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生活所逼,誰會把自己弄得一身才華?
“何謂‘老千’?”林大人問道。
方唐鏡頓時知道自己又犯了經驗主義錯誤,“老千”這個詞,應該還沒有出現。
“此乃吾家鄉土語,意指高明的職業騙子……”方唐鏡解釋道。
據說“老千”這個詞的由來頗具有傳奇色彩。
清雍正皇帝時,有一舉子進京趕考,于某縣途中遭遇強人,所攜财物被搶掠一空。
舉子舉目無親,無法可想,便窮極**,想出一個“騙局”。
主意已定,于是重整衣冠,直入縣衙見了縣令。
詭稱自己乃朝中某貴人之親戚,奉召進京任職,路過貴地不幸遭遇匪徒。
嚴厲斥責縣令,令其從速派兵追捕,取回失物诏書,以便早日進京晉見皇上。
縣官聽後,自然是屁滾尿流,忙派兵出城捕盜,一面擺酒爲此人壓驚,又欲攀附,待爲上賓,隻恐招待不周。
舉子眼見縣令阿谀奉承,比自己還要心虛,心中大定,愈加催逼,限期破案。
縣令見此子種種“上官作派”,愈加深信不疑。
明知大山茫茫,盜匪無法追剿,便從牢裏捉了人來頂數,當然,最重要的是“追繳”的财物足夠豐盛。
舉子見目的達到,便與已成好友的縣令“依依惜别”,攜帶大批儀程進京去了。
不料此子得到大批财物,在京城花天酒地,自然是不思進學,會試時自然名落孫山。
此時此人食髓知味,錢财來得如此輕易,又何必寒窗苦讀?!
于是聚集了一班落第的狐朋狗友,專門在這“騙”之一道上下功夫。
據說這無本買賣竟被此人玩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一生行騙多達千餘,無一失手。
後世傳承其衣缽者便奉之爲“開山祖師”,尊之爲“老千”!
此便爲後世“老千”一詞之由來,老千也就代表了高段位騙子。
聽了方唐鏡這個故事之後,林大人深以爲然,“然則賢弟看那王老實用的是何‘千術’?”
有本事的人,通常很容易被人接受的。林大人對方唐鏡的稱呼迅速變成了“賢弟”。
其實就是在問方唐鏡,你是怎麽看出來的?
畢竟王老實手裏拿的銀子确确實實是十足的十兩白銀,與典當行裏的缺了五厘的白銀不是一回事。
這個事實就是斷案的主要依據。證明了王老實手裏的銀子與信裏說的相符,那麽說謊話的自然就是典當行一方了。
“大人是否記得,此人還有一個同夥,便是那送信之人。學生想來,那王老實之所以有持無恐,原因就在于出了典當行之後已經與自己的同夥将銀兩換掉。故而并不怕人查。
他乃是本地附近人氏,若是逃了,日後也難免被人認出,事情做得萬無一失,他又何必逃,就算是報官也是奈何他不得。”
“似此,如之奈何?”林大人眉頭緊蹙,明知是罪犯卻無可奈何,心情很糟,捉人動刑也不是不可以,可如果王老實抵死不認,事情就不好收場了。
“無妨的,此賊以爲此案已了結,必然不加戒備,我等隻需派人跟着他,循迹找到此人同夥,一網打盡,當能起出那典當鋪内的銀子,一稱便知。
或者也可以派人暗中盯着,手裏拿着贓銀,總是要盡快用出去的,派人暗中将其使用的銀子收上來,到時人贓俱獲,量他也狡辯不得。”
“大善!”林俊大喜,當即就要布置了下去。
“大人且慢。”方唐鏡又提議道:
“大人若欲竟全功,不妨先不要打草驚蛇,找人先記下此二人到過何處,與何人交往。
若此二人是‘千門’中人,必然隻是兩個出來混零錢的小喽啰而已。
吾聞‘千門’行事,素來講究群體配合,有‘上八将’‘下八将’之嚴格分工。
譬如事前踩點,當中設局,誘人上當,專施騙術,事後掃尾,消除痕迹,分工十分嚴密,實乃江湖中一詭異門派也。
因而需要格外小心,查明清楚之後,再聯合強力部門一網打盡爲好!”
