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之間,雙方親友團,朋友圈紛紛跳将出來助陣,朝會現場如同菜市場。
雙方均是振振有詞,口濺橫飛了起來,就差沒動拳腳了。
成化皇帝腦門血管突突直跳,又緬懷起了太祖太宗來。
若兩位祖宗在,這些君前失儀的混帳全都要立時拖出去脫褲子打屁股,打到生活不能自理!
子孫不肖啊!歎了一口氣,成化皇帝疲憊的揉了揉眉心。
按慣例,這一吵,至少要一個時辰才能消停,然後才會妥協拿出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
耐心地等吧。
但成化皇帝這一次的預判明顯失常,并沒有過多久,雙方竟是都看向了成化皇帝。
頗有相逢一笑泯恩仇,不打不相識的默契。
什麽見鬼的情況?
成化皇帝有些懵。
朝堂上總體來說是萬大人一方人數占優的,畢竟黨羽加上抱大腿的人還是多些的。
可架不住言官一方平均年齡占優,又是嘴炮專業,數量雖不行,質量卻彌補了火力輸出的不足。
一番火力全開的争吵下來,誰也沒占到便宜。
很快地,雙方都認清了誰也無法占據絕對優勢這個事實,竟是十分默契地偃旗息鼓了。
說服不了對方,加征賦稅便是不可能的!
那麽,剩下的共識便隻有……
成化皇帝……的内帑了!
舉目四顧,竟是連一個說話的親信都不在身邊,成化皇帝一陣悲涼,這次怕是要大出血了……
成化皇帝死死盯着揚鼎,一字一句地道:
“揚大人,你适才說,江南貢銀一到,便連本帶息還清,此話當真?”
揚鼎的待遇立即就從親密的“揚愛卿“直線滑落到了冷冰冰的“揚大人”。
皇帝終于要出血了,這已經是現下最好的辦法了,所有人都暗中舒了一口氣。
大家都看向揚鼎揚老頭,這貨挑起了争端,卻老神在在地隔岸觀火,片葉不沾身。
大家無意之中都被這厮套路了進去,最大的得利者便是他,這下該滿意了吧?
“微臣,微臣先前說的話,其實,其實是作不得數的。”揚鼎跪在地上,滿臉歉然。
嗡,大殿上議論之聲喧嚣而起……
這尼瑪的敢當衆欺君,這貨今天是不死不休了啊!
不對,這貨是要當衆賴賬,跟明搶差不多了。
“你……左右,來,來……”成化皇帝出離的憤怒了,決定效太祖太宗成法,杖斃這老狂徒,隻是一急起來,下面的話竟是說不出口,急死個人。
“其實還有一法可解燃眉之急。”揚鼎不緊不慢地抛出一句話來。
頓時,滿殿君臣都靜了下來。
隻不過,人人肚裏破口大罵:老匹夫,何不早說,浪費俺們的表情!
成化皇帝大喜道:“揚愛卿,有何良策,快快道來。”
“百姓乃社稷之根本,加征稅賦實不可取。但國家如此,西廠辦事又如此拖沓。
唉!微臣思來想去,以爲,不若便從勳貴和諸官員裏募捐,當可解朝廷之急。
當然,五品以下京官皆生活清貧,朝廷還是免了這部份官員的募捐。
從咱們這些五品以上的老家夥身上募捐。
皇上,正所謂‘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請從吾而始!”
衆人目瞪口呆,老匹夫,咱們跟你有血海深仇麽?
揚鼎此言,可謂是将滿殿的大臣全都一網打盡。
能在這裏面站着的,除了底層言官和給事中,全都是五品及以上的官員。
揚鼎看了看同樣目瞪口呆的皇帝,動情地說道:
“臣世受國恩,值此危急時刻,還有什麽不能舍的,微臣還有三間薄屋,一處院落,願全部捐出,充實國用。”
“愛卿,你……”成化皇帝感動莫名,都不知說什麽好了。
好人呐,以前怎麽沒看出來呢?
可見患難見真情,流言不可信也。
衆官員越聽越不對勁,細細一想,終于回過味來。
揚鼎這厮之前雖然套路得逞,卻不願擔上逼迫皇帝之名。
現在這是在以退爲進,把問題又踢回到了衆人和皇帝手中。
而且如此一來,這厮還搏得一個破家爲國的好名聲。
老奸巨猾,這揚鼎簡直成精了!
今天這一出,從此揚鼎名聲再也不是其他“泥塑五尚書”可以比得了的。
揚鼎施施然成功地洗白上岸了也!
