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已是子夜,這一條象征着魚躍龍門的長街卻是愈發的人頭攢動。
無數考生們紛紛湧了出來。
今晚,他們才是主角。
要說起來,今年會考質量之高,也是異數。
去年上半年,各地天災頻發,朝廷救災弄得焦頭爛額。
爲了彌補災害造成的經濟下滑,穩定世道人心,更爲了自己的年終考核拯救一筆,之後的鄉試等文教事業諸地地方官就特别的下了一番功夫。
不料這卻是用力過猛,宣傳過度,弄得好似朝廷真有多求賢若渴似的。
如此一來,天下士子的心氣便被鼓動了起來,入京赴考的人數足足比以往多了兩成,那些屢試不第的高手低手們也重拾信心,殺奔京城。
這次天下舉子齊集北京城會考,不但舉子比曆屆都要多,且各府重點扶持的名士才子也是殺氣騰騰地進京城應試,志在必得的。
因而這一屆會試一開始就充滿了火藥味。
此時開榜在即,大家都有心别一别苗頭。
尤其是四大科舉強省,誰也不服誰。
會試之後四大會館的口水戰就打得水花四濺,激情萬丈。
浙江會館放出風聲必中多少人。
福建會館便摞下豪言包攬前五。
南直隸會館仗着最有錢,竟然開出盤口,賭自家的解元穩拿會元。
是可忍孰不可忍,以江西會館爲首的不甘未弱,紛紛下重注賭自家的解元勇奪會元。
當然,各省舉子們雖然骨子裏是巴不得本省會館一言成谶的,但表面上則保持着謙讓随和的君子風度。
不過方唐鏡卻是例外的一個,不是他本身不夠低調,而是他在會試時三場都是第一個出場,太過于引人矚目,其他省的考生十分自覺地聯合在了一起。
因此便造成了浙江福建江西三省考生呼朋喚友地聚集在一起,且三省會館包下的酒樓就在“魁星樓”的正對面,形成分庭抗禮之勢,且三省人多勢衆,聲勢還要在南直隸這邊之上。
此時得到禮部開始放榜的消息,天下考生齊齊歡呼.
各家會館的啦啦隊朋友圈便開始賣力大喊:
“預祝南直隸舉人老爺們榮登皇榜,榮耀江南!”
“預祝江西浙江福建舉人老爺們京榜連捷,金銮殿面聖!”
雖然所有人都出了死力,喊得嗓子冒煙,但方唐鏡他們這邊明顯不如街對面的響亮。
“很好,咱們人多聲音大,首先就在氣勢上壓倒了南直隸!”江西會館李會長很是滿意自己的組織才能,得意洋洋地對身旁的福建浙江兩家商會會長吹噓起來。
三人哈哈大笑,對着對街組織人力助威的裘員外麻員外兩人指指點點。
“卑鄙,那三省會館居然私下聯合了起來,咱們竟處于下風……”裘員外大怒。
麻員外深吸了一口氣,處事不驚,“不必驚慌,老子現在開始懸賞,就地雇上一千人大喊,每人五百大錢,不信……”
然而麻員外話音未落,突然有生力軍加入到江南會館這邊。
“江南才子好樣的,加油,加油!”聲音又甜又脆又糯又柔。
衆人頓時就醉了,這竟是靈秀樓裏的女眷們開始爲江南士子們加油喝彩起來了。
緊接着,聚賢樓那些二世祖們在徐小公爺的組織下,各人組織起家丁開始大聲呐喊,一時之間,聲音震耳欲聾。
麻裘兩位員外倍覺有面,縱聲狂笑。
衆士子此時皆無心飲酒,都彙集在酒樓門口或者窗前,緊緊地盯着禮部方向。
去年這一屆的精英大多都聚集在三樓,大家都擠在窗邊。
面對沸反盈天的喧嚣聲,王華不由苦笑着問方唐鏡:“賢弟,今日是不是太高調了?”
方唐鏡大笑道:“吾輩十年寒窗無人知,一朝成名自當天下知,這不但是咱們士子本身的大事,也是國家文教盛事,就是要讓天下人知道,讀書有多重要!豈可默默無聞!”
