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唐鏡獨自負手站在汪芷的”旗艦“船頭,凝視着這大片灘塗,伫立良久。
見鬼了麽?
“莫非賊人會妖法?”
“我二大爺家的侄子的大舅子,可是會茅山術的,據說五鬼運财就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将錢莊裏的錢搬空。”
“你那都是老黃曆了,現在妖道界流行點石成金術,先把金銀點成石塊運走,然後到了安全的地方再點回來,厲害吧?”
“呸,你說的都是騙術,前些年還出現過将銀子裹在煤炭裏,結果有人燒煤炭燒出了銀子,然後那一整片産煤地賣出了高價,最後啥也沒燒出來。”
“要我說啊,這些強人很可能有高人養水鬼,水猴,這此妖怪力大無窮,又善于潛泳,偷偷從河底把銀子運走了。”
“切,你怎麽不說是水龍王把銀子吞了去呢!”
“你還别說,河神老爺就是水龍王的金身,他老人家法力無窮,幾船銀子小意思啦。”
……身後衆人七嘴八舌,莫衷一是。
這個時候,常風和侯明還有徐小公爺三人耷拉着腦袋回來複命。
汪芷回歸之後,這起劫案銀子的事宜就已經由她全面接手,常風和侯明本就聽命于他,自然是不必說的,徐小公爺當然也不能放任最大的功勞的不要,而且他是本地人氏,熟悉河流地形,自然是不可或缺的,于是便三人一起了。
他們三人已經搜遍了這方圓三十裏水路,一無所獲。
“我不要聽什麽抱怨,放寬搜索距離,以小瀛洲爲中心,方圓五十裏的水道全部派人再過一遍。”汪芷陰沉着臉。
“是,屬下這就……”三人渾身疲憊,但看着汪芷雪的臉,卻不敢有半句怨言,廠公也不容易,這都兩日一夜沒合過眼了。
“慢着,咱們先合計合計。”方唐鏡轉過身來,招呼着剛要離去的三人回頭。
“賢弟,不能盲目的再把兵力分散了,弟兄們也受不了,咱們應該換一個思路。”方唐鏡看着汪芷大熊貓一般的黑眼圈,歎了一口氣。
“換個思路?怎麽換?”汪芷蹙眉。
“問題要一個個解決,第一個,假如咱們四人是劫匪,怎麽轉移沉船?”方唐鏡發問。
“我是南京人,長年生活在江邊,倒是想起有一種法子可以将沉船轉動,可目标太大,想必劫匪不敢如此明目張膽。”徐小公爺猶豫了一會才說道。
兩百萬兩白銀,全都鑄成十兩一錠的足銀官錠,折合十二萬五千斤,沒有運輸工具是不可能的。
“哥哥說說看,集思廣義,任何一個可能咱們都不能放過。”方唐鏡鼓勵道。
“其實就是正常的打撈沉船的方法。
先将裝滿泥沙的采砂船開到沉船處,然後派善潛深水者着繩索潛入江底,将沉船系牢。
之後便将泥沙倒出,利用采砂船上浮之力,便可将之抽離河底,再逐次拖拽上岸。”
徐小公爺細細地講了一遍,然後又補充道:
“但運送貢銀的官船都是大船,本身除了裝載貢銀處還運送有别的物資掩飾,十分沉重。
想要帶動這樣一艘大船,非得三四艘采砂船不可。
如此一來,豈不是要九艘采砂船,時間又如此緊迫,此法便不可行了。
爲了這事,愚兄專門派人打探過當日是否有采砂船在附近行動。
結果是并未有一艘采砂船曾進入這一片區域。
據沙場老闆所說,小瀛洲一帶河底多是淤泥,河沙反而十分少,很少有人來此采砂。”
聽了徐小公爺的前半段,衆人原本是精神一振,可聽到後半段的時候便又萎了下來。
“此曹沖稱象之法,百姓的智慧,不可小視。”方唐鏡說着又閉目沉思半晌,然後猛地睜開眸子,目光炯炯地道:
“這是一個很好的思路,此法若加以改進,并不需要太多的采砂船,甚至是一艘一般的民船便可以帶走一艘沉船!”
還能這樣?
