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彥鬓角已生華發,歲月的痕迹深刻在額上,頗有些落泊滄桑。
方唐鏡主動說笑道:
“曾兄學問,厚積而薄發,大家都是相當佩服的!愚弟看曾兄印堂隐隐有輝光籠罩,可見今科蟾宮折桂自是必然!”
曾彥早已習慣了别人的白眼,此時面對方如日中天的唐鏡的自然便有一種自愧不如之感,但方唐鏡如此看好自己,曾彥竟有一種熱淚盈眶的感覺,忙道:
“吾已老朽也,不敢與諸位賢弟争光,倒是方賢弟如初升旭日,定然是進三鼎甲哪。”
衆人見方唐鏡連老邁的曾彥也不曾嫌棄,自然也跟着趣味哄笑起來。
“大鵬一日乘風起,扶搖直上九萬裏。科考講究時也命也,咱們在南直隸這等天下首善之地折沖樽俎拼殺而出,本身便占了天時地利人和,這天下舍我其誰,曾兄與衆位兄弟切不可小看了自己。”方唐鏡大灌迷魂湯。
“好,方解元說得好,我南直隸讀書種子在此,舍我其誰!”衆人哄然叫好。
大考在即,誰不想讨個好彩頭,更何況人家方解元說得太有道理了。
南直隸那等死亡之組般的地獄級難度都考過來了,這會試又有何懼哉!
什麽是四大科考強省中第一強省的底氣,方唐鏡便是他們的是底氣!
别看其他三省在《幼學瓊林》中壓了南直隸一頭,可不要忘記了,《幼學瓊林》是誰倡議的!
更何況咱們這位方解元的三篇文章乃是在《幼學瓊林》裏占據頭三篇的。
另外還有一人獨霸了另一本教材《小學數學》的驚人戰績,實在不要太嚣張。
衆人一掃萎靡之态,士氣大漲。
方唐鏡又對身邊的王華等人打趣道:
“比如說王華兄,王元兄,伯庸兄,皆頭角峥嵘之輩,隐隐間與文曲魁星呼應,皆有與曾兄争奪三鼎甲之實力,勢必有一場龍争虎鬥之好戲也!”
方唐鏡這話很有意思,把四魁首一網打盡,旁邊衆人又是一陣善意的哄笑。
四人俱是笑得合不攏嘴,口裏卻是不住謙遜道:
“借方賢弟吉言!吾等定當放手一搏,但實在不敢奢望太高,能登皇榜即是僥天之幸,焉敢貪圖天下大魁?”
方唐鏡又大笑着道:
“愚弟自認看人極準,這次四位至少有三位進前十名的,不信,我與四們哥哥打賭,若我輸了,便請當紅的春十三娘作陪,在春麗胡同做東道,請咱們在場舉子痛飲,可好?”
“必須好!”衆人大笑,卻弄得四人面上紅光滿面,實在太占方唐鏡便宜了。
方唐鏡緊接着又道:“如果四位有三人前了進十,那便是愚弟赢了。愚弟可是要一注大的,到時候四位的令郎需得來拜我爲師,四位可敢賭了?”
衆人又是一陣歎服,隻覺得方解元實在是志存高遠,有教化天下之志。
方唐鏡如此年輕就已是解元,學文自然不必說,又是必中的,這與其說是打賭,不如說是送上門來的好事。
曾彥王華四人皆是呆了呆,無論輸赢都是好事,求之不得也。
四人隻得拱手無奈地笑道:“方賢弟厚愛,若我等再不答應,也太不知好歹了,先謝過了!”
方唐鏡心裏爽得不得了,略施小計便把四人綁到了自己的戰車,單單一個王陽明作自己的弟子,就賺翻了好不好。這等買一送一的好事還有木有?
方唐鏡這裏氣氛熱烈,便有三人擠到跟前問道:
“方賢弟不妨替我三兄弟看看,今科可能上榜?”
這三人乃是合肥府的三位舉子,神情殷切。
方唐鏡故作神秘地看了看,伸出一根手指頭。
衆人一怔,這一根手指是什麽意思?
