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件十分明顯的,考官勾結士子營私舞弊的,情節極爲惡劣的科舉舞弊案。
貢院外發生的事絲毫影響不到貢院内的考生。
一隊隊戒備森嚴的兵丁絕對不是吃幹飯的,雖說對付倭寇不太在行,可對付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還是不成問題的。
所以盡管貢院外發生了大量人流聚集的事件,卻是被大批兵丁一沖,便如同趕羊一般直接驅散,跑得滿街都是。
驚慌失措士子們直到被驅離出了“貢院街”數百米遠,才驚魂未定地停了下來。
許多人衣冠歪斜,披頭散發,還有些人鞋子都跑掉了,光着腳一拐一跛,但心中那股浩然正氣是不會熄滅的,衆人叉腰大罵。
“彼輩狗賊,有種不要跑,來來來,跟爺爺大戰三百回合。”
“悲哉!天下如此之黑,我輩讀書人何以出頭!”
“吾輩一腔熱血報國,反被奸邪小人蒙在鼓裏,背地裏奸人已經賣題定名,實在是太黑暗了!”
“狗考官,安敢欺天下士子無人耶!”
“污穢小人把持科場,國将不國也,幸好吾存在客棧的行李裏有一份彼輩洩題的證據,不如吾等齊到禮部衙門讨個說法,爲國伸張正氣發,諸位可敢?”又有一士子怒發沖冠地大喊道。
“爲國除奸,豈敢人後,同去!”
“同去!”
“同去……”
衆士子義憤填膺,浩浩蕩蕩殺向禮部。
爲何是禮部不是直接管事的巡撫衙門?
你當大家傻弊麽,巡撫衙門可是真有标營兵士的,吃了一次虧還不夠麽?
明遠樓上。
李大宗師看着屁滾尿流的衆士子,冷冷一笑,一群有賊心沒賊膽的蠢貨,難怪會有諺語雲“秀才造反,三年不成”。
這些人物,也隻配當棋子而已。
又看了看方唐鏡方向,隐約見到那裏一切如常,很好,好好享受最後活着的時光吧!
這邊士子們浩浩蕩蕩地殺向禮部,緊跟着看熱鬧的人越聚越多,人們從四面八方聞訊而來,南京城可好多年不曾得見如此稀罕事,能說到下一屆科舉的奇聞呢!
所以當七百士子來到禮部衙門前已是人山人海。
“關門,快關門!”周尚書臉色慘白。
“對,對快關門,一旦讓暴徒沖了進來,就全完了!”鎮守太監黃華語無倫次,他覺得自己比窦娥還冤,地方上的事與自己何幹,簡直是出門不看黃曆,走路踩到了狗屎。
都察院右都禦史白史鑒臉色隐隐發白,不過還端得住,一言不發地看着王恕。
“不能關!”王恕緩緩走向大門,“天大的事有老夫擔着,怕什麽!”
王恕這話說得十分霸道,也渾不把三人放在眼裏,但三人心裏卻是齊齊松了一口氣,疾風知勁草,果然是“唯有一王恕”,這厮膽大包天,且看他如何處置。
白都禦史道:“王巡撫,士子乃國家之根本,萬不可用強,若有死傷,須難以向天下人交待。”
白都禦史果然也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他這話先把自己摘了出去,王恕這厮出了名的強硬,當真敢做出什麽别人不敢做的事的!
“是極是極,王大人要慎重啊!”周尚書和黃太監後知後覺地連忙附合,這個時候還想着甩鍋,三人的節操早已碎了一地。
這個時候,衆士子已是到了衙門外二三十米住,将大門團團圍住,衆人振臂高呼:
“科場舞弊,還我乾坤!”
“還我公道,嚴懲奸人!”
“奸佞當道,國将不國!”
“朗朗乾坤,還是不是大明的天下?禮部周老兒,快快出來還我等公道,不然吾等湧将進去,大家面皮須不好看!”
士子們一路行來,百姓跟随,聲勢越來越大,路上遇到的官府差衙和錦衣衛不但不敢拿他們怎樣,反而遠遠地能躲則躲,不能躲的就節節敗退,慌忙跑進某個衙門緊閉大門。
如此一來,士子們氣勢更熾,在有心人的撩撥之下,說話也嚣張了起來。
“老夫倒要看看,何人如此嚣張!”王恕身邊雖然隻有二三十兵士護身,卻是絲毫不懼。
有親兵忙勸道:“大人,不可輕踏險地,這些人此時氣焰正盛,不如暫止等上一等,等咱們兄弟聞訊趕來再處理不遲!”
