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用此時臉紅脖子粗,喘氣如牛,看誰都象欠了他一萬兩。
這樣的情形,典型輸急了眼的賭徒。
“我……草,這貨瘋了麽?”
“不用這麽拼吧,還有大把機會啊。”
“還沒到急眼的時候吧?”
“太失水準了,我上都要比他好啊!”
“你他嬢的懂個屁,人家這叫反客爲主。”
“呸,我看這是有錢任性。”
“沒錯,就是前面赢太多了,燒的,以爲自個有多了不起。”
人群之中議論紛紛,方唐鏡沒有作聲,他現在有些看不懂這三人。
照理說作爲一個職業老千,不應該出現如此低級的錯誤。
但有經驗的賭徒卻知道,這也未嘗不是一次反敗爲勝的機會。
賭博這東西,是很講運勢的。
之前三個書生使出的手段屢屢被人識破,隻能靠真本事與賭場放對。
所謂真本事,在大家都不出錯的情況下,說白了就是靠運氣。
事實證明,三人自從手法被壓制之後,真實運氣實在不咋的,進的少出的多。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若是這樣下去,遲早會輸得精光。
所以這三人就必須把握住每一個微小的機會。
這次張三公子切換發牌手法,就相當于一次轉運的機會。
而吳用拿到一副地牌就是一個很好的預兆,很可能是轉運的那個轉折點。
賭博賭博,不但要賭,也要敢博。
吳用賭的就是這一博的機會。
而且是還沒擲骰子就事先聲明的“推牛”!
這其實也是一場心理戰。
若是張三公子和施三先生岚山先生三人不敢應下,那吳用的運勢和氣勢都會見漲,即便是單憑手氣,也未必沒有赢的機會。
運氣這東西看不見摸不着,但在賭場中又真實存在,這正是最令賭徒們沉迷的原因。
就如同後世的彩票,數百萬分之一的概率,夠小了吧?偏偏就有無數人趨之若鹜。
無他,就是因爲運氣,概率再小,也會有人中大獎的,萬一是自己呢?
當然,吳用三人也可以慢慢尋找機會反擊,可是以兩位賭場前輩的穩健作風,一旦拿住一絲破綻,就定不會讓他們翻盤。
因而對于完全處于劣勢的吳用三人來說,溫水煮青蛙也是死定,不如趁此機會一博,反正也不會有更大的損失。
這就如高手下圍棋,看着平平淡淡,東落一子西落一子,實則雙方已經算到了若幹步之後該怎樣攻防。
說老實話,方唐鏡對于賭徒的心态并不怎麽了解,他隻是基于人性出發去分析。
但賭徒在緊張博弈的時候心态大多不可以用常理衡量。
又認真觀察了另外兩書生,這兩人面無表情,似乎全部由得吳用作主,臉上半點多餘的表情都沒有。
與其說這兩人是冷靜,倒不如說是面癱。
所以也一時拿不準這三人心裏想些什麽。
沒有人說話,此時便一把梭哈,說實在,便是神經大條如張三公子,也要權衡一下。
如此一來,壓力便轉換到了賭場一方。
假設自己在場上,換位思考,這個決定并不好下。
空氣一時有些沉甸甸的,讓人壓抑得喘不過氣來。
“呯!”的一聲悶響,有人受不了如此沉重的壓力,摔倒在地上。
方唐鏡循聲看了過去,是臉色蒼白的六指哥。
這位仁兄本也算是賭場的頂梁柱,可來了這三隻過江猛龍,他承受了太大的壓力,心身疲憊,之前就已虛脫過去。
此時才剛剛恢複過來小半,又忍不住代入到場上,自然是不堪重負。
方唐鏡心中一動,六指老兄能做到水雲間的技術領班,技術肯定不差,但他究竟經受了多大的壓力,才會像現在這般如同驚弓之鳥一般?
這隻能說明,六指老兄在心理上已經被人反複的碾壓,都已經形成了條件反射式的心理陰影出來了。
如此說來,這位吳用書生絕對不會如他此時表現出來的這般沖動。
那麽,他爲什麽會如此呢?
難道他有絕對一定會赢的把握?
若是輸了又會怎樣?
