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惠民銀行來說,今天注定了又是一個不平常的日子。
原以爲經過昨日的擠兌,已經将百姓安撫住了,可到了四更的時候,又有民衆陸陸續續來到惠民銀行門前開始排隊,到了早上,惠民銀行所在的一整條街又排得滿滿當當。
“早知如此,就應當奏請朝廷恢複宵禁的!”剛剛準備出門的萬通又被請了回去。
萬通被軟禁在惠民銀行中當成了鎮宅之寶,早就不滿之至,原本以爲今日一早可以打完收工,不料一出門,看到的便是黑壓壓的人群,頓時又驚又怒。
朝廷原本是正常宵禁的,可自從上次會試西廠奏請暫罷宵禁開放夜間商業之後,朝廷覺得效果不錯,不但民間風評上來了,還額外多了一筆夜間的商業稅收。
同時大家也覺得挺便利的,因而也就樂得假裝糊塗,沒有人提出恢複宵禁。
“沒用的,堵不如疏,我派人查過了,這些都是城南的居民,手裏多的是銀票,聽聞惠民快要倒了,誰人不驚。”
徐小公爺帶着一群狐朋狗友也出現在惠民銀行大廳,他今天不是幫忙維護秩序的,而是代方唐鏡坐鎮惠民,行使臨時總裁的權力,整個人春風得意,比當了新郎官還要嘚瑟。
見到萬通,兩人不免就開始嘀嘀咕咕起來。
“昨天那麽多人都搞定了,這些人還有什麽不放心的?”萬通不解。
“嗨,銀子的事,放在别人手裏總不如放在自己手裏踏實,這些人看起來雖然多,不過咱們算過了,放在外面的銀票還不到四百萬,完全沒有昨日的壓力,怕個球!”徐小公爺無所謂地說道。
他是真的毫不擔心惠民,方唐鏡已經回來坐鎮,徐小公爺雖然不知道方唐鏡是怎麽籌到錢的,可從昨天派人送銀子給自己收地皮一事來說,惠民銀行就不缺銀子。
“啧啧,小公爺真真是做大事的人,四百萬都不放在眼裏,我老萬是服了你們這些年輕人了!”
萬通啧舌,他也算是很能弄錢的了,可即便使出了吃奶的力氣,一年也就幾萬銀子,看看人家,幾百萬都不看在眼裏,這眼界!
徐小公爺一怔,自已什麽時候變得如此豪橫了?
曾幾何時,自己也曾爲赢了幾百幾千歡呼雀躍,什麽時候變得如此的?
自己做一個混吃等死纨绔的初心呢?
是了,自從結識了方賢弟之後,自己的眼界似乎越來越開闊,對待銀子這種東西也越來越放得開,比如昨天,幾百萬兩銀子扔出去,眉頭都不皺一下,這在以前簡直想都不敢想!
我……去,原來自己不知不覺間已成長到了如此高度?
徐小公爺頓時感覺自己具備了獨當一面的大人物潛質,怪不得方賢弟要讓自己出任惠民臨時總裁,真真是不想不知道,一想吓一跳,連自己都有些怕了自己!
我輩豈是蓬蒿人,大鵬一日乘風起,我起!
徐小公爺不由豪氣地拍了拍萬通肩膀道:
“老叔,不是小侄吹,若你多在銀行裏呆幾天,再多的銀子你都會隻當它是一個數字,不值當大驚小怪,不就幾百萬嗎?以後說不定會有千萬,幾千萬的一天。”
“咝!”萬通面皮抽了抽,現在的年輕人,什麽都敢想,自己真的很老了麽?
“好了好了,巳時快到了,老侯,老王,你倆安排好人手維持秩序,今天把貴賓通道也騰出來,多安排兩條通道兌換。”
眼看時候不早,小公爺行使權力,開始安排人手,今天又有得忙了,不過想必這也是最後的一批,沒什麽大不了的。
巳時到,惠民銀行大門大開,排隊的百姓潮水般湧了進來,不過人數雖多,卻是被早有準備的錦衣衛,西廠番子,五城兵馬司用拒馬将人潮分隔成七八行,按着順序排隊開始兌換。
經過昨日的大潮洗禮,今日的惠民銀行上下明顯有條不紊,遊刃有餘。
人流從街尾一直排到銀行門口,蔚爲壯觀,不過比起昨日附近幾條街全滿的盛況,陣仗就顯得小了很多。
街尾一座名爲三元的中檔酒樓,已經被朱舉人包了下來。
李士實,郎秀,覺昌安,小海子,朱舉人,蔣舉人都聚集在了三樓上。
李士實手裏拿着“千裏鏡”,正認真地觀察着惠民銀行進出的人流,剛才萬通和徐小公爺兩人站在台階上交流,也被他看了個正着。
李士實有一個不爲人知的秘密,他能從别人的微表情判讀此人内心的想法。
可他死死盯了半天,也隻從萬通臉上看出了些許擔心,至于徐小公爺,完全沒事人一般。
不應該啊!