衆人又驚又疑,你一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書生懂得這些民生麽……
不對,方公子也是生在江邊長在江邊的人,說不定還是有辦法的。
方唐鏡嘴角露出了笑容,笃定地說出三個字:“羊皮筏!”
本以爲自己已經點出關鍵,四人應該恍然大悟才是,可四人仍是一臉懵叉的樣子。
好奇寶寶一般的看着方唐鏡。
方唐鏡怔了一怔,才知道是自己犯了經驗主義錯誤,想當然了。
汪芷和常風,侯明,三人都算是地道的北京人,見都沒見過羊皮筏,當然不知它的妙用。
徐小公爺雖然是大江邊長大,可江南水鄉不是大船就是小艇,水路工具齊備,沒誰用這玩意,當然也就不知道是個什麽玩意了。
實際上,羊皮筏乃是黃河流域,陝甘甯一帶專用的水路交通工具。這些地方現在多是大明的邊陲,跟内地交流不多,知道的人當然很少。
而且就算流傳到了江南,由于羊皮筏并不安全,江南水鄉一帶沒有人用也是很正常的事。
還有一點很重要,制作羊皮筏需要十分高超的宰剝技巧和不算簡單的工藝。也限制了它在南方地區的流行。
首先要從羊的頸部開始開口,小心下刀,将整張羊皮囫囵褪下來,不能劃破一點毛皮。
然後還要将羊皮脫毛成皮胎,吹氣使皮胎膨脹,再用一種特别的方法硝制皮胎。
然後經晾曬等等數道工序,最後紮緊,捆綁,一個羊皮氣囊便可成形。
其間不能出錯,否則便前功盡棄,這些都不是一般人做得出來的。
每一隻羊皮筏的浮力都十分可觀,若是有數十隻上百隻羊皮筏綁在沉船上,要托起一艘沉船不要太簡單。
而且這東西十分輕便靈活,不用的時候放了氣就是一張皮而已。
随便放在包裹裏也無人會懷疑。
用的時候吹足了氣便可,當真是收發自如,随心所欲。
當方唐鏡将這東西的制造及用法詳細地說了一遍之後,衆皆歎道:
“果然奇思妙想,如此,不要說江河貢船,便是海裏的大号沉船也可用這法子弄出來也!”
“如此一來,便有了一條線索,可重點追查近半個月來都有什麽人,什麽商賈進有大量羊皮。”
“解決了轉移的問題,那麽,第二個問題,轉移到了何處?”方唐鏡又問。
取出了水路輿圖,五人興緻高昂地開始在圖上比比畫畫。
方唐鏡又歸納了一下情況,縮小範圍,便提示道:
“轉移到的地方須得具備幾個條件,一是安全,二是方便取用,三是便于往來而不至引人懷疑。”
原本茫茫水路,衆人都是兩眼一抹黑,有了這三個限定條件後,範圍一下就縮小了許多。
當然,對于衆人來說,地理還是不熟,可架不住在座的都是手握大權的官,這就好辦了。
衆人連忙将附近能找到的老船工全都召集了起來,一番七嘴八舌的争論之後,上遊三十裏,下遊七十裏水路,篩選出了四個完全符合條件的地方:
周家灘,牛角洲,三岔口,回頭渡。
周家灘地處事發地上遊十二裏,這也很合理,因爲是逆水而行,若将沉船往上遊運,勢必行不了多遠。
剩下的三個地方都在下遊,分别是二十裏,三十四裏,六十裏。
汪芷當即拍闆道:
“先找到船,看看收獲,再讨論餘下問題。記住,盡量低調,不要搞出太大聲勢。”
時間不等人,整個朝廷都在盯着自己這塊呢。
有了線索和目标,大夥瞬間動力十足,拍了拍臉清醒頭腦,各自分頭行事。
方唐鏡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轉身進入船艙補覺。
汪芷追了進去,怒道:“睡什麽睡,本公子都沒睡,你敢睡一個試試!”
方唐鏡不理這厮的無理取鬧,慢悠悠地道:
“知道了,我睡船闆,唯一的床給你留着,你真不睡麽?不睡床我可要睡了。要不,你我兄弟抵足而眠可好?”
“…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