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高月黑。
夜幕如期而至,除了縣衙附近的幾條主要的街道外,整個江泉縣幾乎全部陷入到黑暗之中。
大戶人家門外自然是吊起了氣死風燈,将自家門戶照亮。
小戶人家則隻能在屋裏點起油燈,亮起綠豆大小的燈光
呂三騰挪躲閃,行進在黑暗之中,冥冥夜色将他的身形緊緊包裹,不顯露出半點痕迹。
前方傳來一陣喧嘩,大隊人馬點着燈籠火把急急趕了過去,又一隊潛行而出的隊伍正在被追捕,岌岌可危。
呂三冷冷一笑,黑暗中雙眸精光閃閃,這些報信的隊伍很好的起到了吸引視線的作用,調動了方家村一方大量的人手,爲他拉開了破綻。
爲了安全起見,呂三并沒有在大街小巷中穿梭,而是謹慎地從民房的屋頂上穿行。
站得高看得遠,可以很容易地洞悉四周的情況。
松江府各縣由于臨海的緣故,時常遭遇飓風暴雨,因而縣城内的房屋通常修建得比内陸地區要低矮一些,各家院落也比内陸地區要小而緊湊,然而其堅固程度卻遠遠勝出,而且是連片緊挨,大大增強了抗台風能力。
呂三在屋頂上潛行,以他的身手,絲毫不必擔心驚動屋裏的人,很順利地就摸到了城牆邊。
觀察清楚守城士兵的規律,呂三很容易地就繞過這些士兵,上了城牆,然後借助飛爪之力,順利地滑出了城外。
出到了城外,這次的任務就算完成了一半,可以松一口氣了,但呂三沒有,反而加倍的謹慎小心起來。
在江湖傳說中,呂三之所以能縱橫海陸十數年,除了心狠手辣,狡詐如狼外,最重要的是他藝高人膽大,行事出其不意。
隻有呂三自己知道,這些都是放屁,他最重要的生存法則隻有一條:謹慎謹慎再謹慎。
自從那次差點玩完的黑吃黑之後,他就明白了這個道理。
隻有象毒蛇一般隐藏在陰影之中,才能給予目标緻命一擊,将毒液注入到對方體内。
同樣的,他也必須注意不被隐藏在陰影中的其他毒蛇發起緻命一擊。
尤其此時的江泉,水深且渾,稍不注意就是身死人手的下場。
停留在原地又靜靜地掃視了好一會,确定了安全之後,呂三才展開身形,向着城外的烏蓬塢急行而去。
烏蓬塢位于城東五裏處,乃是一個漁村的小碼頭,聽名字就知道是一些窮漁民的聚居地,實際并不僅僅如此。
那裏地雖不十分偏僻,卻是人流複雜,是沿海私貨分子,私鹽工作者,逃犯逃奴,不法份子,邪教徒的天堂,大白天都是官府管轄的盲區,到了夜裏,更是官府公務員的禁區。
俗話說蛇有蛇咱,有路,呂三在那裏安排有兩處得力的手下。
正常情況下,城南水路距離松江府最近,人們從江泉動身前往松江府,都是從城南乘船而行,誰也不會到城東去乘船,這樣能節省一個時辰的水路行程。
更遑論是到烏蓬塢那種爛地方,誰敢保證撐船的不是專賣刀闆面的水匪?
