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欲靜而風不止!
方唐鏡歎息一聲,這是你自找的。
方唐鏡恭敬拱手一禮道:
“回大人,小子末學後進,還是靜觀諸位前輩佳句,以學習爲主,就不現醜了。”
“衆人皆醉惟吾獨醒乎?狀元郎,陛下有旨,人人皆需作聯,豈可獨立而特行?”劉次輔的意思是你小子就不要标新立異了,就算是随大流也要交稿的。
劉次輔自忖自己單單靠實力就可碾壓全場,若是少了你狀元郎,豈不是顯不出我深厚的學問?
他有這個自信有這個實力,帝師可不是白叫的。
正所谡鮮花還要綠葉襯托,少了最耀眼的狀元郎陪襯,爽感豈不少了大半?
重要者,自己當年與狀元失之交臂,能打敗狀元郎也算圓夢今生,了卻心中永遠的遺憾。
因而劉次輔抓住最後的時間窮追猛打。
方唐鏡又歎息了一聲,這不是逼着自己打臉嗎?如此獨特的嗜好,也是醉了。
“恭敬不如從命,小子若再不知好歹,愧對大人一番苦心。”方唐鏡作揖謝道。
“孺子可教也。”劉次輔挼須而笑。
不可不笑啊,檀香幾乎都到盡頭了,風大點就可吹滅。
一衆清流見到這一幕,都是搖頭,年輕人,還是太嫩了!别人随便兩句話就墜入到套中,太年輕了!
不過衆清流也沒有出言勸阻,年輕人,小小地丢點臉不算什麽,俗話說吃虧就是占便宜嘛,能吃點小虧看清一個人也還算值得。
方唐鏡提筆,看了一眼檀香,匆匆提筆一揮而就,就在他放下筆的瞬間,檀香燃盡,小太監喊道:“時辰到!”
衆人紛紛放下筆,方唐鏡抹了抹汗,好險,剛剛好,這劉珝把時間拿捏得死死的,好在自己早書不差。
沒能讓方唐鏡當場出糗,劉珝微微失望,不過如此急就章,對聯質量可想而知。
很快,梁芳就帶着人将稿紙收了上去。
品評什麽的,自然是當衆宣讀,而且是從殿中排位由高到低讀過去。
因此萬首輔的對聯自然是第一個宣讀的。
梁芳開讀:
“龍涎翠袅金仙宇,鶴焰紅翻寶相境。”
話音一落,便有萬安黨羽大聲叫好,但發出噓聲的更加多些,張賓大人的評論尤其尖銳:
“聽起來象是尋佛問道,我說萬閣老,你怎麽不上天呢,一根木頭似的矗在這裏,人間很危險的!”
平心而論,這兩句華麗有之,道韻也十足,把乾清宮時形容爲仙佛居住之所,實在很對成化皇帝胃口。
但在衆清流眼裏,卻和人間正道毫不沾邊,這就是宰輔氣度?我呸!你個馬屁精!
萬安面色不變,就知道是這個結果,反正不論老夫寫得再好,你們這些不識時務的清流都是要爲反對而反對的,老夫隻要皇上高興就好,習慣了!
既然反對者衆,當然是通不過的,涮下。
接下來便是輪到劉次輔的對聯。
“乾坤輝煌雲正雨,祥光遍護春台。
清華燦爛日初升,紫氣常依曉殿。”
這……
高端,大氣,上檔次!
這副對聯巧妙地把乾清二字放在聯首,上下呼應渾然一體,頓時就把許多人鎮住。
即便是一直想雞蛋裏挑骨頭的萬安也渭然而歎,這副對聯比自己的要好出兩三條街,知道劉老賊是有備而來,自己今天是着了人家的套路了。
即便是衆清流也說不出什麽來,如果硬要挑刺的話,便是這聯太高大上,華而不實,更角是在粉飾太平,沒有涉及國家大政。
“此聯甚佳,先生學問愈見精純了。”成化皇帝當然爲自己的老師點贊。
“臣不敢陛下謬贊,學問之道無他,日積月累而已。”劉珝大爲得意,面上謙遜不已。
接下來還是劉珝的兩副對聯:
“龍德正中天,四海正統乾陽純。
鳳域回北鬥,萬邦成化清平頌。”
“妙極!”此聯一出,劉珝黨羽已是轟然叫好,這一聯裏不但化入了乾清二字,還嵌入“正統”“成化”,父子相繼續,珠聯璧合。
這又是一個不容别人辯駁的對聯,誰都不敢說不好,隻不過,頗有些人不以爲然,正統皇帝他老人家雖是廟号英宗,可卻談不上怎麽英明神武。
這副對聯當然也是入選之列。
第三副依舊是劉次輔大作:
皇圖盛際陽春,觀蒼駕日升九照;
帝座高臨北極,慶紫垣星拱瑞居。
此聯乃是極吉祥的,雖然沒有嵌入什麽特别的名稱,卻也給人一種宏大浩瀚之感,正是帝王氣象。
自然,這一聯又是入選。
自此,劉次輔獨占三元,相形之下,萬首輔和劉三輔已是相形見拙,面色好不難看。
萬安也還罷了,他的那副對聯好歹還占着一個雍容華麗,劉吉呢?
