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篝火處處。
一群肚子吃得滾圓的殺才倒地就睡,鼾聲四起,呼噜震天。
到了午夜時辰,就要叫醒大夥,出發拼命了。
方唐鏡,徐小公爺,侯明三人自然是沒有睡,還要再商量一下夜襲的事情。
雖然早已制定好了計劃,可簡短的商量了一下,三人還是吵了起來。
“什麽?小公爺要親自帶隊?恕我老侯不能苟同。說好由我老侯帶隊的,怎能臨時變卦了呢!臨陣換帥,這可是兵家大忌。”侯明一個頭兩個大,若徐鵬舉不是小公爺,他能啐他一臉。
其實侯明本來想說:
“你他嬢的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是那塊料嗎?不拖後腿就不錯了!胡鬧也要選個時間好不好?”
徐小公爺也是急了,“侯大哥,我知道,我初次帶兵,表現不咋的,本人又非是武藝娴熟,親自帶隊怕是會丢了性命。可你想啊,我是魏國公的世孫,在這樣的戰鬥裏,我不上誰上?”
徐小公爺歎了一口氣道:“我爺爺常說,咱們徐家要就不上戰場,上了戰場就隻能做兩件事,要就勝,要就死,沒有第三條路可走。
我徐家列祖列宗,一門忠烈,沒一個是對不起朝廷對不起皇上的,作爲世孫,我自然也不敢給祖宗丢臉的,所以我徐家可以勝,可以死,就是不可以丢人。”
說到這裏,徐小公爺又重重歎了口氣,感慨起來:
“我到了這裏,就是上了戰場,若是不沖在第一個,就是縮頭烏龜,若是被爺爺知道了,不打死我也會奏請聖上,另立世孫,這個恥辱,你說,我能承受得了嗎?
再說了,這裏的兵,一大半不是我的家兵就是我借來的兵,今晚這領兵先登的任務,若是沒有我老徐沖在第一線,大夥會拼命嗎?
敵軍可是五百多的六百的悍匪,不是五百多隻狗子!咱們以一敵二敵三,不玩命是不成的,沒得商量……”
“不成!兵兇戰危,你又沒有經驗,萬一玩完了怎麽辦,我老侯可擔待不起。”侯明一步不讓,還是讓了半步道:
“最多,你跟在我身後,要死一塊死。”
“這倒是好,可這監軍的活總不能讓方賢弟一個書生來做吧?”徐小公爺先是大喜,跟在侯明這老殺才身旁,生存機率至少增加一倍,可接着就是神情一暗。
在他想來,打仗豈能沒有監軍執法督戰?方賢弟可不象自己多少打熬過一些武功,是真正的手無縛雞之力,原本在三人的計劃裏,方唐鏡是不随軍參戰的。
方唐鏡倒是不以爲意,他在之前的計劃裏沒有出戰的意圖,倒不是怕死,而是自己運籌帷幄之功已經夠大的了,現在還不是高調的時候,首攻還是要分給徐鵬舉和侯明兩人才好。
既然現在非自己出面不可,方唐鏡倒也不怵,相比起兩人,他還是處于後方,安全更有保障,便說道:
“不妨事的,你倆帶人沖殺進去,敵軍群龍無首,亂作一團,哪裏顧得上我。完全沒什麽危險。不過呢,侯大哥剛才說的話倒是提醒了我,兵兇戰危,咱們都是頭一遭,若是愚弟指揮出了什麽問題,出現了漏網之敵,可怪不到我身上。”
不要以爲監軍督戰就是撿人頭立功的,全軍就這麽點人,所以督戰隊的四十人還承擔着後備隊和救火的重任,哪裏吃緊就要及時出現在哪裏的。
方唐鏡之所以敢答應接替原先商量好的徐鵬舉位置,還有一個重要原因,督戰隊乃是方唐鏡執意挑出來排練過戚繼光的“鴛鴦陣”的。
雖然隻有四十人,三個小隊,但據方唐鏡估計,運用得好的話,實在是可以當作百人隊來用的。
其實在路上,大夥抱怨不斷的原因裏,有很大一部份是方唐鏡執意要挑人出來訓練這勞什子的“鴛鴦陣”。
你說統共就這幾天時間,先不說大夥急行軍之餘早沒了精神體力,還玩什麽加訓,就是真的用心訓練,幾天時間也練不出默契,徒有其表罷了。
但方唐鏡執意如此,誰也攔不住,也就随了他。
方唐鏡的想法很簡單,臨陣磨槍總好過不磨,臨時抱佛腳總好過不抱,人都是逼出來的,若都是一帆風順,誰會逼得自己一身才華,自己不就是最好的例子麽。
更何況,對于一個戰場上的初哥來說,陣而後戰絕對比混戰來得占便宜。
三人說到這裏,事情就算定了,打頭陣就交給了侯明和徐鵬舉,方唐鏡押後督戰和救援。
徐小公爺拱手對着兩人緻謝道:
“謝過侯大哥,謝過方賢弟,其實,我就算是死在這裏,也算不錯。當今陛下寬厚待人,我死了,陛下也會念在徐家世代忠烈的份上,不會在劫貢銀大案上讓徐家臉面太難看。”
說到這裏,徐小公爺突地想起什麽,對方唐鏡說道:“方賢弟,還得麻煩你口占兩句慷慨赴死精忠報國之詩句,若是爲兄不幸殉國,臨死前也好吟上一吟,羞煞敵軍!”
