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很快有了轉機。
尹黑虎衆人行動很是快速,一刻鍾左右時間,已全數進入到通道之中。
午馬親自将通道門合上,鎖好,然後推來一個貨架擋在上面,又胡亂堆了些物事在上面,這才帶着人退出了倉庫,開始招呼人撤退。
麗娘見狀,便從那人懷裏取出烈酒灌入那貨自己嘴裏,然後一指點中他泥丸穴将之弄醒。
趁着這厮懵懵懂懂之時,悄悄地滑到了屋檐下如一條壁虎般緊緊貼在牆上。
“陳老二,你他嬢的死在上面了,還不給老子滾下來。”下面午馬連喊數聲,正要派人上屋頂看個究竟,陳老二一身酒氣的爬了下來。
“我……草,你他嬢的還敢站崗喝酒,看老子不打死你狗曰的,你們都不要攔着啊!就算他是老子的小舅子老子也要踢爛他的屁股……”
“得了,頭,就别折騰了,這大冷天的,先回值房暖暖喝兩杯熱騰騰的酒水下肚是正經,您老有氣撒這小子頭上也沒啥用,不如撒在他姐姐身上。”有老油條勸道。
“就是,頭,趕緊的,這都折騰大半夜了,弟兄們可是都苦哈哈的,說不定這就是咱們衆兄弟聚在一起的最後一頓了,搞不好明天大家都要跑路,先喝相夠本,攢點力氣。”
這話有些不吉利,但聽說朝廷有意要裁撤東廠,連尚公公都被禁足了,這些底層番子人心一下就散了不少,對待上頭也沒以前那麽恭敬了,誰知道明天一覺醒來,你跟大夥是不是一樣的流民?搞不好大家跑路還能搭個夥。
人心一散,隊伍就沒以前那麽好帶了,午馬雖然知道内情,不過也覺得今天的事還是很順利的,不宜對大夥太過苛刻,也是時候犒勞一下大夥了,畢竟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嘛。
“靠,我怎麽覺得你小子說的話太有道理了,走,這一頓打先記下。”
一群人漸漸遠去,倉庫附近恢複了原本的荒涼,如同一頭垂死的惡獸匍匐在黑暗之中。
确認了所有人離開之後,麗娘揭開瓦片,潛入了倉庫之中。
當然,爲了不至于觸發可能存在的機關,麗娘是選擇了從通道入口的正上方用繩子吊下去的。
其間又打着了千裏火,小心翼翼地試探了一番,确定這裏沒有别的機關,或者說即便有,午馬也并沒有開啓,可見東廠人心已散也傳染到了高層大檔頭。
實事求事地說,除了放手一搏之外,這十二房的人誰都準備好了後手,便是普通的番子也有了心理準備,做好了随時跑路的準備,蝼蟻尚且偷生,誰也不願意留下來給注定覆滅的東廠陪葬。
落地之後,麗娘推開貨架,掀開雜物露出地上的大門,一劍削斷了上面的鐵鎖,拉開鐵門,露出一個黑黝黝的洞口。
進到洞中之中,才發現這裏面不止一個通道,足足三條通道朝着不同的方向。
每條通道都有一丈見方,十分寬敞,可通行馬車。
看來東廠也知道自己壞事做盡,早早就謀劃了退路。
順着新鮮的車轍印,麗娘不徐不疾地行走了下去。
行走了半個時辰,來到了這條通道的出口。
一輛輛水車就排成一排停在洞口,車身空空,看來裏面的東西已經取了出來,運到了洞外。
此時的出口并沒有封閉,可能是因爲東廠的人之後還要從這裏原路返回的緣故吧。
麗娘悄悄探出頭,一股檀香味彌漫在空中,這才發覺,出口處竟是在一座神龛之下。
麗娘悄悄出了洞口,這才發現,這是一座家裏清修的小道觀,供奉着三清神像。
此時道觀裏空無一人,不遠處隐隐傳來人聲。
麗娘蹑手蹑腳地潛了過去,果然發現尹黑虎正指揮着人交割銀子。
兩名帳房先生正在逐一将銀兩過秤,每記一筆便會有人将銀子領走。