王恕這個巡撫豈是白做的,這些天早就加派了大批人馬四處巡邏,剛才親兵已經射出了鳴镝,這些人馬聽到這裏有讀書人鬧事,且又有鳴镝指令,說明自己主官就在此地,鐵定已火速趕來之中。
“區區七八百人而已,雖千萬人吾又有何懼,正是要在這些人最嚣張之時予以迎頭痛擊!”王恕輕蔑一笑,大步踏向大門。
“爾等不安心讀書備考,竟然聚衆沖擊禮部衙門,所爲何事?!”王恕站在大門口,不怒自威。
“啊,怎麽是王大人,他怎麽會在禮部?”打頭的士子吃了一驚,本想越過巡撫衙門,哪曾想反撞到正主頭上。
柿子當然要找軟的捏,這幾人之所以打頭,是有着自己的小九九的。
若士子鬧事由禮部衙門處理,大家就有機會刷掉一大批考前就流言四起的一衆名士,重啓科考。
少了那些老名士,自己這些帶頭的就成了風頭最勁的新名士,取中的機會豈不是大了許多?
“是王老大人在此,這……”企圖渾水摸魚的心裏打鼓,這些人就是跟着來打醬油的,若是有便宜當然拼了命的上,若是踢到鐵闆也能第一時間腳底抹油。
“王老大人公正無私,由他老人家主持公道,豈不正好。”被裹挾來的士子莫名其妙,這些人占了大多數,乃是真心爲了革除科場舞弊而來,倒沒有針對誰的心思,隻盼着能重新開考就好。
“王老頭果然在此,大人算無遺策。”有心人心裏暗喜,王恕聲名在外,由他處理此事,更不可能出現徇私的情形,方唐鏡死定了!
面對王恕的問話,一時之間衆士子各懷心思,竟是一時沒了人說話。
便在這個時候,外間響起無數急促的腳步聲,一隊隊軍士從四面湧來,當先一名副将快步來到王恕身前行禮道:“大人,末将來遲……”
王恕壓壓手,止住副将接下來的話,吩咐道:
“先将看熱鬧的百姓和讀書人隔開,再将這些讀書人裏爲首的請過來。”
王恕手下的直屬标營可不是一般衛所兵,王恕身爲巡撫,爲人清白公正,自然不會缺了他們的饷銀,操練更是從不間斷。
加之王恕自視甚高,這支手下堪稱親兵的标營早已是令行禁止的精兵,此時一聲令下,頓時一隊隊精兵迅速行動起來。
這些書生原本就各懷心思,又見到大批殺氣騰騰的官兵,氣勢上已先是弱了數分。
王恕一直等到親兵将人群分開,這才淡淡地看着士子道:
“爾等有何冤情,盡管道來!老夫定會爲爾等作主!”
“科場舞弊,還我乾坤!”幾個領頭的士子還沒有說話,隊伍中間就有人高聲大喊,許是覺得自己不能在官兵面前墜了士氣,此人喊得聲嘶力竭,嗓子冒煙。
衆士子便又如打了雞血一般,士氣重振,大聲呐喊起來!
王恕手一壓,頓時四周兵士猛地發一聲喊道:“肅靜!”
雖隻短短兩字,卻整齊劃一,如泰山壓頂般,将衆士子參差不齊的喊聲瞬間擊潰!
“老夫既已接下此事,此地便是公堂,敢喧嘩咆哮公堂者,煽動民情者,重責不貸!”
說話之間,數十名如狼似虎的軍士已經分開人群,從衆人裏面拖出一個小個子士子,想必是這貨仗着長得矮小,才敢躲在人群裏煽風點火。
“不是我,不是我!”此時被軍士拖死狗一般地拖了出來,涕淚橫流,大喊冤枉。
“是誰?”那帶頭校尉逼問。
“這……”小個子哪裏敢指出是誰,這一指,他就成了變節分子,以後還用在士子圈子裏混麽,“不是我啊,真不是我……”
“掌嘴!”既然不願指供同夥,那是不是這貨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要殺一儆百。
“噼噼啪啪……”一連二十記掌嘴,血沫飛濺,底下數百士子頓時噤若寒蟬,這才想起,王恕除了出名的正直無私外,剛正強硬也是朝野皆知的!
“有何冤情,你等三人,上前道來。”王恕指着爲首的三人說道。
等到三人戰戰兢兢地來到面前,王恕又和顔悅色地說道:
“誰不是從十年寒窗苦讀過來的,老夫雖老,卻不敢忘當年困苦艱難,常以此自勉。故老夫行事,從未有愧于天地,若汝等有冤情,老夫必追查到底,不論何人,必不枉不縱,給大家一個公道。”
王恕說的是真心話,天底下最不容易的就是讀書人,就拿這次舉子試來說,數千人才取五十人,百裏挑一都不到,剩下的人又該如何?
如果連最起碼的公平都沒法子給這些人,真就會如這些人所喊的,國将不國了!
三人聽到王恕的話,心裏一酸,眼淚止不住就流了下來,哽咽道:
“中丞老大人,你可要爲我們作主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