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灰蒙蒙的,北風冷得刺骨,看樣子又要下大雪了。
“我呸!咳咳……這該死的學習班,一輩子都不會再進第二次!”
覺昌安惡狠狠地正要怒啐一口,猛地想起“文明禮貌公約”,硬生生将嘴裏的痰吞了回去,罵罵咧咧。
此時郎秀一行人從學習班裏被放了出來,已經是第二天傍晚。
沒辦法,誰讓那幾個随從大字不識幾個,想要抄背千多字的《文明禮貌公約》,難度堪比徒手翻越烏拉爾大雪山,最後有兩人被逼不過,竟是口吐白沫暈厥了過去。
這城管衙門也不想弄出人命,馬馬虎虎讓他們交了雙倍“取保金”之後這才放人。
郎秀擡頭看了一眼天空,淡淡地說道:
“走吧,也不是沒有收獲,起碼少主多識了數百漢字,以後可以讀些漢人書籍了。”
一行人又乏又累,灰頭土臉地朝着鴻胪寺方向行去。
拐過數條街道,行經一處名爲廬陵酒家的時候,一名仆役打扮的中年漢子走了過來,彎腰行禮道:“郎先生,我家主人有請入内一叙。”
郎秀停了下來,打量了一下這名仆役半晌,方問道:“你家主人是?”
仆役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原先跟先生約好昨日見面的,不料中間橫生波瀾,故而我家主人特意在此相侯。”
覺昌安一聽是昨天約他們出來見面的人,頓時大怒,若不是這個什麽狗屁會面,自己會被人玩得這麽慘?
一千兩百一十七個漢字一天之内全部背寫下來啊,這豈是一個慘無人道就可以說得過去的?這還是人做的事麽?!
覺昌安頓時手就摸向了腰間。
這一摸,卻摸了個空,頓時就記起進入到“學習班”前,乃是将衆人所有随身的物品都“代管”了的,自己一行出來得匆忙,草草拿回自己的東西,也沒怎麽清點就走了,竟是忘了自己随身的彎刀。
有心想要回去取回彎刀,不過一來心中有了陰影,實在不堪回首。二來那柄小刀雖是在部落裏算是十分珍貴之物,可現在自己身處大明京師,花些錢再買一柄質量更好的貼身武器更加劃算。
“嬢的,若不是你家主人相約,老子們會如此狼狽?前頭帶路,本少主倒要會會是哪個喪門星!”覺昌安怒道。
“不可無禮,自己人!”郎秀按住怒火中燒的覺昌安。
“自己人?”覺昌安一怔。
“沒錯,你看這人的樣子,他是朵顔三衛後裔。”郎秀淡淡地說道。
覺昌安定睛一看,沒錯,這家夥雖然身着漢服,不注意看是絕對就是一個過路打醬油的家夥,可仔細一看,深鼻高目,跟漢人人長相完全不同,也跟女真人長相不同,倒是哪那些朵顔三衛的家夥們有七八分相像。
朵顔三衛跟他們女真人一樣,名義上是大明藩籬,實則時降時反,都是一些表面臣服,肚子裏包藏禍心的家夥。
“原來是朵顔的好兄弟,失禮失禮,還請前頭帶路。”覺昌安這變臉比翻書還快的本事乃是家傳。
實際上,在董山的大戰略裏,朵顔三衛也是他們起事時要拉攏的重要對象。
一行人跟着仆役來到酒家二樓,一名儒生已經侯在了那裏,微笑着迎了上來拱手緻意。
初一看,儒生形容憔悴,背亦有些佝偻,似是一老者。
可行至近處才發現,儒生并不算老,看面相應該四十不到,不過鬓角間已有星星點點的白發,眉心處一個明顯的川字紋。
郎秀明顯一怔,半晌才愕然出聲道:“你是,若虛賢弟?”
