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代甯王朱奠培,乃是朱權嫡世孫,于正統十四年繼位。
他走的又是與朱權不同的道路,主打文學和書法這類一看就與造反不沾邊的東西。
曾拟古詩二百餘篇,又撰寫文章大格式及古今書法各十餘卷,有《松石軒詩評》出版。
而且書法造詣矯潔遒勁,有鐵畫銀鈎之稱。
看起來就是一個普通書生的正面形象。
實則上,這隻是朱奠培刻意在大衆面前營造出來的形象。
朱奠培此人的真實性格實際是:孤介寡合,生性猜疑。
這十分符合在強大壓力下辦大事之人的标準性格。
謹慎,小心,明面上爲了避嫌很少與人結交,走的就是韬光養晦的策略。
由于有過祖父被親兄弟背後捅刀的慘痛教訓,朱奠培對親人很不信任,誰也不信。
便是連他的三叔臨川王朱盤烨,五弟戈陽王朱奠烒,都被他暗中誣告貶去王爵。
此時他早已暗中秘密結交大臣,并于深山水寨之中暗暗培植勢力,有不臣之心。
正因爲此人十分小心謹慎,朝野之中誰也沒能察覺到他的所爲,對他的風評倒也不差。
而且此人深居簡出,又能約束手下,行事十分低調,便如隐形人一般。
若非刻意提起,少有人會想到這一代的甯王。
事實上,在方唐鏡記憶的曆史中,朱奠培生平幾乎沒有什麽記載,低調隐忍得無以複加。
在旁人眼裏,這絕對是夾着尾巴做人的典型。
然而在方唐鏡眼裏,這是一個真正的,耐得住寂寞的奸雄,勾踐一樣的大英雄大豪傑。
在曆史上,真正起事的雖然并非這代甯王,乃是朱奠培的孫子,朱宸濠這頭蠢貨。
然而沒有前兩代甯王的暗中積累,朱宸濠是斷然沒起事的本錢的。
朱奠培就如同隐藏在沼澤裏的怪物,集鳄魚的兇殘冷酷和毒蛇的陰冷惡毒于一身,伺機而動。
甯王一脈從成祖毀約的那天起,就注定了必然是要造反的。
大夥都是老朱家的血脈,憑什麽你燕王一系可以篡位,我甯王這一系就不可以?
并且你燕王的江山還是我甯王一系出了大力打下的,有大半功勞在這裏邊。
所謂皇帝輪流做,明年到我家,這就是甯王一脈一代代傳承的宿命。
朱奠培此人,比他的蠢貨孫子要堅忍不拔且明智一百倍,也難對付多矣。
而且這樣的人還有與之惺惺相惜的李士實爲之出謀劃策,更是如毒蛟添翼。
單看這次劫持貢銀的行動,安排得如此嚴謹缜密,不但所有的線索都指不到他的頭上,便是連李士實也牽連不到,就可以知道此人有多難對付。
這次劫貢銀的行動,選擇的時機也是妙到毫巅。
首先,動手的時機是鄉試大考,全天下一等一的大事,朝野上下所有人都盯着鄉試,哪裏會想到有人膽敢此時劫了歲貢。
其次,天下遭遇大災才剛剛勉強壓下,天下未平,物議洶洶。
這個時候突然動手,很容易就将輿論和朝廷的視線帶偏,人們隻會想到當今無道,百姓揭竿而起這上面去。
丢了銀子倒是其次,不利于朝廷的統治教化才是重大的損失。
其三,造反是一項難度相當高的系統工程,不論養兵還是賂賄貪官大臣,沒有錢是萬萬不能的,甯王的産業雖然不少,但也不敢明目張膽地大量抽錢,這很容易會被追查到。
事實上,甯王的産業在太祖分封的時候,還是相當豐厚的,可自從被朱棣一削再削之後,在諸王之中已是墊底的存在。
因此狠狠地搶上一把就很有必要了,不但能大大加速造反大業的進度,還能狠狠出一口胸中惡氣。
至于李士實狠狠地坑了方唐鏡一把,則是順手爲之,在整個環節裏實在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事。
然而就是這個順手爲之,才導緻了方唐鏡這個變數破局而出,壞了甯王的好事。
其四,南京重鎮也正是甯王首先要奪取的目标,但此時的南京,武有戰功卓著的魏國公徐俌,文治有名滿天下的王恕,牢不可撼,所以非得先将這兩人踢開不可。
而劫了歲貢,這兩人便要立即滾蛋。
少了這兩人的南京,武這方面補上的很可能便是江甯侯。
文治這方面更好處理,天下文官就沒有不愛錢的。
尤其是當今首輔萬安,拿錢辦事幾乎是半公開的事。
巨額銀子砸下,能不是自己人當這個巡撫麽?
