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簡單,小侄早已在紙條上做了記号,然後将他混在您老右手邊的那一堆紙條中,靜靜地等着你将左手邊的那一堆紙條淘汰便是了。”方唐鏡如實回答道。
王恕略一回想,自己果然是兩次都是選擇了右邊的紙條,王恕猛醒道:
“你是窺知了老夫的習慣?”
方唐鏡笑着答道:“老叔睿智,其實最了解自己的不一定就是自己,小侄知道您老是慣用右手的,一般慣用哪隻手,在選擇物品時都會下意識地偏向哪一邊,但當事人卻不自知,還以爲是自己思考過後的決定,實則不過是習慣使然耳。”
這是心理學的運用,在後世商業運作中早已普遍,後來還發展到大數據分析,其實都是一樣的原理。
方唐鏡小試牛刀,自然是手到擒來。
如此一來,王恕終于明白,若是那李士實也有方唐鏡這般的本事,那本《秋闱時文荟萃》二十道題目,就如現在擺在自己面前的一樣,不論于明學怎麽出題,最終都逃不出這二十道題目的範圍。
李士實此人,心計手段之高,實是出乎想象!
好在李士實遇到了自己這位便宜侄兒,真乃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遇上了克星也!
王恕腦子裏才浮現出這個想法,方唐鏡那邊就蹙眉道:
“老叔不可小觎了李士實此人,小侄雖是明白這其中道理,可小侄還要如此大費周章才能辦得到,那李士實想來乃是以話術等其他不爲人知的手法達成目的,在小侄看來,實是比小侄高明了許多!”
王恕心下一驚,方唐鏡都妖孽至此了,連他都對李士實忌憚不已,可見李士實此人,實是可怖!
再往深裏一想,就算解開了科場舞弊誰是真正的罪魁禍首這個問題,可問題是這些都是方唐鏡的推測,當不得實據,理論上能定死是李士實,可證據呢?
單憑一本考試即将結束才查出來的書刊就想給堂堂主考官定罪,這根本不可能!
因爲有太多的可能,可以在考試期間将試題傳達到外面,這在曆次的科考中也不乏其事,比如景泰初年在廣東布政使司的一次舉子試中,就有考生勾結吏員,用馴養的山隼将試題帶出考場,交由槍手做題後再傳遞回來的事情。
所以現在考場的科舉舞弊大案,依然是牽扯不到李士實身上,隻不過他嫌疑最大,且負有整體失職的責任,按慣例必須回避就是了。
除非能證明這本《秋闱時文荟萃》是考前就已經刊印好的作品,但現在唯一的線索老伍長生死未知,然而郎中卻很不樂觀,認爲大概率是挺不過今晚的。
事實上,李士實的計劃可謂是天衣無縫,不但能大大的撈上一筆,還能嫁禍于人,将所有的嫌疑都引到副主考于明學身上,順帶将方唐鏡玩死,還掩飾了他另一個更大的圖謀,滴水不漏,端的是大手筆。
當然,他還是低估了方唐鏡的警覺和惡念,方唐鏡從來不憚以最壞的心思去揣測别人,尤其在前知曆史的前提下,明知李士實是反社會反朝廷的恐怖組織狗頭軍師,又與自己結下了死仇,又豈會不提防?更不會不未雨綢缪,坐以待斃。
所以方唐鏡在得到流言中有自己勾結主考買題賣題的時候,心裏就知道虛虛實實,李士實八成是要在這上面做文章搞事的了,于是換位思考,在苦思冥想一番之後,終于想出一個以毒攻毒之策。
既然你李士實要玩買題賣題的遊戲,那好,幹脆就玩得更盡興一點。
由于方唐鏡是記得這一次南直隸鄉試的考題的,于是便着人渾水摸魚,出高價租了“東升書坊”從事賣題的業務。
象這樣以出售考前“秘密複習資料”牟取暴利的書坊,在每次考前不要太多,完全就不會引人注意。
更加不會有人想到,這間看上去平平無奇的書坊,所售的複習資料裏,竟全是幹貨!