“靖遠兄,一别十二載,無恙乎?”儒生感慨不已。
郎秀早年曾在南京國子監就讀,取字靖遠。
恰同學少年,風華正茂。
郎秀又驚又喜,遙想十二年前,兩人還算年輕,也曾意氣相投,煮酒論天下,終因理念不合分道揚镳,萬萬想不到十二年後竟能在此重聚。
最難得的倒不是巧遇,而是兩人都有一顆志同道合之心——改天換代。
沒錯,這位若虛賢弟正是甯王最倚重的智囊,内定的軍師——李士實。
這就怪不得他手下是朵顔族的人了,朵顔三衛原本就是老甯王麾下家将。
甯王有改天換日之志,董山也有創立國家的雄心,兩人作爲雙方最重要的謀主,自然是幹柴烈火,一點就着。
“爲兄慚愧啊,原本是與賢弟約好昨日相晤,不料……”郎秀有些自嘲地說道。
“靖遠兄高明,以此瞞天過海之策魚目混珠,想必再也無人會對你等抱有戒心,愚弟佩服。”李士實搶上前去拉着郎秀,兩人把臂入席。
“爲兄這點小心思,還是瞞不過賢弟的眼睛,十二年不見,賢弟眼光愈發的狠辣了。”郎秀大笑。
以郎秀的爲人,當時不可能不制止覺昌安,但郎秀偏偏就任由事态不斷惡化,正是要借機給明庭一個他們這些關外蠻子腦子裏隻長肌肉,不足爲慮的印象,借此麻痹可能在暗中針對的勢力。
雙方知根知底,又是老交情,說話自然是不用顧忌,當下郎秀先是介紹了覺昌安和自己的學生朱舉人,四人入席,幾個随從在樓下另開一席,正好作爲警戒之用。
“少指揮雄姿英發……”李士實先是拍了覺昌安幾句,接着又對郎秀道:
“兄長,恭喜你收了一個好徒弟啊,盡得汝之真傳,雛鳳清于老鳳聲,我們都老了,數風流人物,當看他們這些年輕人的了!”
郎秀搖手道:“賢弟謬贊了,不成器的弟子,今次科考名落孫山,還需錘煉啊。”
李士實微笑,突然轉向朱舉人問道:
“賢侄覺得,金玉街之事有幾成把握?”
“什麽金玉街之事?師叔此言,恕小侄不明所指。”朱舉人一驚,手一抖,不過他也是内心強大之人,強自鎮定下來,順勢拿起酒壺爲各人斟酒。
“控制錢莊源源不斷地籌集資源,以彼之矛攻彼之盾,賢侄心思之妙,青出于藍矣。”
所謂籌集資源,自然是指爲戰争準備錢糧物資,而以彼之矛攻彼之盾,當然就是指用大明的資源支撐對大明的戰争,隻是李士實沒有明說而已,但誰又聽不出來?
朱舉人大驚,拿酒壺的手一抖,灑了出來。
他一直十分安靜,不顯山露水,實則對這位李大人,他心裏很不以爲然的。
去歲科舉,南京貢院之事傳遍天下,他自然也是聽說了的。
不過具體内情如何并沒有人清楚,傳說的版本倒是有無數種,可沒一種是靠譜的。
再加上後來突然又冒出了貢銀大劫案,大家的注意力就轉移到了劫案上,科舉一案的興趣便淡了幾分,等劫案結束,回過頭來的時候,貢院一事已不了了之。
隻知道朝廷對當時貢院裏的那批官員全都貶斥了,尤其是這位李主考,更是召回京城待勘,這其實就是一腳踢出官場,自生自滅之意。
如此人物,你讓年輕有爲的朱舉人如何看得上。
實際上,當他得知昨日是李大人約見自己的時候,心裏還以爲這位李大人是想改換門庭,投靠他們一方呢!
心裏不免對李大人又低看了三分。
此時這位李大人突然有此一問,問題直指他内心最隐秘之事。
他自忖自己三人這次行事滴水不漏,天衣無縫,他是怎麽知道的?!
除非此人有鬼神之能?
這怎麽可能?
不可能的,絕對不可能的!
朱舉人内心既驚且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