真真是好處占盡,壞事做絕,我頂你個肺啊!
而且最絕的還是,衆人此時雖是怨恨無比,可略一想,卻不由得将矛頭指向了西廠。
都是西廠這群蠢貨辦事不力才有這般的囧境。
當然,揚大人的這個提議在個别頭腦簡單的言官看來還是可行的良策。
他們反正不是五品官。
又是那位心急的江南道藍禦史,還隻是從六品的中層官,當即便要跳将出來刷存在感。
言官的優勢便是存在感,各個地方都可以看到他們的身影,活躍度越高,升遷機會越大。
不料他剛一起步,腳後跟便被人在後面一踩,頓時一個踉跄,摔了一個狗啃屎。
“是誰!”藍禦史大怒回頭一看,頓時滿腔的怒火化爲不解無奈,乖乖回到隊列裏。
那踩了他一腳,讓他出醜的不是别人,正是清流裏的清流,毛弘大人的老搭檔張賓大人。
張賓和毛大人也很想站出來仗義執言,可奈何這方面自己實在是有苦衷,硬氣不起來。
“臣附議,臣願以揚尚書之例樂捐,再加上臣子準備迎取新婦的一處莊子一并捐出,爲國纾困。”萬首輔微笑。
首輔當然要起到帶頭作用,看看,吾連兒子的老婆本都捐了出來,沒話可說了吧?
其實這筆錢雖然捐得有些肉痛,卻也隻是九牛一毛,無傷大雅。
萬首輔帶頭,各黨羽和牆頭草們略一琢磨,便立刻悟了。
我……去,揚鼎揚大人這一招看似是七傷拳,殺敵一萬自損八千,可往深裏一想,卻是給了那些清流官們不止上萬點的暴擊。
沒錯,捐款對于純正的貪官們來說,實是不算什麽。
身居高位,每年就算不貪,灰色收入都夠賺得盆滿缽滿。
這些四品之上的大官們,天知道有多少匿名的财産。
而且萬首輔的話更是相當藝術,“以揚大人爲例……”
也就是說,以揚鼎所捐出的東西爲底線,大家看着辦。
頓時大家便如醍醐灌頂,紛紛慷慨解囊起來。
大家都知道,揚大人相當“清廉”!
因爲家眷并未來京城居住的緣故,他目前所住的地方實際是戶部官邸。
登記在帳面上的乃是多年前不得志時買下的,地處城北陋巷的一座兩進小院,雖說京師房價高,可那裏最多也就值一百兩,現在年久失修,說不定連半價都不值。
有此成例,大家豈有不踴躍解囊的!
當然,大家都是有樣學樣,隻捐物産,不捐現銀。
可如此一來,對于真正的清流來說就是緻命一擊了。
比如毛弘毛大人這樣的清流官,居京城本就不易,似他這般的,當真是身無長物。
三間破屋便真是一輩子的積攢,有些人還欠着錢的,若當真捐了出去,一家老小喝西北風麽?真真兩難也!
偏偏這個時候,有人開始了群諷模式。
“有些人平日裏滿口爲國爲民,一到關鍵時刻就跑得比兔子還快,縮得比烏龜還要深,實乃吾輩清流之恥。”
說這話的并非來自“三閣老,六尚書”那邊,而是已方陣容。
乃是都察院的右都禦史戴缙。
憑你也配自稱“清流”!我呸!
衆清流大怒,簡直要怒發沖冠。
這貨雖不是“三閣老,六尚書”陣容,卻更是不堪。
右都禦史戴缙此人雖是禦史,卻是著名的“洗鳥禦史”。
正是靠着貢獻了洗那玩意的藥物讨得萬首輔的歡心,火箭般升到右都禦史這個職位的。
也可以說是萬首輔故意千金市馬骨,也可以說是故意惡心都察院清流的。
此時右都禦史戴缙便很好地發揮出了裏應外合的作用,激得衆清流頭頂冒煙眼淚汪汪。
“看什麽看,說的就是你們這些蠹蟲!本官樂捐全年俸祿外加所有冰敬炭敬,爾等自诩清高,爲國盡忠總不能在吾之下吧?”戴大人睥睨四顧,還有誰?
衆清流無語!
全年俸祿外加所有冰敬炭敬,當真捐了出去,是要大夥去死麽?
能做的隻有,集體仰面朝天四十五度,淚往肚子裏流,清貧難道是罪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