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個時辰很快就消逝而過,新一天的早朝來臨。
所有人都卯足了勁在深呼吸,是非成敗,便看今日的龍争虎鬥了。
倒東廠一派自然是以都察院王越和兵部侍郎馬文升爲首。
一衆清流現在都聚集在兩人身邊,神情凝重,大家都知道了李孜省欲保東廠之事。
但清流們是不懼的,爲了取締東廠,大家可并不僅僅是準備集體發聲,充分發揮人多力量大的優勢這麽簡單。
而且爲了達成這個宏偉的目标,清流們不惜放下身段,采取了與濁流們合流的策略。
濁流自然是以萬安萬首輔爲首,因爲萬首輔被東廠痛毆的緣故,這個場子不能不找回來。
否則堂堂首輔難道就被白打了麽?今後還如何号令百官,丢不起這個人。
因而濁流清流兩派人也不象往日一般泾渭分明,反倒是也頗有一些交流。
保東廠一派天然便是以李孜省爲首。
這一派人中,主力自然是比較得聖眷的“傳奉官”們。
當然,他們也并不是孤家寡人,也是有深厚的群衆基礎的。
首先是太監集團,此處指司禮監,就是是持支持李孜省态度的。
尚銘和東廠對他們來說,自然有兔死狐悲之感,更重要的是他們乃是皇家一邊,天然與皇帝一條心,皇權被削弱,最直接就是他們的權力被削弱,此不可退也!
而武官系與太監系的關系就不必多說了,監軍與武官的關系若是不和,被貶的大多是武官,因而勳貴集團自然要在政治上與太監集團保持一緻。
如此一來,李孜省身後的勢力就完全不弱于文官集團。
與以往午門時的喧嚣不同,今日百官來到午門,十分自覺地站好隊,攻防兩派人物與自己集團中志同道合的人抱團在一起。
空氣中彌漫着濃濃的火藥味。
很快,卯時到。
三聲鞭響過後,群臣朝拜萬歲,然後便進入了議事環節。
所有人都看向了王越。
“臣有本奏。”王越不負衆望,穩穩地站了出來。
衆人深吸了一口氣,來了!
所有人都打起了精神。
李孜省一圈的人自然是打了雞血一般,早就制定了種種對付王越這些清流的辦法,隻要他開始奏請裁撤東廠,便會面臨鋪天蓋地的唇槍舌箭。
而清流們自然也是經過深思熟慮,有着種種預案,誰都知道,今天的朝堂就是一個戰場!
雙方都是勢在必得,氣勢洶洶,山雨欲來風滿樓。
即便是成化皇帝本人也是有些忐忑的,一方面東廠已成毒瘤,他豈能不知,但東廠乃是皇權象征,即便是要裁撤,也應由他本人主動而不是被百官逼宮。
現在這個樣子,幾乎就成了“清君側”,是可忍孰不可忍,這是兩個不同的性質。
凡是讀過兩本史書的,都知道,但凡有“清君側”發生,那就表示着天下大亂,必是皇權衰落到了極點,再不就是君王昏庸到了極點。
成化皇帝瞥了一眼李孜省,發現李孜省的狀态很好,胸有成竹的模樣,不禁放下心來。
“愛卿有何本奏?”成化皇帝做出一副親賢臣遠小人的态度。
“臣恭喜陛下,賀喜陛下。”王越大禮參拜,言辭懇切。
這是清君側前的節奏,禮數必須做足,接下來就是圖窮匕首現了,大家都理解。
“何喜之有?”成化皇帝臉色微沉。
這些無恥文人,往往把持正義,明明是不忠不孝之舉,偏偏還要裝飾得大義凜然!
“臣都察院裏有一禦史,名爲司馬北,昨日睡夢之中,忽有神仙入夢,授其天書一部,一夢醒來,竟然精通種種神術,玄妙莫測,此乃陛下鴻福齊天,道法感天動地之故也。故而臣恭喜陛下,賀喜陛下!”
沒有人說話,大殿突然就靜了下來。
這一刻,所有的人都在懷疑人生!