“方賢弟,此爲何意?”三人又問。
方唐鏡搖頭道:“佛曰,不可說,天機不可洩露也。”
衆人細細一想,又是大笑,方解元實在是太風趣了。
一根手指可以表示“隻中一人”,也可表示“有一人不中”,還可表示“一個不中”。
反正不管出現了什麽情況,方解元總是不錯的。
怪不得人家是解元,這份才情,不服不行啊!
衆人正說得興高采烈,忽聽一通鼓聲傳來,便有往年落第舉子提醒道:
“大家做好準備,點名要開始了!”
衆舉子停了交談,紛紛十分自覺地排成隊。
會試的大幕徐徐拉開。
龍門大開,無數錦衣衛校官開始各就各位,衆考生排成幾列長隊。
又是一聲鑼響,衆考生魚貫而入,開始接受搜檢。
衆人都是舉人老爺,自然沒有鄉試時的急迫惶恐,一個個十分鎮定地走了進去。
輪到方唐鏡,他四下張望,發現其實會試搜檢遠不如鄉試嚴格。
鄉試搜檢不但要脫鞋襪,衣衫要打開,不得裏外兩層,連頭發都要打散,硯台厚了要敲開一角,毛筆須是镂空,食物要切成小段,差役的鹹豬手将人摸了個遍,說是斯文掃地也不爲過。
而會試雖說級别更高,但搜檢隻是仔細查看考籃這些身外之物,身上隻象征性略搜一番便予以放行。
當然,這與舉人乃是朝廷儲備幹部這個身份有關,總要給點面子的嘛。
方唐鏡進入貢院考場,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号房。
不過北京的号房并不比南京的更好些,同樣的窄仄局促,須得斜角才能平躺下一個人。
當然會試等級更高,每個号房門口都站立着一個軍士監督,看上去一排的錦衣衛校官,還有穿着鬥牛服,别着繡春刀的千戶帶着人來回巡視,倒也十分氣象森嚴。
方唐鏡将籃子放好,感覺自己十分平和,比鄉試時還要淡定得多。
來到大明,自己沒有一天停止過努力,此時自己的學問,縱然不靠前知,應該也不差于人,這才是自己鎮靜的資本吧?
當然,如果純從考試本身來說,鄉試錄取率大概是百人裏取一,而會試一般取三百人,接近十人取一,難度遠低于鄉試,這也是大多數考生胸有成竹的原因,能從百裏挑一的殘酷淘汰中脫穎而出的舉子,又有幾人會懼了這會試?
尤其是四大科考強省的考生們,心理素質都是無數次大考小考,千錘百煉出來的。
方唐鏡覺得自己簡直可以出一本書,書名就叫《鋼鐵是怎樣煉成的》。
不過,光明總是與黑暗相生相伴,永遠有陽光照不到的地方。
科舉背後也難免有種種暗箱作業。
不然爲何曆屆權貴家子弟錄取率總比常人高出許多?
一個重要原因當然應試資源的優勢太明顯,近水樓台先得月。
比如汪芷小手一揮便将翰林院一衆考官的所有複習資料收入囊中。
另一個原因便是考官也是人,尤其在北京城裏,頭上大佬太多,利益糾葛也太多,又怎能不賣些面子?
有些大佬的無恥你永遠想不到,比如後世的權相張居正,就硬生生讓自己兩個兒子中了狀元和探花。
方唐鏡雖然低調,卻也不算沒有背景,甚至名字也是頗爲熱名,宮内宮外皆有所聞。
該做的都做了,還真緊張不起來。
因爲起得早,睡眠嚴重不足,方唐鏡已不覺中抱着狐裘睡了過去,發出了輕微的鼾聲。
門口的錦衣衛校官也好奇地打量着方唐鏡,别的考生再怎麽鎮定,面對他們這些傳說中兇神惡煞的錦衣衛,也還是有些不安的。
隻有這少年人簡直當他不存在一般,優哉優哉了一會便若無其事地睡了過去,毫無心理負擔,這樣的人.
豐富的閱曆告訴這校官,此人必然是有個好爹的纨绔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