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心情熱切地看向了河面。
開玩笑,三十萬兩的白銀,誰能不熱情洋溢。
三十萬這個數字是方唐鏡的估計:
賭場的十五萬加上千門之前系列詐騙案所騙到的财物數量。
河面上開來一支浩浩蕩蕩的船隊,首尾相聯,足足有三十多艘。
每一艘都是三百料的大型漕船,乃是運河能承載的大船極限。
每一艘船的吃水都是極深,滿滿當當地載滿了貨物。
單單是目測,這支船隊運送的物資價值就不下二十萬兩白銀。
若是商船,這夾帶賊人賊贓的罪名就夠他喝一壺的,兄弟們又額外多得一筆。
但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漕船上打出的旗号。
旗号上寫着三個字:崇簡王。
看着這三個字,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氣。
糧幫三爺四爺兩位不愧是老狐狸,竟然選擇了這支船隊。
崇簡王,代表的是一位不同尋常的親王。
當今聖上第六弟,朱見澤。
不是一般的兄弟,而是嫡出的一母同胞,比今上小了十歲的幼弟。
其出生于代宗将英宗軟禁在南宮的時期,相當于一出生就被軟禁。
不過相對來說,命運也不算太壞,在他兩歲那年,英宗發動“奪門之變”,重新壓回皇位,也是在這一年,英宗封其爲崇簡王。
因爲當今聖上亦有過被軟禁深宮的童年陰影,因而對這個同母的幼弟十分照顧。
而崇簡王性子溫順,亦深得當今太後和聖上溺愛,于四年前方就藩于河北汝甯府汝陽縣。
每年皇上和太後都會拔下大批的賞賜發給這位崇簡王,皇上與其可謂兄弟情笃。
崇信王就藩剛剛四年,居住的府邸乃是其兄原秀懷王朱見澍的藩邸。
秀懷王朱見澍,因其到了封地之後不久便去世,隻留下兩個女兒而無子嗣,因而今上成化皇帝憐憫弟媳母女孤苦無依,便派人将秀懷王之靈柩及女眷接回京城照顧。
因而秀懷王成了大明朝唯一一位死後回北京安葬的親王。
秀懷王就國早亡,崇簡王住在這樣的府邸裏,當然會認爲風水有問題,所以必然會修修改改。
這批船隊,運送的就是包括宮裏賞賜的物品以及大批名貴木材。
以皇上和太後對崇簡王的寵愛程度,不要說上船搜捕人犯,就算是在沿途檢查站正兒八經的盤查,也是莫大的罪名。
這絕對不是危言聳聽,比如先前說的秀懷王,人稱賢王。
其就國後,其王府典服因公出差至順德府時,騎馬從中道馳入知府衙門,索要人夫服役。
當時的知府黎永明見典服如此跋扈,便“怒而笞之”。
結果秀懷王向今上告狀,一紙诏令,黎永明被下诏獄關了一整年,最後降官兩級。
這還是因爲這位黎知府官聲極好,因其入獄,百姓自發組織人入京城求情的結果,換了其他人,不死也要殘廢。
這裏要說明的是,黎知府之所以還能活命,滿朝的文官如雪片般的求情才是最重要的。
換了是武官這類粗人,又或者是錦衣衛東西廠這類皇帝家奴,連下诏獄的資格都沒有,無需要審訊,就地處決!
可能從小吃了太多的苦,加之這些年成化皇帝的兄弟又已經去了兩人。
成化皇帝更加看重這份一母同胞的親情,甯可自己吃虧,也絕對不容許崇簡王受到半分委屈。
這讓西廠怎麽玩?
老狐狸就是老狐狸,就算明知髒銀在這批船隊裏,你又能奈他何?
怎麽辦?
眼看船隊越來越近,一幹人大眼瞪小眼,沒人敢出聲。
“大人,您看怎麽辦?要不,咱們先把這兩條老狐狸扣下?”老五問道。
所有人都看向王千戶,這倒也是一個辦法,至少能交差不是?
可王千戶卻是知道,方唐鏡要的絕對不是三爺四爺這兩個人,而是那批髒銀。
“不行,先看看再作打算!”
這邊還在商量,那邊的三爺四爺兩人,已經晃晃悠悠地劃着一艘小船向着船隊靠了過去。
眼睜睜地看着兩人混進了船隊之中,所有人心都碎了。
煮熟的鴨子飛了!
不,是到手的三十萬飛了!
這對于已經把三十萬兩銀子當成自己口袋裏的銀子的衆人來說,無論如何不可接受!
“他嬢的,老子是沒法子了!”王千戶歎了一口氣,随即又惡狠狠地叮囑道:
“記下他們上的是哪艘船,你們給老子沿河盯死了,老子先回去,跟公子讨個法子。”
原本萎靡不振的衆人聞言不禁精神一振。
對啊,咱們這些老粗沒辦法,不代表了公子就沒辦法。
公子乃是天上的文曲星君下凡,跟諸葛之亮,劉伯之溫一般的人物,手指頭一掐,定然有錦囊妙計。
不得不說,随着方唐鏡的出現,他的事迹也越來越多地被人挖掘出來,西廠衆人漸漸産生了一種盲目的崇拜心理,似乎隻要有方唐鏡在,就沒有解決不了的問題。
事實也是如此。
當王千戶火燒屁股般跑回去向方唐鏡禀報的時候,方唐鏡哈哈大笑道:
“此事易耳,你且附耳過來!”
王千戶屁颠屁颠的伸頭過去,方唐鏡悄悄說了幾個句話。
王千戶頓時雙目圓睜,兩條腿都在打顫,我的祖宗喂,這都可以?
“怎麽?王千戶怕了麽?”方唐鏡微笑道:“若是怕了,就交給大牛去辦這件事好了。”
“怕…怕…”王千戶想說,當然怕,怕得腿肚子抽筋,誰不怕誰是王八蛋,那可是崇簡王的船隊啊,敢打崇簡王的臉,全家都不想活了麽?
可看到不遠處大牛鄙夷的目光,躍躍欲試的神情,王千戶生生打了一個冷戰!
這次的活要是幹不好,下次還會有活幹麽?
正如公子之前說過的“現在不努力工作,以後努力找工作”,這是不是很有深意?
因此王千戶話到嘴邊,便變成了惡狠狠的賭咒發誓道:
“怕個毛線!公子一句話,我老王就是刀山火海也敢下得!公子你就瞧好了!”
說完這句話,王千戶便雄糾糾地大踏步走了出去。
到了門外,冷風一吹,王千戶頓時就清醒過來……
沖動了!沖動是魔鬼!這話半點不錯!
很想回頭抱着方唐鏡的大腿痛哭能不能換個法子?
可話都說出口了,自己堂堂當家千戶,當真丢不起這個人啊!
猶豫着要不要舍了老臉回去,便聽到方公子在屋裏高聲吟詩道:
“……将軍百戰身名裂,向河梁,回頭萬裏,故人長絕。
易水蕭蕭西風冷,滿座衣冠勝雪!”
大牛高聲拍馬,狂贊不已,王千戶更是辛酸莫名。
這首詩怎麽聽都象是不吉之言。
什麽“故人長絕”“滿座衣冠勝雪”?
說得好聽,可這不就是靈堂祭奠麽?
完了,公子這是在警告自己麽?
做了還有一線生機,不做便是死路一條!
我去啊!讀書人殺起人來,當真是刀都不用!
懷着無比複雜的心情,王千戶含着兩泡熱淚,步履蹒跚地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