便在這個時候,大牛回來了。
方唐鏡輕輕擺脫香兒姑娘,與大牛來到一旁。
大牛壓低聲音向方唐鏡彙報。
“公子,荷官全都說了,不過沒什麽新的發現,除了咱們找出來的那幾人,還有兩個廚子,一個陪娘,都是邊緣的人手。”
賈先生,苟先生,這兩個千門的主要人物并沒有在這裏看熱鬧,而是在另一角繼續。
三爺,四爺,也并沒有在這裏,而是上了三樓。
“公子,要不要現在動手?”大牛作了一個握拳的手勢。
要不要動手,這是一個問題。
今天方唐鏡來這裏的目的,當然是要截獲千門的贓款,抓人倒是其次。
可怎麽截,卻沒有一定之法,隻能随機應變。
“估計他們手裏有多少籌碼?”方唐鏡問道。
“每個人都有一萬出頭,發達了。”大牛雖是壓低聲音,仍然口沫橫飛。
“才四萬出頭,不急,先養着。”方唐鏡下了決心。
四萬兩銀子,這與自己從刑部打聽得到的數目相差太大。
僅刑部案卷裏有記錄可查的,至少有十二三萬财物被騙。
這還沒算上那些不便不敢聲張的一些人家。
若是算上那些,現在這幾人手裏的不過是零頭而已。
當然,若是現在捉拿了這四人,大刑之下也不是追不回贓銀。
但如此一來,難免就要和刑部有瓜葛。
若是在賭場裏的籌碼,那就大可一推二五六,咱們查的可是賭資,與什麽贓銀扯不上邊。
雖說有些賴皮,可西廠還怕賴皮麽?隻要有足夠的理由便可。
另外一點,若是動手捉人,勢必會攪了這邊的賭局。
若是正常情況下西廠亮明身份秘密拿人,大家井水不犯河水,賭場也不會平白爲難。
可現在賭場這邊正是複仇之戰,如火如荼,當然不可能讓人打擾。
若強行拿人,這梁子可就結得大了。
如果汪直在這裏倒是無所謂,以他的驕橫什麽事做不出來!
可王千戶就不行了,人家敢直接将他打将出去。
“公子,王狗蛋讓我問問公子,那張三公子會不會跟他們一夥?”大牛又問。
靠,王千戶那厮他其實是眼紅張三公子那一箱籌碼吧?
“不會,以張三公子的性格,若是手裏有大把銀子要洗白,絕對不會隻拿出一個箱子。”
方唐鏡說完,又要回去繼續觀摩這場豪賭,他還有很多想不通的地方,總有一種極其詭異的感覺。
“公子,其實那邊也沒甚麽看頭,這三個書生就算是赢得再多也沒命花,我剛才看到外面已經集合了不少人手,想必是要黑吃黑的。”大牛無所謂地說道。
嗯,就知道陸先生不是善男信女。
方唐鏡邊走邊想,突然認真起來,這是一個很嚴肅的問題。
這三個書生若是赢了錢,怎麽活着出去?
方唐鏡想了無數辦法,都沒有一個兩全的方法。
赢錢鐵定必死無疑。
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輸。
輸到一個合适的程度,自然可以安然無恙地脫身。
但早知如此,又何必之前高調地赢了賭場這麽多錢,平白結了一個大仇家,何苦呢?
所以這也說不通。
這個時候,施三先生開口了,“年輕人,果然好膽,老夫這輩子最遺憾的事,就是不曾玩過一把牌過十萬銀子的,既然要玩,就玩一把大的,敢不敢三個箱子一把推了,老朽陪你玩玩!”
嗡的一聲,所有人都發出了意義不明的怪叫。
“想不到啊想不到,老前輩就是老前輩,寶刀不老,火氣比年輕人還要旺。”
“看不懂,這是怎麽回事,施三先生竟然比那家夥還要沖動?”
“沖動是魔鬼,要不得啊!”
“唉,施三先生一世英名怕是要一朝喪盡了。”
“你們懂個毛線,人家施三先生這招才叫高明,反将一軍。”
“什麽見鬼的反将軍,這種牌局,需要的就是冷靜,絕對的冷靜才能保證絕對的算計,一絲一毫都不能出錯,施三先生前面一直好好的,照這樣下去必赢無疑,怎麽一下就犯了這樣低級的大忌呢!”
“一群蠢貨,施老前輩胸有韬略,老将出馬,一個頂倆。”
“拉倒啊,人家那邊可是有三個的。”
人群裏說什麽的都有。
誰也料不到,幾句話不對付,持久戰瞬間演變成了大決戰。
張三公子此時也不得不表态,一把推了,沒辦法,若是不跟,輸不起這個人。
“老了老了,總不能留遺憾進棺材吧,跟了!”岚山先生自然跟施三先生站在一起。
姜還是老的辣,施三先生一句話,壓力又踢回到了吳用一方。
并且他還加了碼,剛才他的話表明,這一次是兩方對賭,一把牌決定勝負。
赢家直上天堂,輸家打落地獄。
便是費才和任劄也坐不住了,起身站到了吳用身邊,用實際行動表達了自己的支持。
他現在面臨之前對方一樣的壓力。
若是他不敢答應,無論是氣勢還是運勢都會從這一刻上跌落到底。
饒是他身經百戰,此時也是額頭冒汗,壓力巨大無比。
當然,還有一個人跟他壓力一樣巨大。
陸先生眼裏布滿了血絲,握拳的手已經發白,眼裏殺機畢現。
天堂還是地獄?
隻在一念之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