噗,噗……
方唐鏡和侯明不約而同地噴了,噴了徐小公爺半邊身子都濕漉漉的。
說好的肅穆莊嚴呢?
這貨腦子沒毛病吧?
你當是來郊遊玩文會麽?這是玩命,不是玩女人,更不是玩文藝!
敵人可不會被你一句歪詩吟死,更不會被你感動得主動投誠,最大的可能就是更快地手起刀落,砍了這顆狗頭!
都什麽時候了,你酸不酸?
兩人噴的是茶,可用來盛茶的卻是就地取材的大竹筒,一喝就是一大口,噴出來的不要太多。
徐小公爺抹了抹臉,苦笑着道:“不是我老徐突然發瘋,實在是你們不懂這裏面的玄機。”
說到這裏,徐小公爺壓低聲音,振振有詞地解說起來道:
“咱們勳貴之家,死也是有講究的。若是本人戰死,你們報到了朝廷,若是光有武功,沒有文彩,便顯得不夠慷慨激昂。
自從文文山先生臨刑前留下‘人生自苦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啧啧,何等高大上,咱們武官便可以有樣學樣了,不知趣的,大多倒了大黴……
内閣和兵部那些的狗官例來的通病,就是棺材裏作詩,死了也要酸。
所以若是咱們做武官的若不能學文山先生,臨死時賦詩一首,這些家夥便不會有什麽觸動,沒有發自内心的觸動,撫恤和追封什麽的就沒法上檔次,咱死了豈不是虧大了?”
我……勒了個去的!
果然人生處處是套路!連死一個也是大有講究。
侯明和方唐鏡兩人面面相窺,終于理解,徐家能世受皇恩,不是沒有原因的。
“咳,咳……這個……嗯,有了……”方唐鏡不能不給這個面子,這可是臨終浩氣詩。
搜腸刮肚一番,方唐鏡很快找出一首合适的詩來了:
“《凱歌》,銜枚夜度五千兵,密領軍符号令明,狹巷短兵相接處,殺人如草不聞聲。”
“好!好!好!”方公子在詩詞方面的天賦果然如同他弄錢的本事一般人品堅挺,從不讓人失望,徐鵬舉和侯明擊掌叫好,都是有些上頭。
這可不就是今晚的預寫麽,妳妳的,殺人如草不聞聲,這句當真是撓到了點子上,爽得緊!
“若是‘殺賊如草不聞聲’就更加好了!”侯明擊節的同時也提了一個小小的意見。
“老侯,你他嬢的不讀書現在吃虧了吧?”小公爺得意洋洋地炫耀道:
“爲什麽不用‘殺賊’而用‘殺人’,說明敵軍也不是善茬,咱們兄弟也是死傷慘重,浴血而戰的,敵強我更強,這才顯得咱們兄弟爲國盡忠,視死如歸之心可鑒日月啊!”
“呀!原來如此。”侯明給了自己額頭一下,終于開竅,“一字之不同,意境完全不同,真真是國手,果然大妙!”
任誰讀來眼前都是一片血肉模糊的慘烈厮殺景象,若是這樣的詩還不能觸動那些狗官……
那……你特麽的還是人個麽?
至于五千兵是不是有些誇張?
藝術嘛,總是允許有些加工的,小細節完全可以忽略不記。
侯明垂涎不已,便道:
“公子,你可不能厚此薄彼,咱老侯沒功勞也有苦勞,萬一今晚挂了呢,你……”
“靠……烏鴉嘴,你當我是詩庫麽,張嘴就來,你倆今晚誰光榮了誰就是這首詩的主人,但願用不上,我明日再補一首給你倆以備不時之需。”
爲了一首詩去死,到底值不值,這是個問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