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那句話,賊人有三個時辰的時間逃離和轉移贓物,咱們要做的事就是模拟這三個時辰裏,盡量快地向上下遊和支流水道行駛,看看能走多遠。
大家要有一個觀念,不管賊人有多狡猾,有多善于僞裝和隐藏,萬變不離其宗,總不可能脫出這個大範圍。
确定了範圍之後,再分區分片同時排查,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爲,沒可能找不到。”
方唐鏡指着水圖一一分析,将局勢講透。
現在已方的優勢就在于人多,隻要确定了大緻的方位,理論上可以調用整個南直隸的兵力搜索,根本無需和對方糾纏在何時何地,何等巧妙的方法轉移。
直接一力降十會,用最橫蠻的法子……平推碾壓!
上遊,兩條支遊,下遊,兵分四路,一一掃蕩過去。
最後一彙總分析,就大緻八九不離十了。
經過方唐鏡這一分析,原本愁雲慘淡的現場頓時就沸騰了起來。
“此深得格物之要也,暗合大道至簡之至理也,妙哉!”嚴師爺決定後來居上,搶先拍了一個精緻的彩虹屁,搖頭晃腦。
臭不要臉,常風心中暗罵嚴師爺,迅速跟進道:
“公子所論,真真讓人大開眼界,再亂麻般繁複的事情到了公子手裏,都拆得簡簡單單,有迹可尋,俺常風向不服人,此時卻是恨不得五體投地,爲公子門下走狗也!”
“俺老侯不懂什麽大道至簡,卻知道公子此法之下,再複雜精巧的妙計也是無用,便如咱們平日裏逛窯子搶小娘,管他什麽先來後到,咱們人多欺負人少,一哄而上就對了。”
侯明這比喻不倫不類,衆人哈哈大笑,士氣可用。
老侯一路,徐小公爺一路,常風一路,汪芷一路,兵分四路,迅速開始行動。
“大家出發,先找到沉船者記首功!”
衆人呼亮地應了一聲,轟然而去。
方唐鏡當然是跟汪芷一起,直取下遊。
所謂的模拟沉船也相對粗糙,直接用一艘中大型民船拉着一艘與裝載貢銀相同的船隻,再将之滿載,便可以往下遊出發。
風帆聽滿了風,又是順流而下,速度當真是快得出奇,一柱香的功夫,已行駛出了近裏的路程。
“是不是太快了,咱們水面的船隻能有如此速度,可沉船是在水下,拖拽如此重物,又有水中的阻力重重,不可能這般快的吧?”汪芷問道。
“差不多,我昨晚試過讓咱們的船拖拽一條半沉的木排,發現還是能跟得上的。”方唐鏡回答道。
方唐鏡上一世也算半個軍事發燒友,知道在同樣的噸位下,水面艦艇航行時受到的阻力其實是要大于潛艇的。
船舶,包括潛艇在内,在水裏的受到的阻力主要有興波阻力,破波阻力,粘滞阻力,摩擦阻力,空氣阻力這五大主要的阻力。
水面船隻受到的阻力主要來自興波阻力和破波阻力,占了大部,約全部阻力的百分之七十。而潛艇在潛航的時候,隻承受粘滞阻力和摩擦阻力,其他阻力非常微弱,可以忽略。
所以很容易就得出結論,水面艦艇航行時受到的阻力要大于潛艇。
當然,沉船是不可能與設計精巧的潛艇相提并論的,所以方唐鏡将之當成另一艘完全無動力的水面艦艇來模拟,與事實相差并不大。
但方唐鏡能可這些物理知識跟汪芷說嗎?顯然是不可能的,便隻能随口忽悠了。
反正知識碾壓的快感是不要白不要。
汪芷白了方唐鏡一眼,總覺得這家夥背着自己在偷笑。
秦淮河小瀛洲段通往長江的水路将在南京東側交彙,全長僅六十餘裏,方唐鏡一行用了兩個多時辰不到三個時辰,就已經進入了交彙處,也就是他們這些天搜索最遠的地方。
“可惡,賊子處心積慮,好狠的算計!”汪芷狠狠地拍了一下船舷,接着沮喪道:
“進了長江,怕是要大海撈針了!”