而且還有一點,方唐鏡前知考題,隻要收集到各家書坊的這類“特别複習資料”,方唐鏡立即就可以鑒别出哪一家是李士實真正賣題的書坊。
也正是如此,方唐鏡才能鎖定“墨翰書坊”“祥雲書坊”。
爲了讓事情真相盡快曝光,免得真到頭場考完之後事情還未暴光,方唐鏡甚至安排了人大造自己在“東長書坊”買到了全套考題,與考官勾結作弊的聲勢。
進而煽動士子狀告自己,這才有了爲什麽這些狀紙裏,方唐鏡的名字出現最多的事實。
當然,在做這件事的同時,也暗中盯牢了“墨翰書坊”和“祥雲書坊”。
當這兩間書坊撤退的時候,方唐鏡這邊的東升書坊也立即跟進撤退,卻又保留了證據,能夠讓巡撫标營的人按圖索骥找到“墨翰書坊”“祥雲書坊”的據點。進而可以一網打盡!
這就是方唐鏡的計劃,混水摸魚,亂中取勝。
但他也忽略了李士實的後手反擊之犀利。
因爲他交待這些事的時候,是西廠和侯明所屬的錦衣衛具體執行,對于這兩大專業機構的行事方式和手段,方唐鏡還是頗爲放心的。
加之主要精力要放在特訓上,也就難免有所疏漏,這才造成了現在“東升書坊”那邊音訊全無的被動局面。
連王恕的标營派出的精兵也險些全軍覆滅,說明李士實的計劃裏有極強的反制手段。這種強度的暗戰,就完全出乎方唐鏡原先的預料了。
不過未必就不能奈何得了李士實,方唐鏡還是要争取一下的,于是便對王恕道:“老叔,單憑現在手上的證據,能不能先将李士實收監,收到巡撫标營的牢獄中去嚴加看管?”
“胡鬧,國家有法度,一是一,二是二,若無鐵證,豈能随意拘禁一名四品清流官,若你老叔真這麽做了,朝廷法度何存,國家臉面何存?”王恕闆着臉一口拒絕。
方唐鏡暗歎一聲,王恕作爲一名正直的大臣,對于這些陰謀詭計着實并不在行,現在李士實看似被軟禁,實則與外界通信的手段不要太多,若是能限制住李士實的行動,自己一方再去找證據,實在要方便許多。
“老叔,你熟讀史書,可曾想過一個問題,古往今來的朝廷,爲何少有衆正盈朝之時?
即便是出了一兩個正直有爲的大臣,很快不是千夫所指就是泯然衆人矣,爲何?
這除了君子可以欺之以方這個原因外,就沒有這些人自身的原因麽?
小侄聽人說過一句話‘壞人奸,做忠臣要更奸,不然怎麽鬥得過這些魑魅魍魉?’”
這……
這樣的話,王恕還是第一次聽人說起,實在有些與儒家堂堂正正之道格格不入,不由蹙眉道:
“你從哪裏聽來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就知道會是這樣,老頑固,好吧,當我沒說,總不能說是從《白面包青天》裏聽來的吧?
方唐鏡心裏暗暗吐糟,面上卻是笑嘻嘻地說道:“聽一個遊方道士說的,他自稱是包龍圖之後,俗家姓名叫包不同,他還說,這句話乃是包龍圖傳家格言,代代相傳,決不可忘的。”
“胡說八道,孝肅公家訓隻有一條,共三十七字‘後世子孫仕宦,有犯贓濫者,不得放歸本家;亡殁之後,不得葬于大瑩之中。不從吾志,非吾子孫。’
刻石供于堂屋東壁,以诏後世。
何曾有什麽忠臣更奸之說,以後少和那些僧道往來……”
王恕劈頭就是一頓訓,滔滔不絕。
還有此事?果然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被後世影視劇帶偏了,方唐鏡被噴得滿頭是包。
這算不算是打擊報複?
當然,這并不是說方唐鏡就放棄了,路是靠人走出來的。
現在還有一條線索未斷,雖然看起來已經快要斷的樣子,可好歹還是能死馬當活馬醫,怎麽說都要搶救一下的。
“老叔,你老讓我去看看那昏迷不省的老兵,說不定小侄還能有辦法将他從閻王手裏搶回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