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瑾此人,也是傳奉官裏大大有名之人物。
傳奉官一開始時主要是授予那些有一技之長卻讀書不多的匠人,本來是一件好事。
但由于成化皇帝花錢如流水,加上梁芳等人不斷的蠱惑種種奇技淫巧,錢很快就不夠用了,于是便發展到用傳奉官這個名目斂财的地步。
在梁芳等人的操弄之下,凡是交錢便可授官,成化一朝,傳奉官竟達到驚人的四千餘人,以至于朝廷許多部門出現了不識字的文官,不懂開弓射箭的武官這等奇事。
而章瑾此人便是大字不識兩個,更不懂彎弓射箭的典型。
但此人卻是個官迷,家中乃是作珠寶商人,除了有錢别的都沒有,當然想要弄個官當當。
而且此人是個實用主義者,别人買個官當當主要是爲了光宗耀祖,他不同,他想當個威風實惠的。
捐錢買官,太老土了,章瑾此人出手就是一大把罕見的西域寶石,什麽貓兒眼、祖母綠、矢車菊、鴿血紅的不要太多。
下了如此血本,所求自然甚大,章瑾所求者,便是“錦衣衛鎮撫使”。
成化皇帝得到亮晶晶的寶石後,龍顔大悅,當即就允了。
不料,旨意傳到司禮監後,被懷恩公公硬生生擋了回去,懷恩公公道:
“鎮撫掌管诏獄之事,如何可以以賄用工!”
尋常人若是被懷恩公公這當朝内相呵斥,定然是誠惶誠恐,夾起尾巴做人的。
但章瑾卻是十分頭鐵,有一股子不當好官誓不罷休的執着。
既然“錦衣衛鎮撫使”不成,那麽換一個官位也是可以的。
于是章瑾再次進獻了一批寶石,這次難度有所降低,謀的是“五城兵馬司的副都指揮使”。
成化皇帝拿人的手軟,自然又是允了。
并且爲了不被司禮監否決,這一次直接繞過司禮監,走兵部吏部程序任命。
這又開了一個先例。
不要以爲五城兵馬司的正副指揮使是武官,實際上這個位子曆來都是妥妥的文官把持。
這次爲了不讓兵部和吏部有理由駁回任命,特意增設一個武職的副指揮使。
這便使得兵部和吏部都不得不捏着鼻子認了這道古怪的任命。
此時衆文官眼見是這貨,頓時便氣不打一處出。
忍你很久了,非要跳出來撞刀口,那便不客氣了!
毛弘毛大人與他的老搭檔張賓對視了一眼,張大人聞弦歌而知雅意,待得章瑾話音一落便施施然站了出來道:
“皇上,臣有本奏,臣參五城兵馬司副指揮使章瑾貪贓枉法,欺行霸市。
此賊利用職務之便,強定京城木炭銀價,令得無數人不得不購買高價劣炭。
天可憐見,今年寒冷更甚往年,早早便開始落雪,多少貧苦人家大雪天無炭取暧,而此賊卻從中牟利逾萬。
敢有不從商戶無不被其砸店趕出京師,有上告者則由東廠羅織罪名關入大獄……
還有進京的漕糧,其也指揮軍士設卡盤查,若不交上足夠之治安費,辄百般刁難。
此賊還插手關外運進京城的騾馬交易……
除了貪财,此賊還時常強搶民女,凡此種種,京師被此賊聯合東廠弄得烏煙瘴氣,百姓敢怒不敢言,天怒人怨也!”
“張大人,你休得血口噴人,本官保東廠,完全出于公心,何曾與之勾結,又何來所說種種罪行,本官九房美妾,用得着去搶?!你張大人爲了阻止本官爲國直言,不惜栽贓污蔑,太卑鄙了吧?”章瑾擺出一副無賴嘴臉。
章瑾并不怕這些彈劾,沒錯,就是他做的,并且是和東廠聯手做的,但撈到的好處卻是大頭都進了皇宮,他有什麽好怕的。
事實上,章大人确實是被官迷耽誤的商界歪才,每每能想到許多刮油水的小妙招,便是東廠也不得不佩服得不要不要的,常年與之合作。
章大人之所以出了大本錢捐了這個“五城兵馬副都指揮使”,爲的不就是圖這個職位可以假公濟私,很便宜地控制商戶麽?有權不用,那是會過期作廢的,不用白不用!