王恕等人雖是第一時間就将重兵布置到了兩河交彙處,可實際上,還是晚了。
長江不論水寬水深還是水速,江底的複雜程度,江上的船來船往,都是秦淮河的數倍。
正如汪芷之前所判斷的一樣,所有人都低估了劫匪的速度。
如此一來,劫匪就有了遠超三個時辰的逃逸時間……
若不是方唐鏡這個“案情還原”,根本不可能想到賊人可以攜帶三艘沉船逃進了長江。
難怪之前所有的搜索都一無所獲,就算是将秦淮河抽幹,也不可能見到沉船的半根毛線。
這便是思維的盲區,人們做出的判斷,都是基于自己的常識和經驗,當常識和經驗與現實不符的時候,做出錯誤的判斷就是必然的事情了。
賊人一入長江,搜索難度就陡然呈直線上升。
雖然王恕已經下令封鎖了整個南直隸的長江出海河道。
可從交彙處到下一個巡檢司封鎖的河道足足有一百多裏,要搜查這一百多裏的河道又需要多少天?
而且若是賊人能趕在封鎖河道之前就已經到了出海口,自己這些人豈不是又做了無用功。
“不可能到出海口,這一層盡可放心,王巡撫下令封鎖河道的命令傳到各處都有記錄,按照咱們現在這個速度,往下遊再航行三個時辰,應當就是賊人的極限了。”
方唐鏡雙目通紅,既有江風吹的,大多數還是昨夜熬夜困的,但他心頭卻是笃定無比。
所以方唐鏡信心滿滿,“這正在我的預料之中,他們跑不了!咱們往下遊繼續!”。
昨夜,方唐鏡推翻了之前所有的假設,大膽預設賊人進入了長江水道會如何呢?
結合三方彙總的資料,他心裏已經有了一個可行的方案。
假如自己是劫匪……
事實上,賊人的這個方案妙就妙在,幾乎所有的行動都是從超出常識的角度設計的。
一是出乎所有人想象的從水下将沉船運走。
二是以所有人都料不到的速度直接就駛出了可能的包圍圈。
僅僅是其中的任何一點,就能夠将官府的思路困在秦淮河地段出不來。
更不用說雙管齊下,當然把官府的人累成了狗一般的舌頭狂吐也是抓瞎。
在這個時代,李大宗師果然是卓爾不群的天才,若不是遇到方唐鏡的話。
可有利便有弊,正因爲長江水流湍急,水底情況太過複雜,所以沉船能拖拽航行的河道并不長。
越往下,地段越狹窄,水流越是湍急,河底的巨石亂崖便更多,随時可能沖毀ipmt船,所以必需有一個安全的地方停放。
若自己是李大宗師,便會擇一水流平緩之處停放,然後再用螞蟻搬家的方式一點點将銀子運走,由于時間充足,完全不必擔心官府會查到,可以相當安全從容地處理掉痕迹。
久而久之,這案子便會成爲懸案,道理很簡單,不可能永久封城.
現在整個南京城已是怨聲載道,官府不得不半開放了,不然百萬民生的生計如何維持?
一旦開放了,便也相當于宣告了官府不得不放棄全面的搜查。
而一旦有了空隙,随便拿出一些貢銀到海外交易再傳回大明,官府便會認爲貢銀已經流失出了南京,甚至到了海外,哪可能還有心思再查下去!
這樁無頭案很可能要成爲曆史的傳奇!
事實上,南京城某個地方,李大宗師正在聽着名曲《定軍山》。
邊聽邊品着茗茶,整個人已經微醺。
“善戰者無赫赫之名,實是遺憾!想必這驚天大案,要等到若幹年甯王坐了天下之後,自己才能揚眉吐氣,光明正大地宣之于衆吧?此案,實是大明朱棣一脈朝廷衰落的轉折點,不可不載入史冊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