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師爺是傳統加典型的文人。
這樣的人,坐坐辦公室沒問題,要人家強行軍急行軍,顯然就強人所難了。
方唐鏡好說歹說,總算是勸住了汪芷。
不過汪芷還是走開了,嚴師爺這樣的人并不對他的胃口,總有一種拖出去打的沖動。
“學生見過方公子。”嚴師爺最大的長處就是善于與人相處,一臉笑容,人畜無害。
“嚴師爺客氣了。”方唐鏡還禮,拉過一張椅子,請嚴師爺與他一起坐在甲闆上賞日落。
“嚴師爺,你看這殘陽如血,實是說不出的凄美壯麗,當真令人有一種橫槊臨江,賦銅雀而感赤壁之壯懷激烈也。”方唐鏡感慨着夕陽無限好,隻是殺人少的意境。
“這個……咳,咳。”嚴師爺莫名其妙,不是來談劫案麽,爲何要看什麽夕陽呢?
揣摩了一會,嚴師爺決定還是保險起見,先狂拍一通,反正禮多人不怪嘛。
“公子國士之材,允文允武,眼裏所見自然皆是江山社稷的大格局。學生這等俗人,見了這些各色鳥兒,想的便是各種美味,最好射了來佐酒,高下立判,不知差距幾許也。”
“哈哈哈哈……嚴師爺果然是妙人。”方唐鏡哈哈大笑,心中郁郁一掃而空。
自風陵渡一戰之後,腦裏似有一根弦莫名跳動,所見所聞,總會忍不住往戰争方面去想。
自我診斷一番後,這似乎是什麽“戰後應激綜合症”,此時嚴師爺一番話,方唐鏡蓦然發現,自己可能認爲很重要的東西,在普通人眼裏也不過爾爾,該咋的還是咋的。
笑過之後,方唐鏡進入正題道:“學生拜托嚴師爺的事情,不知……”
嚴師爺忙道:“方公子客氣了,當不得拜托二字,舉手之勞而已,撫台大人特意命人将所有資料送了來,請公子斟酌。”
說話間,王富貴和陳得全這兩人已帶着人擡了一個大木箱上到船來。
“屬下王富貴(陳得全)奉撫台大人鈞令,從今日起正式在公子手下聽令。”
兩人聲音宏亮,喜滋滋啊!
跟着方公子,升官發财那叫一個爽,一個快。
現在兩人都已經是積功升到了隊正,且已上報了校尉出身的請功。
雖然校尉隻是九品官,可再怎麽說都是正兒八經的官了,家裏不用納糧,是山鄉裏的頭面人物,祖墳冒青煙了好不好。
再加上現在這是查貢銀下落,又沒什麽拼殺的兇險,也就跑跑腿,幾乎就純是過來撿功勞的好不好。
嚴師爺也立即放低姿态,笑容滿面地說道:
“老朽亦在公子帳下聽令,若有吩咐,決不敢辭。”
嚴師爺并不算老,四十多的人不到五十,不過在方唐鏡面前,也隻能算老朽了。
實際上嚴師爺擔任雙方的聯絡員,還是相當合适的。
話說王恕這位老叔還是相當貼心的,派來的人都是自己的老熟人。
木箱裏裝的全是這次劫案王恕與魏國公黃公公三方查出的案卷。
在正常情況下,方唐鏡跟王恕要他那份是沒有問題。
想要魏國公那份可以通過徐小公爺,可畢竟轉了一道手,真實度會打些折扣。
想要黃公公那份就不太可能了,即便是汪直硬要,黃公公也未必不會截留下關鍵資料。
所以最好就是通過王恕向另外兩方調取,作爲巡撫,又是這次劫案地方上的主辦人,三方利益相牽,反巴不得越詳細越好,以利于盡快破案。
現在有了這三方的詳細資料,方唐鏡便可以還原全案最真實的原貌。
“好,趁着天還未黑,咱們先把船開到小瀛洲,來一真趟案情還原。”方唐鏡睡了一覺才起,精神相當之好。
當然,現在他手下有了一批人馬,是不能再呆在汪芷的“旗艦”裏了,于是便另挑了一艘大船駐紮。
男人有時是有些“賤”的,沒有了麗娘羞羞答答的伺候,汪芷橫挑鼻子豎挑眼的找麻煩,心裏反而有些許小小的失落。
船隊一路乘風破浪,趕在天黑之前來到了小瀛洲。
