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的焦點一下子就從狀元郎身上轉移到了劉次輔身上。
你這是幾個意思？
是要将所有人的臉都打一遍才過瘾麽？
萬安和劉吉兩人更是心底裏破口大罵，劉老賊，老夫掘了你家祖墳麽，要不要這麽狠？
這對聯大家都嘗試過的，事實證明，誰都不能服衆，這本就已經成了懸案，大家假裝忘記了多好，偏偏你哪壺不開提哪壺，成心跟大家夥過不去是吧？
可劉次輔這提議實在是很合情合理的一件事，誰也沒法反駁。
衆人眼巴巴地看向萬安，在這裏，隻有他才能駁回這個提議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事情乃是因萬安而起，大夥無辜躺槍，于情于理都應是萬安出面擺平！
偏偏這個時候，劉次輔不陰不陽地哼了一聲道：
“有些人不是号稱飽學之士麽？不是說什麽前十與三鼎甲不相上下麽？怎麽？真到關鍵時候拉稀了？丢臉啊丢臉，若我是這樣的人，不如回家種地，省得浪費國家糧食……丢臉啊！”
這話直頂心窩，難受無比！
繞是萬安臉皮厚過城牆，也是面紅耳赤，此時若是慫了，豈不讓人以爲自己怕了劉老賊不成！
人心若是散了，隊伍就不好帶了，更何況自上次被東廠痛毆一頓之後，萬安威信大跌，再經不起這般不戰而退了。
明知輸面占了七八成，無論如何也要頂上，能不能赢是态度問題，赢不赢得了是非戰之罪，兩害相權取其輕，萬安一咬牙，一字一句道：
“此議甚好，臣附議。”
衆人一臉失望，最後還是毛弘老大人站了出來道：
“陛下，今日乃是彰顯國家掄才大典的大日子，對聯之事似應留待他日再議。”
“毛大人此言差矣，乾清宮乃大内正門，此事已是久拖不決，今日國之大典，文教之盛遠邁曆朝，若今日不能決斷此事，豈不是讓海外諸國笑話，丢臉丢到外國去了？”
國家掄才大典，此時在這金銮殿的可不僅僅是大明的官員，還有觀禮的各國使臣，影響之廣，實難以估量。
毛大人語塞，心想若是作不出，豈不更是笑話？可這話是無論如何不可出口的。
倒是方唐鏡說道：
“陛下，臣才疏學淺，位卑人微，實不敢冒昧，還請陛下開恩。”
嗯？你也有犯怵的時候？成化皇帝心中一喜。
他相當明白群臣的窘境，畢竟下旨征集乾清宮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至今也沒有結果，倒也不急于一時。
可一看方唐鏡一臉難色，成化皇帝心頭就是一陣爽感起伏，不知怎的，心裏就特别地想看這小子吃癟，仿佛不如此内心就總是不得勁，有一種心愛之物這人騙走自己卻發作不得的憋屈。
“愛卿當得的，若說三元及第的狀元會怯了一副對聯，豈不讓諸國看我大明笑話？”成化皇帝微笑着否決了方唐鏡的請求。
“來啊，給諸位卿家備紙筆，爲免耽誤國事，限一柱香作完，對于，老毛弘，你休想拿上次作過的來搪塞朕，朕是要查對存檔的。”
這……
“臣……不敢。”毛弘一臉尴尬。
他确實是準備這樣做的，大多數人都是這樣想的，此時被成化皇帝點破，頓時一片哀嚎，一柱香這點時間，能作得出什麽好聯來？
這就要了老命了。
更何況這些年來，大夥忙着黨同伐異争權奪利什麽的，學問生疏久矣，腦子裏一片漿糊啊！
在衆人的一片唉聲歎息中，小太監們很快就布置好了場地紙筆，當然，主要是給殿内的大員們，殿外的就老老實實席地而作好了。
唯一喜氣洋洋的就是新科進士們了。
三百進士一臉的幸福，瞧瞧，開門紅來了，揚名立萬的好時機啊！
正所謂無知無畏，衆進士沉浸在天降大任于斯人的莫名驚喜之中。
一柱清香袅袅升起，不管願不願意，天意難違，所有人都開始了苦思冥想。
萬首輔緊蹙着眉頭，老臉皺成了菊花。
劉吉劉閣老一臉便秘，執筆怒視着一張白紙，遲遲下不了筆。