方唐鏡扳着手指頭将利弊一一分析給汪芷聽,不由得汪芷不信。
“好象有點道理……”汪芷歪着小臉想了好久,突然發覺似乎有哪裏不對,手上暖暖的。
汪芷低頭一看,才發覺,原來剛才方唐鏡扳着手指頭逐條分析,扳的是自己的指頭……
太惡劣了!
這登徒子越來越得寸進尺!
看他一本正經的樣子,似乎相當理所當然,我呸,你當自己是我什麽人了,是,是……
汪芷其實動一動小手便可抽了回來,可腦裏胡思亂想,渾身似是沒了力氣一般。
“其五嘛,便是……”方唐鏡又扳了一根手指。
酥酥麻麻,象過了電一般,汪芷更是沒有了氣力。
方唐鏡其實沒想這麽多,他一旦進入到思考模式,通常就六親不認,專注無比。
扳着手指頭其實是下意識的動作,汪芷前面捂住他的嘴巴,他順手捂住汪芷的小手。
然後開始分析事情的前因後果,整個人全神貫注,完全沒有什麽别的想法。
“其五……我想到了,好陰險的計策,甯王竟然已經開始染指科舉!”
方唐鏡狠狠一握拳,握的自然又是汪芷的小手,感覺很好。
“啊!喔,你說什麽?染指科舉?這怎麽可能?”汪芷還來不及發作,便被方唐鏡的推斷又驚呆了。
科舉從來都是朝廷的專利,文官集團的禁胬,怎麽可能假手于人?
甯王乃是江西的王爺,縱然手伸得再長,也不可能伸到南京城科場來吧?
更何況,就算你是南京城裏的王爺,文官集團會買你的帳麽?
别開玩笑了,科舉便是皇帝都難以幹涉。
甯王一個名份不咋地的外地王爺,還是不要把臉伸過來讓言官們來回踩的好。
“之前當然不行,然而此一時彼一時,經過這樁劫貢銀的事件之後,甯王已是可以予取予奪,任意取中自己安排的人選。”方唐鏡長長噓了一口氣,終于想通了這個全盤計劃。
汪芷偏就看不得方唐鏡這副得意洋洋的樣子,反駁道:
“你是不是腦子進水了?出了之前的科場舞弊案,朝廷肯定是要重開科考的,即便李士實清白,按慣例也是要避嫌的,沒了李士實,他們拿什麽左右科舉?”
汪芷腦子終于清醒了過來,手被人握着就握着吧,握啊握啊的也就習慣了。
“非也非也,這正是李士實要天下人這麽想的,一葉蔽目啊!”方唐鏡心情相當好,所有疲憊一掃而空。
他一直以來隻能想到前四點,這第五點也是剛剛才突然想通,不由精神大振。
一直堵在心口的巨石被猛地搬開,簡直想要手舞足蹈。
才一揮手想要指點江山,突覺手掌有些沉,低頭一看,一隻嫩生生的小手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自己掌心裏。
這……什麽意思?
方唐鏡疑惑地看向汪芷?
汪芷滿面羞紅,眼睛裏差點能噴出火來,你這無辜的小眼神是什麽意思?
我……去,你自己做的好事就沒點弊數麽?
明明是你占了老娘便宜,看你這樣子似乎想要倒打一耙似的……
汪芷感覺,這次當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不,就算是跳海也洗不清了!
汪芷全身發抖,運氣,蓄力,小手眼看就要揚起,重重地在這登徒子臉上印上五個手指印,非得讓他長長記性不可!
就在火山爆發前的零點零零一秒,方唐鏡突地大驚小對地“咦”了一聲。
雙手捧着白嫩的小手湊到窗裏灑進的陽光下左看右看,似乎在看什麽稀罕物。
這莫名其妙的舉動,生生打斷了汪芷的黑化進程。
“賢弟的掌紋竟然是百萬中無一的觀音掌,少見少見,恭喜恭喜,可見冥冥之中皆有天定,天命可畏啊。”
方唐鏡煞有介事,雙手又捏又搓,看樣子還想吐一口唾沫在上面然後擦拭一番似的。
“說,恭喜個什麽鬼!”汪芷暗暗咬牙,暗恨自己不夠果斷。
聽說過斷掌,朱砂掌,鐵砂掌,克夫掌……
可這什麽見鬼的“觀音掌”當真是聞所未聞,太好奇了有木有。
“觀音掌主大造化大福緣,一生逢兇化吉,天生幸運,百萬中無一,乃是不知修了多少世陰德才能……”
方唐鏡口若懸河之餘,偷偷抹了一把冷汗。
剛才電光火石之間,超強記憶回放了一遍之前,弄明白了是自己唐突了佳人,趕緊圓場。
别說什麽“觀音掌”,就算是“如來神掌”,哥也是信手拈來好不好。
方唐鏡滔滔不絕,守在門外的麗娘忙不疊地比劃着自己的小手左看右看。
小姐是觀音掌,作爲她的禦賜丫鬟,怎麽着也該是觀世音座下金童玉女裏的玉女掌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