照理說此時的惠民應該已經山窮水盡了才是的,不會如此鎮定!
他其實最想觀察的是方唐鏡,可這該死的小子竟然沒有出現!
如此大事,他竟然還坐得住,連面都不曾露?
自己把這當成一場生死存亡的戰争,可在那小子眼裏,連面都不屑露麽?
李士實心頭一陣陣無力,他此時早已不敢對方唐鏡抱有半點輕視,全力以赴地策劃了這場擠兌風波,以有心對無算,又是處心積慮策劃多時,想着至少也能将方唐鏡打回原形,可事實是,人家根本就沒把這事放在心上。
李士實認爲,方唐鏡和他其實是一路人,絕對不會低估對手,除非太有把握或且太過自信!
李士實一生仕途順風順水,不論多難的坎都能憑借自己的“足智多謀”渡過,還沒有什麽能難得住他的腳步,簡直就是上天安排的“命運之子”。
可自從遇到方唐鏡以來,自己就像是一腳踏空摔進了糞坑裏,從此就走上了背運之路。
而現在,昨日還信心滿滿的李士實,又隐隐有一種不妙的感覺。
莫非方唐鏡那小子就是自己命裏克星?
“師叔,現在情況如何?”
朱舉人心頭忐忑,這是押上所有的一搏,若是有失,所有人就變成負翁了,昨日賣出了大量地皮給徐小公爺,已經狠狠地虧了一大筆,若是惠民渡過難關,打壓地價,自己這些人硬是要虧得底褲都不剩。
“且先看看。”李士實淡淡地答了一句,收回千裏鏡,看向小海子道:
“你現在去審問汪大掌櫃,我不管你用什麽方法,隻要是惠民銀行的事,無論巨細,全部立即送過來,有大用。另外,做好準備,啓用第二套方略,去吧!”
此一時彼一時,昨日李士實還認爲能拿下惠民,因此要留着汪大掌櫃好交接班,可現在,他已經沒有了信心,自然是要盡可能地增加自己掌握的材料爲上。
聽到李士實說要啓用第二套方略,所有人臉色一白,郎秀忙問道:
“賢弟,事情到了如此急迫麽?”
李士實歎道:“有備無患,但願我的擔心是多餘的吧!”
所謂第二套方略,就是要開始逃亡了。
當然這是建立在他們的圖謀敗露的基礎上。
可現在看起來,即便他們方略失敗,也大概率不會波及到幾人,畢竟這隻是商戰,并不是真刀真槍的謀反。
而且他們是通過東廠餘孽發動的商戰,一時半會決計不會波及到自身的。
“未慮勝先慮敗,做好最壞打算總不會錯的!”李士實鎮定自若地說道,難道老子會告訴你,老子數次敗在那乳臭未幹的小子手上,心理都有陰影了麽?
當然,李士實也隻是做足防備,他覺得自己還是有勝算的,不必疑神疑鬼!可實在壓不下心裏的不安,于是便索性要小海子去要汪老掌櫃的口供,多一點惠民的資料自己就多一分踏實。
若是方略失敗,東廠餘孽們是非跑路不可的,畢竟一旦追查下來,對于這些直接在暗地裏煽風點火的家夥,錦衣衛和西廠是絕對不會放過他們的。
“善。”
這樣一想,郎秀他們心裏就又安定了下來。
東廠餘孽對于他來說也是一股相當給力的力量,即便此事不成,将這些東廠餘孽全部招進建州的隊伍中,也是相當大的一份力量。
女真人想要崛起,一昧地蠻幹顯然是事倍功半,若有這些漢奸相助,事情就順利多了。
更何況這些人多年盤踞機要,熟悉大明政事地理以及朝廷的架構,若是女真建國,這些可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小海子應聲去了,李士實将千裏鏡交到蔣舉人手裏道:
“賢侄盯着些,若是看到方解元便知會一聲。”
李士實又轉頭對朱舉人說道:“賢侄,到了現在,這裏的事是瞞不過朝廷的,今日朝堂上下,定然所有的目光都會盯着這裏,你正好借此時機,将貨物運出城去,遲則生變,去吧!”
這些天來,李士實通過工部的關系,已經爲郎秀他們弄到了三十萬銀子的精鐵等貨物,即便是這次行動失敗了,所獲也超過曆次搶劫和朝貢所賜,結結實實撈了一把。
郎秀不得不爲李士實的精細折服,揖了一禮道:“賢弟行事滴水不漏,爲兄這裏先謝過了,爲兄還是那句話,你真不考慮一下?”
李士實還禮道:“兄長好意,愚弟心領,愚弟隻盼兄長早日成事,愚弟這邊定然共襄盛舉,決不食言。”
老子還沒有發瘋好不好!
郎秀早開出女真國師的條件給李士實,不過李士實當然是嗤之以鼻的。
自己早就是甯王内定的國師兼丞相,好好的榮華富貴不享,跟你們跑到拉屎成冰要用棍子敲的不毛之地做一個蠻子部落國師,你當老子跟你們一樣腦子殘廢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