劉珝劉次輔一手執筆，一手提着袖角，筆走龍蛇，頃刻間已是一副對聯寫就。
挼須四下掃了一眼，所有人不是苦大仇深就是一臉幽怨。
而狀元郎則十分幹脆地呆呆發怔……
此時檀香才剛剛燒了個開頭，劉次輔十分滿意，又取過一張白紙，提筆寫下第二副對聯。
劉次輔惦記這事很久了，預備的對聯不下十副，總有一款會符合皇帝心意的。
退一步來說，就算不是太滿意，可别人還能有更好的嗎？
顯然不存在這種可能，那麽最終也還是要選擇自己的。
這種一覽衆山小的感覺實在太爽了有木有，快哉，快哉！
方唐鏡是在發呆麽？非也，他早就想好了，隻不過還在猶豫該不該拿出來罷了。
之前自己已經很出風頭了，是不是該低調一些？
王華曾彥兩人倒是極認真地在構思着，不時低語。
自然，殿外的三百進士們也沒閑着，打了雞血一般在拼命搜腸刮肚，不時會有人驚喜地一拍大腿，有了！
時間一點一滴流逝，檀香已經燒去了五成之四，劉次輔已經精選出了三副對聯。
反觀萬安萬首輔，此時才勉勉強強作出半副對聯，且仍在逐字逐句地推敲。
劉次輔斜眼一看，萬首輔的上聯是：“龍涎翠袅金仙宇”
下聯還沒有寫出來，看得出來，萬首輔是從皇帝喜好修道的角度去寫此聯的。
劉珝不屑地冷笑一聲，自語道：“是石頭總是不會發光的，就算放在朝堂的首位，頑石還是頑石。”
萬首輔本就心煩意料，實這話一嗆，更是文思滞怠，腦子紛亂。
萬首輔蓦地扭頭怒目而視，劉珝大度地一笑，以勝利者的姿态看也不多看萬安一眼。
萬首輔一腔怒火無處着力，不禁看向劉吉，同病相憐，隻能抱團取暖了。
然而他看到劉吉也隻是寫出了半副對聯，不禁頗有些欣慰，吾道不孤，再看看四周，絕大多數人還在咬着筆頭，眉頭皺得能夾得镪蒼蠅。
歎了一口氣，萬首輔正要和劉吉說上兩句，然而眼角瞥到劉吉的半副殘聯時，竟是一振。
劉吉寫的是“鶴焰紅翻寶相境。”
很明顯，這厮的思路跟自己一樣嘛！
當然，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劉吉這厮寫的妥妥可以作自己的下聯啊！
“龍涎翠袅金仙宇，鶴焰紅翻寶相境。”
這根本就是天作之合也，萬首輔心念一動，微笑着叫着劉吉的字道：“祐之啊，你這聯公是極有意思，恰與老夫所作上聯珠聯璧合，實乃絕配，你如此客氣，老夫又怎會拂了你的好意，隻能卻之不恭了！”
什麽玩意？劉吉一楞，想了一會才反應過來，這是一個堂堂首輔說的話麽？直接就把下屬的文字據爲已有，這還是人做的事麽？
沒等他反對，萬首輔已經一揮而就，将劉吉的半聯寫在了自己的半聯下。
我……去，這還有沒有天理，劉吉目瞪狗呆！
自己人稱劉棉花，臉皮已經夠厚了，可遇到一個不要臉的，根本沒法說理。
生米煮成了熟飯，劉吉劉閣老隻得重新構思。
可眼見時間已是不多，隻能含着淚撿出剛才備用的充數，唉，官大一級壓死人啊！
劉吉心中暗暗勵志，自己有朝一日定要坐上首輔之位！
這兩人的小動作自然是瞞不過劉次輔，但他看過萬安的上聯，實在難言出彩，下聯同樣的水平，還不是一樣的丢臉？
劉次輔此時的心思根本不在萬安和劉吉兩人身上，三人同年進士，同在文淵閣共事多年，這兩人什麽文采水平自然深知，已經不需要擔心了。
劉次輔最擔心的反而是新科狀元方唐鏡這匹黑馬，三元及第可不是僥幸可以得來的，前面奏對又屢有佳句，難保不會又跳出什麽幺蛾子來。
雖然檀香已快燃盡，但劉次輔爲了保險，仍決定壓制一下方唐鏡，少說也要激得他心浮氣躁，文思遲滞。
“狀元郎，何故遲遲不肯下筆，莫非有什麽難言之言？”
他這話十分有講究，并不是否定狀元郎的才氣，而是指遲遲不肯下筆，說明方唐鏡看不慣成化皇帝大興土木地修造宮殿，不體恤民間疾苦，而難言之言是指方唐鏡不敢直谏君王，乃是欺世盜名之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