方唐鏡這話是小聲說的,主要就是不讓附近五城兵馬司的人聽到,在方唐鏡眼裏,五城兵馬司的人一個都不可信。
道理也很簡單,五城兵馬司的這些人算是地頭蛇,千門的人在這裏行騙,怎麽可能一無所知,唯一的可能就是這些人收了好處,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
林俊得到方唐鏡的提醒,猛然驚醒,他是刑部主事,任職刑部多年,經驗也算頗爲豐富,此次跟着五城兵馬司的人一起,乃是例行巡察。
這些五城兵馬司的人都不是自己信得過的人,有什麽布置,反而會打草驚蛇。
“好好好,賢弟,你我多年不見,兄長做東,你我酒家一叙,不醉不歸,請。”林俊故意大聲說話。
“一别經年,得見兄長,定當叨擾,請。”方唐鏡十分配合,也大聲說話道。
林俊拉着方唐鏡走了一程,進了一個名叫“太白居”的酒家。
“太白居”名字實在很普通,但方唐鏡則看得出來,林俊一進來,便人人以目示意,雖然沒有什麽表示,但已足以說明這應該是刑部設在外面的一個秘密聯絡點。
這其實是應有之義,皇城之内,若有什麽大案要案朝廷不能及時掌控,臉面往那擱。
古人是相當實誠的,說請客就請客,毫不含糊。
當然,林大人也是先公後私的,趁着上菜的機會,雷厲風行地就當着方唐鏡的面把人召來,一一布置了任務下去,行動之迅速,實是罕見。
方唐鏡又斟酌着補充了一些注意事項,一張大網就已經悄悄展開。
不一會,酒菜上桌。
“林某癡長幾歲,托大稱一聲兄,賢弟,請滿飲了此杯。”林俊先幹爲敬。
小唐同學當然要跟上,雖然他很想說空腹喝酒傷胃,不過腹中饑腸辘辘,也顧不得這許多了。
三杯酒下肚,方唐鏡總算是渾身有了暖意。
“近來京城各類騙案頻發,上下人等正在頭痛,不意得賢弟提醒,實令愚兄感激莫名。若能破了此案,愚兄定當上書朝廷,爲賢弟請功。”
林俊真心實意,若是能破了這些連續的系列巨騙案,按積功而論,他也差不多夠升職了。
方唐鏡苦笑着道:“請功不敢當,小弟隻想把盤纏找回便可,其實,小弟也是被這些騙子的害慘了。”
林俊不敢置信道:“賢弟,以你之才,誰能騙你?”
方唐鏡長歎道:
“防不勝防啊!
不敢欺瞞兄長,實則小弟昨日剛乘船來到京城,不幸暈船,頭腦暈暈沉沉。
剛一下船便去抓了一副藥,原本是要自療的,不料便被人乘着小弟迷糊之時下了别的藥,醒來後财物盡失。
小弟被扔在一間名爲‘狀元客棧’的破屋裏,不管生死。
剛剛正在街上苦苦尋覓線索,不意得見兄長威嚴,這才毛遂自薦爾。”
方唐鏡當然是猜到了是東廠将自己綁來京城,卻沒法說,因此隻能半真半假的說了一番。
身份總要有一個出處才行。
孑然一身出現在京城,既沒有證明身份的表記,也沒有到京城的路引,更沒有舉子證書。
這就相當于沒有身份證,沒有職業,沒有人證明的三無人員。
所以總得先解決了這些問題,不然被當成流民就大事不妙了。
他上面說的,林俊當然會查,方唐鏡也不怕查。
前半段是無法驗證的,後半段确是事實。
當然,他可以耍無賴混進西廠混吃等死,反正他搬出汪直的名頭沒人敢拿他怎樣。
等到汪芷回到北京城,自己一樣風光無限。
但大丈夫豈可托庇于女子裙下,下次見面自己還擡得起頭麽?
更何況,作爲有志于清流的頂尖舉子,若跟廠衛扯上不三不四的關系,還要不要前途了?
林俊一聽,原來是智者千慮,馬失前蹄,不由大是同情。
誰都可能有陰溝翻船的時候嘛。
區區身份,在他來說不過一句話的事,值得什麽大驚小怪!
兩人似是有談不完的話,酒喝到中途,已有人來報,那王老實果然與人接頭。
兩人在西市一家酒樓吃酒,付帳時用的就是一錠十兩的足銀。
暗探已将銀子暗中帶了回來讓當鋪辯認,果然無誤。
林俊更是大爲感慨,能遇到方賢弟,有雪中送炭的情誼,是自己的幸運也!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