方唐鏡秉燭夜讀,又是畫表又是計算,一張張表格貼滿了整個艙室。
一夜無話,當天邊的紅日噴薄而出的時候,方唐鏡心裏已大緻有了幾分把握。
吃過早餐,方唐鏡來到“旗艦”,徐小公爺,侯明,常風都已經早早在列。
所有人的眼光都看向了方唐鏡。
“來吧,今天大家都把自己當作劫匪,距離案發結束到王巡撫得到老船工的報案,再到派官軍封鎖上下遊,其間共有三個時辰的時間,咱們就模拟一下,三個時辰之内,能把三艘沉船拖出多遠。”
常風看了一眼汪直,便問道:
“方公子,有沒有這種可能,劫匪既然早有準備,有沒有可能早已派了人馬在陸路接應,一旦得手,立即便從陸上轉移,或者以螞蟻搬家的方式分散轉走,又或者幹脆藏在某個隐秘之處,這些人若都是專業行家,咱們搜查起來可是相當困難。”
衆人直直地盯着方唐鏡,仿佛他臉上有花似的。
很顯然,經過三天的徒勞無功,衆人都有些開始懷疑劫匪會不會走水路了。
“從理論上說,這個可能是不能排除的。”方唐鏡微笑道:
“但實際操作起來相當困難。
大家千萬不要忘記,兩百萬兩銀子,有十二萬兩千五百斤之重。
首先,去哪裏找這麽多信得過的人手?
若想不引人懷疑地全部帶走,每人最多帶三十斤。
也就是每人需要攜帶四百八十兩銀子,不到五百兩的樣子。
如此計算下來,至少需要四千一百六十六人,取整就算四千人吧。
其次,若是扮成帶騾馬的商隊,按一匹騾子帶一百五十斤計算。
至少需要八百三十三頭騾子,取整就按八百頭算吧。
如此龐大的人力物力隊伍,能不引人側目?
就算分散開來,終究是要朝某幾個方向聚集,你确定每個人都不會引人注目?
最重要的是,做大事的人,能簡單便盡量簡單,千萬不要往複雜裏引。
數千人的隊伍,或者數百人的騾隊,一旦有一人出事,便會扯出蘿蔔帶出泥,滿盤皆輸!
而且大家有沒有想過,步行能走多遠?負重的騾馬又能行得多快?
能趕在三路大軍的圍追堵截中無一漏網的逃得過去麽?
所以說,走陸路簡直就是找死,與在自己額頭上寫着‘我是劫匪’無異。
若你是那謀劃劫貢銀之人,大夥現在說不定早就升官發财了呢!”
方唐鏡雖是對常風說話,眼睛卻是笑眯眯地看着汪芷。
這分明就是汪芷想問卻不好意思問的好不好?
直看得汪芷俊臉飛紅,咬牙切齒。
“有道理啊有道理!”常風和侯明還有徐小公爺嚴師爺,都是面上讪笑不已。
心裏同時暗叫了一聲“我…去!”
自己覺得相當有可能的事,畢竟混世豬龍那貨的人馬,每人就帶有二百兩銀子的。
可人家簡簡單單一道算術題就道破了疑惑。
這算術當真是沒法說,人和人的差距實在太大了。
幾百萬的數字,咱們用算盤都不定算到什麽時候,人家心算都不帶停頓的。
方唐鏡鄙視不已,沒文化真可怕,這些人的算術連小學生都不如,統統要回爐掃盲。
“還有誰?”方唐鏡皮笑肉不笑,實在是欠扁無比。
“沒了,聽公子一席話,當真如茅塞頓開,醍醐灌頂一般,小人受教了,小人對公子的敬仰之情簡直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常風瞬間便恢複正常,谀詞如潮。
還能有誰不識趣!湊臉上去給人打咩!
衆人紛紛拍着胸脯,表示要緊密團結在以方唐鏡爲核心的領導之下再立新功,決不辜負皇上的關懷,朝廷之期望雲雲。
“很好,今天咱們就要查它個水落石出,起出貢銀,大家有沒有信心?”
“有。”
“沒吃飯麽?說話跟個娘們似的,再說一遍,有沒有?”
“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