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态雖然緊急，卻還沒有失控的地步，此時的朱舉人并不慌亂。
千門在江湖經營多年，不但滲透進了糧幫，便是整個大運河地方大大小小的勢力，都有着或多或少的瓜葛。
因而朱舉人帶着三十萬的貨物化整爲零，無驚無險地聚集到了天津衛。
不過到了天津衛，若是走運河還好辦事，走海運就不好辦了。
大明明面上還是禁止海運的，此時的海運隻有海外“朝貢”的船隻和大明水師可以通行。
若想走海運将物資運回到通州，光手續就能讓人跑斷腿，更不要說各級衙門需要上下打點，錢财倒不是大問題，大問題是想打點一時之間也未能找到合适的人。
不得不說，就算想送禮，也要送到對的人手裏，人家收不收又是一個問題，送禮也是一門學問，需要時間學習實踐，沒有個十天半個月是沒辦法搞定的。
可現在朱舉人最缺的就是時間，真心傷不起，萬一朝廷或者西廠反應過來，順藤摸瓜追了過來，豈不是連人帶貨一起人财兩空？
就在朱舉人急得火急火燎的時候，蔣舉人帶着小海子公公來了。
東廠餘孽這次跟着一起回建州的大概有三百人，這些人都是東廠的精銳，有些手裏還握着大明各地的東廠餘孽機構名單，也是一大助力。
而且小海子公公他們這些人對于天津官場的熟悉程度也不是朱舉人這樣的江湖中人能比得了的。
随着小海子的到來，順理成章地接過打通關節的事宜，短短三天時間便将所有手續辦齊，并且以相對較低的價格租下了兩艘紅夷人的貨船。
第四日淩晨，也就是方唐鏡禦街誇官的第二日，價值三十萬白銀的精鐵等一批戰略物資揚帆起航，朱舉人親自押送，帶着小海子一行，向着遼東出發。
得到朱舉人的消息後，郎秀立即修書派人八百裏加急将消息傳回建州，通知接應事宜。
這個派出的人當然就是世子覺昌安。
“老師，我不走，要走一起走！”覺昌安知道郎秀是在爲自己斷後。
“世子不可意氣用事，兩人一起走動靜太大，隻有世子你安全無虞了，老夫這個使節才好從容脫身。”郎秀看着自己這個學生認真說道，雖說腦子平庸，尊師重道卻是不錯的。
“女真可以沒有我這個世子，不可以沒有老師。”覺昌安說的是真話。
“世子千萬不要妄自菲薄，你此行關系重大，我後金能否重新崛起，一肩重擔全都在你身上，記住，消息一定要安全送到汝父手中，任何第二個人都不可以，包括你那些兄弟！”郎秀語氣少有的嚴厲，現在不是商量的時候，自己這個學生若不能繼承大位，要之何用！
“是，學生記下了。”覺昌安感覺到郎秀的決心，點頭應是。
“好，準備準備，馬上出發，不用擔心爲師，爲師自有脫身之策！”郎秀點頭，語氣和藹。
多難興邦，郎秀有這個心理準備，到目前爲止，一切都在計劃之中。
女真崛起，近在咫尺。
與此同時，成化皇帝這邊下了一道聖旨，緊急召見兵部尚書項忠，左侍郎馬文升，戶部尚書楊鼎，都察院都禦史王越，工部尚書張文質。
宅男天子下旨召見本就是稀奇事，更稀奇的還在于召見的地點并非宮中，而是西廠衙署，這就匪夷所思了。
不過來傳旨的乃是正牌的司禮監太監，衆官雖然心有疑惑，卻也不敢怠慢，跟随着天使來到西廠衙署。
到了衙外，衆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氣，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多時不到西廠，現在的西廠早已不是他們印象是陰森恐怖的地方。
一幢幢漂亮的西洋風格小樓矗立在草地上，流觞曲水，姹紫嫣紅，蜂蝶起舞，燕子翩跹，夾雜着亭台樓閣，茂竹修林，給人的第一印象竟是異常的陽光整潔，連春天的氣息都要比别的地方早上三分。
這你嬢的還是令人聞之色變的西廠麽？簡直是養老療養的聖地好不好？
“一群敗家玩意，不知耗費了多少公帑！”戶部尚書楊鼎痛心疾首。
“窮奢極侈，真真是不體國艱，這能發多少将士的糧饷，這汪直該彈劾之！”兵部侍郎馬文升好艱難才忍下破口大罵的沖動。
“大手筆，花銷絕對不小！”王越歎道，轉臉問兩人道：