衆人看方唐鏡這态度,都知他是胸有成竹的。
王元笑着道:“還是說說咱們自己吧?在下這次會試感覺發揮尚可,不知諸位如何?“
曾彥不置可否道:“二場公文有一道題應對不太妥當,得失在兩可之間。”
王華面上無憂無喜地道:“正常發揮。”
吳伯庸搖了搖頭卻是眉頭緊蹙。
便有人說道:“五位魁首還是不要太低調了,你等若是低調,我等豈不心下惴惴,心慌得厲害。”
衆人正說話間,但見數名錦衣公子騎着純白大馬來到對面會館,身後跟着一二十名健仆,排場不小。
對面會館會長見到這幾位錦衣公子,連忙點頭哈腰地迎了上去說話。
“這幾位是誰?”方唐鏡身邊有人問道。
“前面三人便是三省解元冉中允,呂思成,林端木三人,都是大族子弟,書香世家。”曾彥開口道。
三人自有世家子的風度,相貌亦是百裏挑一,頓時又引來衆人一陣喝彩。
“怪不得有如此排場,這是故意做給咱們看的!”有人說道。
“也不盡然,這三人都是有真才實學的,聽說進京之後隻參加了一次文會便閉門讀書,這是他們會試之後第一次露面呢。”有知道内情的人說道。
曾彥立即道:“咱們讀書人,什麽表面風光都是浮雲,最重要是金榜題名,且看誰能笑到最後。”
衆人稱善,什麽都是虛的,唯有金榜一較高低了。
“金榜題名”乃是按規定,會試榜是必須用帶了金(銅)粉的“金墨”填寫的。
“咚咚咚咚……”一通鼓聲傳出,滿大街的人都靜了下來,萬衆矚目地盯着禮部方向。
“得得,得得”過了一會,遠處傳來了快馬的聲音,身後還有唢呐和鞭炮聲緊随其後。
“來了,來了……”有人疾呼。
所有人都不自覺地摒住了呼吸,瞪大着眼睛看向馬隊。
誰是第一名幸運兒?
金榜是按由低到高的名次填寫的,因此報喜的人也是從最末一名開始送喜報。
原本報喜隊是分成十數個小隊的,這一次不用如此奔波了,全都朝一個方向就對了。
會試錄取名額也是經過多次變更的。
洪武初,并無定規,二百人有之,三百人亦有之.
但後來出現南北舉子鬧事之後,便分了南北榜,取士大幅增加,最多者至四百二十二名的。
宣德,正統時還曾分爲南,北,中三榜,取士最多時有至四百七十二名的。
直到成化初年,才開始定爲三百人上下,不分南北榜。
一般是南人取十之六,北人取十之四。
本次會試欽定取士三百零六名。
雖然這第一名幸運兒是本屆最後一名,但能在兩京十三省芸芸衆生中掙得一個名額,當然是光宗耀祖,無數人夢寐以求的大喜事!
馬蹄聲越來越近,人們已經能看到報喜人在馬上高高舉起的喜帖。
報喜帖也稱金花帖,乃是用上好紙張所制,上敷以金粉,綢緞爲軸,貼以金花,喜氣且富貴,隻限于會試和殿試取士專用。
所有人的眼珠子随着金花帖起舞,恨不能金花貼上寫着的名字是自己啊!
快馬馳過人群,直奔街道中心的大舞台。
後面報喜人隊伍唢呐鑼鼓吹得震天響,鞭炮炸鳴,圍觀的百姓也是莫名喜感,齊聲高喊道:“中了,中了……”
實則是誰中了,大家都還一無所知,甚至連是哪個省的舉人中了也仍在未知之數。
報喜人來到舞台前,滾鞍下馬,一溜小跑蹬上台階,站到了舞台中心。
面對萬衆矚目,這厮倒以爲自己是主角一般,站在台上昂首挺胸,就是不開口。
直到後面的報喜人隊伍齊集到台下,這才深深地運了一口氣,大聲報了出來道:
“捷報廣西象郡老爺,張諱璨,高中辛醜科會試第三百零六名,金銮殿面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