梁芳讀到劉吉的對聯:
愛日舒長,蘭殿春暈凝彩虹;
慈雲環繞,萱庭佳氣接蓬山。
此聯一出,衆人臉色都是怪怪的,這怎麽聽着象是在寫太後的養老之處,慈甯宮?
劉吉幹笑道:“陛下容禀,臣先前才想起,乾清宮和慈甯宮都是同時修繕的,也都缺了一聯,臣思不能厚此薄彼,故而……故而做了些拾遺補漏之事。”
噗!
不少大臣都噴了,這都可以?!
果然不愧是劉棉花啊,臭不要臉到了登峰造極的高度,居然能玩出鬥轉星移的花樣來,倒也讓人無話可說,便是連成化皇帝也不得不誇他一句:“卿家有心了。”
劉吉連連謙遜道:“此爲臣該做的。”
再接下來就乏善可陳了,都是一些陳辭濫調。
“遠看象個門,近看是個門,是門還是門,是個大大的門……”梁芳拿起威遠侯的“對聯”,念到一半就十分幹脆地直接放到了落卷堆裏。
接着就十分簡單粗暴地将武官勳貴的所有對聯全部涮到了落卷之中。
如此紅果果的鄙視,倒也并沒激起衆勳貴皇親們的不滿,人人暗自抹了一把冷汗,心道好險。
威遠侯号稱“儒将”,在勳貴圈子裏算是學問極好的了,他的對聯都被人當成了狗翔,自己的就更不用說了,不念正好,省得丢臉。
随着草稿飛快地被打落,很快就隻剩下十餘張,不出意外的話,最終花落必然是落在了劉次輔身上。
……最後一張,大家都知道是新科狀元的對聯,不過并沒有人看好,大家都看到了,新科狀元是壓着檀香寫完的,差一點點就要被判棄權,如此勉強,且是被劉次輔強壓着寫的,能寫出什麽好聯來?
什麽三元及第,還有前面的“苟利國家……”“樂民之樂……”多好的學問在這一刻都作了别人的嫁衣!
真真太年輕了!
姜還是老的辣啊!
唉!少年人,現在知道人心險惡了吧?
知道何爲墊腳石了吧?
劉珝看着“懵懂無知”的方唐鏡,心裏如同吃了仙丹一般的飄。
狀元郎,三元及第的狀元郎也未必就是文魁的,隻有我才配得上這個稱号!
滿朝文武見證,吾足令人稱之爲無冕之王了。
要憋住笑,要嚴肅,要有氣度,我是次輔,帝師,以後要做首輔之人,要宰相肚裏好撐船……
最後一張,梁芳已是有些疲了,隻想草草念完交差了事,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上面的文字……
梁公公的雙眼慢慢突了出來,内書房學霸不是白來的,梁公公可是識貨之人,隻一眼便心中大叫了一聲不妙,劉次輔這個跟鬥栽得不輕,少說也是當頭暴擊!
梁公公與劉次輔倒并無交情,可梁公公因爲小海子的緣故,頗知道一些方唐鏡的底細,知道這小子與汪直私交甚好,甚至可能是汪直背後的謀主,心中一直是忌憚不已的,隻要有機會能打壓便要盡量打壓。
正所謂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梁芳自然是站在劉次輔一邊。
可衆目睽睽之下,又哪裏能幫得了什麽?
梁芳偷看了一眼成化皇帝,成化皇帝兩眼發光,正緊緊盯着自己。
深吸了一口氣,梁芳朗聲念道:
“帝居九重高,禹服周疆生紫極。
皇圖千載永,堯天舜日啓大明。”
堯、舜、禹、周、大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