“兩位大人，敢問西廠從戶部拿了多少銀子？是否有侵占兵部銀饷之嫌？若真有此等惡行，本官絕對第一個彈劾于他！”
這……
兩人不知道該怎麽回答這個問題。
實情是西廠根本沒向戶部要過一錢銀子，不但如此，也沒向戶部支過任何其他費用，雖說就算是西廠開口，戶部絕對會一推二五六，死拖着不給的，可人家壓根就沒向戶部開過口。
再看兵部，這一年來，西廠急據膨脹，可也沒占兵部的一錢銀子糧饷，甚至連兵部的大門都沒踏入過。
這就尴尬了。
好比請客吃飯，明明主人家并沒有請某些人，這些人偏要自己加戲，硬說自己絕不赴宴,好沒臉沒皮。
“咳咳……總之這是西廠敲骨吸髓，盤剝民脂民膏所得，人人得而彈劾之。”項尚書“仗義執言”。
“呵呵，項大人莫非有意加入我們言官？說話須得有真憑實據才好，否則，還請免開尊口爲好。”王越大笑。
風聞奏事乃是禦史們的特權，王越身爲言官老大，自己有底氣嘚瑟，餘人就隻能幹瞪眼。
衆人面皮抽搐，你堂堂左都禦史，清流裏的清流，竟然與西廠同流合污，還要不要臉！
不過這厮兼着京師十二團的指揮，長期混迹于**之中，整個人已經成了一個混不吝滾刀肉，哪裏還剩下多少讀書人的臉皮，誰都拿他無法，這也是衆人皆知之事。
好在這個時候，懷恩公公出現，看到衆人，懷恩公公便道：
“諸位大人請進，毋讓陛下久侯。”
衆人跟着懷恩公公快步進入一幢五層的西洋小樓，進到裏面，又是雙眼暴突，竟是處處新奇，都是沒見過的稀罕玩意。
先說地闆，竟是三尺見方的大塊瓷片鋪就，上面各種紋飾，光滑锃亮，感覺這玩意竟比大理石地闆要耐看光潔得多，太奢侈了，便是連牆壁也貼上了潔白的瓷片，這得花多少銀子？
這還不算，整個房屋大廳上還安放着一丈多的純淨琉璃，采光極好，人在屋裏，簡直與在外間無異，若是覺得太亮，還有窗簾可以拉上拉下，聽小太監說這是什麽“百葉窗”，專門可調節光線的，典型的奇技霪巧。
跟着小太監一路往樓上走去，每一層都昌擺設奢侈，設計精巧，讓人連連驚歎。
可越是如此，衆人越是憂心，擔心皇上會玩物喪志，越發地痛恨起西廠，痛恨起汪直來。
都是此等閹人迷惑皇帝，壞了國家大事，看來，是時候想辦法鏟除西廠了，就如同鏟除東廠一般，讓其永不翻身！
衆人來到五樓會議大廳，成化皇帝正饒有興緻地負手站在大落地窗前，欣賞着窗外的遠景，春天來了，草兒青，李花白，桃花紅，海棠吐蕊，燕子呢喃。
成化皇帝興緻正高，汪直便在他身邊解說着什麽，見到衆人進來，便停了下來。
衆人行禮，萬化皇帝擺手免禮，正要說些什麽，馬文升馬侍郎先一步奏道:
“臣參西廠驕奢淫逸，擅造僭越之樓，實非人臣之所爲！”
這頂帽子不算大，現在京裏富豪公侯之家，多多少少都有僭越的地方，不過傷害雖不大，挑撥性卻極強，很容易就讓皇帝惡了臣子。
不過面對如此攻擊，站在成化皇帝下首的汪直卻是連眼都沒眨一下，淡定無比。
成化皇帝擺擺手道：“這幢樓是朕要他們建與朕的，朕日後城裏各處看看，總不能連個小恬的地方都沒有吧？”
這……
衆人一想，确實隻有這一幢樓是五層，其他都是二層，不算僭越。
“陛下關心民間疾苦，自是讓臣下欽佩無比，但此地樓金碧輝煌，裏外耗資十數萬，實在太奢侈了，還請陛下裁減用度，須知縱然也太祖高皇帝，也是提倡勤儉持家的，切不可以天下奉一人也。”
戶部尚書揚大人不惜搬出太祖他老人家的牌位，幾乎是杜鵑啼血，字字血淚。
這些錢都該歸我戶部的，陛下你現在花的可都是我戶部的錢，陛下你爽了我卻痛了。
“愛卿這話倒也有趣，愛卿可知此樓建造實際花費幾何？”
“臣雖不曾親見，不過臣卻是會算的，參照宮中修繕各大殿費用，可以算出來，應該在十二萬至十三萬之間，尤其是這些花而不實的瓷片和琉璃，至少要占十之七八之費。若是不相信臣所言，可垂詢工部張大人。”
揚鼎老神在在，不是說吹的，天下物事他隻看一眼，便能大緻看出其價值幾何。
工部張文質張大人一張臉頓時就垮了下來，你們玩彈劾得好好的，何必拉我下水？
我這小身闆，實在經不起折騰好不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