什麽玩意?
大家都以爲自己聽錯了!
又或者走錯了地方?
不是要開撕的麽?
說好的裁撤東廠呢?
連成化皇帝都懵得一弊,面前這人還是王越麽?
不會是李孜省作法與他調了包吧?
要知道,勸成化皇帝勿要沉溺于佛道的奏章裏,就沒少有王越此人的。
清流們集體震驚了,是觸及靈魂的震驚,一個清流中的清流怎麽會一夜之間就堕落如此?值得深思和研究啊!
不但清流們人人對王總憲道路以目,便是奸臣如萬安之流也是在心裏嘀咕:
你王越要反出清流也用不着如此明目張膽的劃清界線吧?
你這樣身兼數能,讓我們這些奸臣情何以堪?
李孜省之流的“傳奉官”們更是風中淩亂,這尼瑪純粹是要跨界搶飯碗的節奏啊!
以往這什麽“神術”“方術”“符咒”“丹丸”之類的,是咱們的專利好不好。
你這樣的眼裏容不得沙子的君子,不是應該默默上書皇帝規勸的麽?
現在居然做這麽下三濫的事,你好意思麽?你對得起誰?書都讀到了狗肚子裏麽?
太監集團的人都是莫名其妙,看不懂啊看不懂!
不過沒有提到東廠便是好事,隻是這好事未免有些反常。
勳貴集團卻是集體佩服起王越來,這老家夥又長本事了,連皇帝都忽悠得一楞一楞的,往後在他手下辦事,還是要小心爲妙。
不要忘了,王越還兼着京師十二營總督。
滿殿的人都張大了嘴,眼珠下巴掉了一地。
好一會,還是懷恩公公最先反應過來,問道:
“王大人,汝所言的司馬北現在何處?請上殿一晤?”
對,對,眼見爲實,眼見爲實。
“此時便侯在殿外,請吾皇召見。”王越恭恭敬敬又行了一禮。
真有這麽個人?大家頓時來了興緻!
神仙之事耶,豈不比東廠那些狗屁倒竈的事來得稀奇?!
事有輕重緩急,還是會會神仙弟子要緊!
李孜省隐隐覺得不妥,一來是出于對清流的忌憚,本着凡是清流支持的,咱們佞幸都要反對,這是基本原則。
二來這什麽見鬼的司馬北,明顯就是來搶飯碗的,不知給了王越多少好處,竟讓王越沒臉沒皮地當着百官的面如此推崇。
“你走歪了!”李孜省很想對着王越大吼一聲,阻止此事。
作爲有名的直臣,不應該先議國家大事的麽?不是應該先議了東廠之事再說其他的麽?
可這個理由他完全說不出口。
天子崇道,天下皆知,不能說隻許自己會方術而不許别人得到神仙眷顧吧?
很好!李孜省暗暗咬牙,既然這王越如此推崇此人,便讓吾揭穿了這厮的騙局,看你之後有何臉面留在朝堂。
他當然知道什麽方術都不過是障眼法而已,至少他自己所會的就是騙人的。
“傳。”成化皇帝的心情當然比任何人都急迫,他當然不相信王越會騙他,王越的節操他還是信得過的,既然連王越都認可并鄭重其事推薦的人,應該就不會錯了。
說實話,成化皇帝修道十多年,半點神通神術不會,什麽内丹外丹一律沒有,氣感也沒有發覺,便連任督二脈也未必打通,但他仍深深的自我催眠,深信終有一日可以修成大道。
反正都做到了皇帝,唯一能超越自我更進一步的就隻能是做神仙了,閑着也是閑着嘛。
很快,一名氣宇軒昂的年青人走上殿來。
此人顴骨微高,眉毛濃黑,兩目烔烔,一臉正氣。
雖說缺了一些仙風道骨,但大家都能理解,他的本職是禦史嘛,本色就應該是這個樣子。
“臣司馬北參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司馬北一絲不苟地大禮參拜了下去。
“司馬愛卿免禮。”成化皇帝龍顔大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