,汪直就真的信得過麽?萬一……?”心腹憂心忡忡地問道。
不怪他如此想,東廠便是垮在汪直之手,敢信麽?
海公公沉默了半晌才道:“實話說,我也不知道信不信得過……”
“可現在咱們若是連最後的指望都賣了,日後那汪直又翻臉不認人……數千家性命啊!”心腹哀嚎。
海公公等心腹說完,才幽幽地道:“咱家雖不知道信不信得過汪直,卻知道,可以信得過狀元公,你不要小看狀元公,此人,不簡單,現在咱們做的這一切,實際上都是他的安排。
你不要吃驚,幹爹的倒台,小桂子他們的下場,說白了都是這位狀元公的手筆。
你不要這般看我,兩軍交戰,各出奇謀,本就成王敗寇,要看得開,這是幹爹臨走時的交待,叫我們不要想着報仇,這不現實,還會帶來滅頂之災。
我打聽過狀元公的詳細履曆,此人雖然手段厲害,卻從未失信于人,這一點與汪直一樣,不算什麽。
最重要的是,此人從未虧待過自己人,凡是跟着他幹的,沒有不飛黃騰達的。
而且此人從江南到北京,布置下的都是咱們想都不敢想的大事業,大産業,乃是做大事的人,不會計較咱們以往的事。
再說了,做如此大事業,他手下也很缺咱們這樣的人才的,所以,我信他……”
說到這裏,海公公又歎了一口氣道:
“何況,你我還有得選麽?你真以爲那姓董的女真生番能成什麽氣候?
實知告訴你,女真人的所作所爲早就在汪公和狀元公的注視之下,注定是要成爲狀元公的墊腳石的!
我們要做的,就是讓這場勝利來得更簡單些,盡量體現自己的價值,日後才能有一個好安排,懂了麽?”
“多謝大人開導,小的險些犯糊塗了。”
“這不算什麽,咱家知道不少人也是這樣想的,你若有空,不妨指點一二這些榆木腦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