至于強搶民女什麽的,老子九房美妾京師聞名,可家花哪有野花香,還不許人有點業餘愛好麽!
所以章大人幹脆撒潑耍賴,拿出老二流子的架式,準備跟清流們來一場酣暢淋漓的嘴炮。
諒那張賓老胳膊老腿耐力方面定然首先不支,如此一通胡攪蠻纏下來,裁撤東廠之事十有八九便泡湯了也。
張賓張大人卻是并沒有接招,眼見章大人撒潑,便微微一笑,退了回去。
章大人洋洋得意,以爲老家夥怕了自己,不料這時,一個年輕的禦史官員走了出來道:
“陛下,張拾遺老大人所言,臣亦有所風聞,更有甚者,臣聞章大人專喜強搶民婦,且是專搶四十以上,五旬左右肥胖醜黑婦人居多,實是聞所未聞,癖好獨特!”
“噗!”即便是嚴肅的大殿,許多官員也是一口唾沫噴了出來,人人怪異地看向了章大人。
“你…老…本官從來都是搶美貌少婦,不可能搶老婦,胡說八道。”章大人當真是怒發沖冠,叔可忍嬸不可忍,老子很正常的,沒你說的如此重口味好不好?
“哦……”這位河北掌道禦史柳言之拉長了聲音道:
“下官誤聽人言,這裏給大人陪不是了,原來大人專喜搶少婦,實是下官錯怪大人。”
說完之後,柳禦史便慢吞吞地退回了班位,仿佛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但整個大殿的氣氛卻是莫名的詭異了起來,眼見所有人都像看傻叉一般的看着章大人。
章大人突然意識到了什麽,滿臉脹紅,咬牙怒視柳禦史道:“你……你陰我?”
柳禦史微笑道:“你自承其罪,滿殿文武皆可作證,下官勸章大人還是此時出門左轉直入大理寺自首,或可從輕。”
強搶民婦不同強搶民女,這罪名可大可小,最後十有八九是罰銀降職了事,不過此時已完全夠用了。
衆清流皆是精神大振,無不頻頻目視王越,強将手下無弱兵,果然個頂個都是人才,對付無賴便是要比他更無賴才行啊!
不用章大人自己走,值班的大漢将軍已經上前将他叉了出去,押送有司。
事實上,這絕不是王越有先見之明,而是當得知李孜省插手此事後,方唐鏡已經命西廠将所有主要的傳奉官資料收集齊全,罪證滿車,即便是不在強搶民婦這件事上弄殘章瑾,也還有别的事等着他。
言官可以風聞奏事,實是一把兩刃劍,利用得好了,絕對是大殺器。
有人歡喜有人憂,衆清流大喜,梁芳卻是失望無比。
這些傳奉官阿谀奉承虛溜拍馬倒是一把好手,真玩起政治鬥争來,智商就成了硬傷,完全不夠用,被衆文官一頓摩擦,頓時原型畢露,說到底,還是讀書少,不學無術害人啊!
不過,還沒有到絕望的時候,還有後手。
梁芳又對着勳貴圈子掃了一眼,悄悄做了一個手勢。
這個時候,一個四十餘歲的勳貴走了出來。
“萬歲,臣不同意罷撤東廠!”
衆清流一看,不禁眉頭緊蹙。
怎麽會是他?
此人便是左府都督同知,慶雲伯周壽。
若是一般的伯爺也就罷了,可偏偏慶雲伯周壽乃是周太後胞弟,當今國舅。
而周太後又是出了名的護短兼不講規矩胡攪蠻纏,成化年間的第一次群臣集體伏阙請願事件便是周太後弄出來的。
周壽此人可以說是貪婪界的天花闆了,仗着有姐姐太後撐腰,恣意妄爲,大肆侵占民田,有司無可奈何,其用種種手段巧取豪奪,竟得京師附近良田十二萬畝,實是除皇莊外最大的地主。
不但如此,此賊還貪欲無度,無視朝廷法度,竟還把手向鹽政,侵公利家,有司又不敢拿他如何,隻能上奏皇帝。
但皇帝又是個孝順孩子,史書記載“五日一朝,燕享必親”,太後的要求從未有不從,唯恐太後不快。
因此皇帝哪會因“些許小事”惹得母親不快,但凡涉及到周家之事,十有八九都是留中,有司甚厭苦之。
此人出面,免不了祭出其拿手之胡攪蠻纏,有得頭痛的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