麗娘綴在取銀子之人身後跟了過去,便來到了一座院子,裏面早挖了一個大坑,有人正往裏面整整齊齊地碼着銀錠,一般錢莊都有類似的銀窟以備不時之需。
麗娘注意到,這個院子再往前,便可以直到另一條大街,麗娘潛到外面,與猜想的一樣,這裏是一座錢莊,“吉祥錢莊”。
查明清楚之後,麗娘再次潛了回來,要查清誰是錢莊主人,這是一條大魚。
與東廠有勾結如此之深的人,必不是一般之輩。
越過院子,遠遠見到一座閣樓裏有燈火通明,麗娘便順着燈光潛了過去。
果然,有人在裏面說話。
一名道士模樣的人大次次負手而立,尚銘的幹兒子小海子陪在一旁,滿臉堆笑地說着什麽。
最令人詫異的是小海子此時的模樣,簡直比見了親爹還要恭敬孝敬一百倍,十足跪舔。
麗娘悄悄潛近。
“畢竟是老朋友了,不好見死不救。這樣吧,待會本官便進宮,趕在早朝前面聖,保你家尚公不日便可官複原職,以後好好幹,盡心爲聖上辦事,不可辜負了本官之期望。”那道人口氣淡淡地道。
小海子大喜,吧唧跪在地上沒口子稱謝,阿谀之詞如潮,那道人聽得甚爲受用,一時之間搖頭晃腦,倒也不急着讓小海子起身。
一介道人不但自稱本官,口氣還如此之大,似乎尚銘的生死也隻在他一句話之間,到底是誰有如此大能耐?
朝廷冊封的道士,最高的便是龍虎山張真人,官方稱其爲大真人,民間稱之爲張天師。
即便是張天師也未必敢這麽大口氣,笃定能保尚銘無恙,這人是誰?
麗娘悄悄又潛到一處陰影死角之中,這裏正可以看到那道人正面。
一見之下,麗娘認出了這人,不禁大吃一驚。
這道人所言,很可能不是吹牛,他或許真有本事力挽狂瀾的。
深吸了一口氣,麗娘悄悄退了出去,事情有變,要盡快通知兩位公子。
風馳電掣地趕回到西廠,麗娘顧不得歇一口氣,立即便将所見所聞說了出來。
汪芷和方唐鏡一聽,均是面色凝重了起來。
不爲别的,因爲這人正是當今皇帝最信任的道士,李孜省。
這才是尚銘真正的救命稻草。
李孜省與尚銘過往甚密,這件事知道的人極少。
很多人都知道,李孜省是梁芳引見給皇帝的。
卻沒有人知道,李孜省剛來北京城時,把李孜省引見給梁芳的,就是尚銘。
李孜省和尚銘才是最早的政治盟友。
史稱李孜省原本是一小吏,因貪贓事發逃亡,後來不知從何處學了一身方士之術,于是搖身一變,自稱真人,入北京城,厚結宦官,得以晉見皇帝。
因其能說會道,有會使得幾手障眼法,最重要的是此人獻上了邪方術,很是得成化皇帝喜歡,特旨授太常寺丞。
當時群臣十餘年不得面君,而此賊卻可時時出入宮禁,并借皇帝的信任進言左右朝事,不久之後竟幸進爲右通政使。
至此,此賊貪婪卑鄙本性越發暴露,拉幫結派,擅作威福,進言因之而得官者竟達數千之烈,一時之間三流九教充斥朝廷,因之而得官的侍郎,通政,太常,太仆,尚寶這些官職的多不勝數,時稱之爲“傳奉官”。
時雲“缙紳進退,多出其口,官員升遷,多因其言。”以至于成爲國家大害。
其後升官爲左通政使,更是呼風喚雨,連内閣三閣老也要看他臉色,多加巴結,諸多正直大臣被其貶官,很是一手遮天。
“傳奉官”一名便因此而名載史冊。
方唐鏡更知道,此賊是明史中佞幸傳裏的頂梁柱。
且此賊在成化時期榮寵不衰,一直要到弘治皇帝登基才收拾了這群“傳奉官”。
李孜省作爲“傳奉官”的标志性人物,在獄中突發暴病身亡,也算是罪有應得了。
可現在不一樣,他正是炙手可熱的上升期,成化皇帝對他可以說是言聽計從,信任有加。
此賊若插手東廠之事,還真不一定就會被他“力挽狂瀾”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