呂三在城南也守置有人手,但這一次,他不打算從城南前往,偏偏就選擇了城東烏蓬塢,就是要從别人想不到的地方行事才保險。
夜沉如水,行路艱難。
但對于呂三這樣的夜行人來說,夜路非但沒有半點障礙,反而更覺安心。
呂三速度飛快,隻用了小半個時辰,就到達了烏蓬塢。
當他出現在“阿狗”面前時,還生生把這個最忠心的手下吓了一跳。
“大哥,你怎麽來了?先喝一杯驅驅寒氣?”阿狗面前擺着幾道精緻的下酒菜,正在相當愉快的小酌,見到老大,連忙放下酒碗,殷勤地上前噓寒問暖。
“不了,有急事,你叫上土狼,咱們連夜去松江。”呂三也不廢話,開門見山。
阿狗不但是他的手下,也是他的發小,兩人搭檔數十年,阿狗跟着他壞事做了無數,按大明律判罪的話,乃是十惡不赦之徒,殺十次頭都夠了。
呂三安排阿狗在這裏以收幹貨爲幌子開了一間幹貨店,是他最信任的一條後路。
“土狼這貨是屬畜生的,天剛黑就去王寡婦那裏胡天胡地去了,他嬢的,沒個正形,整天不是嫖就是賭。我現在就把他從被窩裏揪回來。”阿狗惡狠狠地告了一狀。
阿狗貪财貪吃,土狼好女好賭,永遠合不到一起,這才是呂三将他們安排在一起的真實意思,誰也不服誰,就隻能聽命于他。
“趕緊的,事情緊急。”呂三吩咐。
“出大事了?”阿狗一邊起身,一邊小心翼翼的問。
阿狗忠心是忠心,就是膽子有點小,不敢見血,每次行動他都是放風打雜的那個。
這點他很不如土狼,那厮就是個殺才,殺人不眨眼的悍匪。
“不該問的别問,天還塌不下來。”呂三罵了一句,阿狗唯唯諾諾地出門。
過了好一會,外面響起腳步,土狼人還沒進屋,就風風火火地問道:
“大哥,是要幹一票大的?”
“少唧吧啰嗦,備好家夥,準備做事。好處少不了你龜兒子的。”呂三笑罵一句,隻有在這兩名得力手下的面前,他才可以略略放松。
“好咧!”
阿狗和土狼一陣忙活,各自備好了順手的殺人兇器。
爲了保險起見,三人還配了三支高價從黑市裏買來的三眼手铳。
據說這是從京城神機營裏流出來的高檔貨,不但威力強勁,且便于攜帶隐藏,因此縱然是每支三十五兩銀子的高價,也是十分搶手,沒有過硬的關系搞不到手。
然而呂三将三眼手铳拿到手上,略一試了試,立即看出,這是大同官兵裝備的低配版,最多每支值十五兩銀子。
不說别的,單單手柄上差點把手硌出血的粗糙毛刺,槍管上凹突不平的打磨痕迹,就足以說明其粗制濫造的程度,怕是用不了幾十次就會炸膛。
不用說,定是貪财如命的阿狗以次充好,私吞了中間的差價。
“尼瑪的,自家人保命的家夥你也坑……”呂三一腳踹在阿狗的屁股上,将這厮踹了個狗啃屎。
“大哥果然英明,就知道瞞不過你,嘿嘿……”阿狗恬着臉從地上爬起來,他知道呂三不會真的拿他怎樣,又不是第一次了,再說每月五兩銀子的月錢,也實在太少了,這一次交易就能淨掙六十兩,挨一腳也是值了。
“草,回頭再跟你算帳。”呂三雖然嘴裏大罵,實際也知道次是次了點,卻仍不失爲近戰殺人利器,有了這鐵疙瘩傍身,安全多了。
一切準備就緒,三人向着船塢方向行去。
在那裏,黑壓壓停泊着大大小小百餘艘快艇。
三人越走越近,就在距離船塢百米的地方,呂三突然猛的一頓,停了下來。
阿狗一怔,問道:“大哥,怎的不走了?”
呂三聲音陰沉:“事情有些不對。”
阿狗和土狼猛地一驚,四下打量一番,頓時也覺得不對。
靜,相當安靜,看不到一絲起伏,靜得可怕,這就相當不對了。
這種情形如果出現在别的碼頭,肯定毫不意外。
但這裏是烏蓬塢,如此寂靜,就相當反常了。
松江乃是出海口,因此常有從海路來的私船停泊在此處。
這些私船白天自然是不敢進來的,多是選擇晚上。
而且卸貨分銷也多是在晚上進行,不可能如此安靜。
而且退一步說,即便今晚沒有私船卸貨銷贓,也應當有船員在看船才對。
這些刀頭舔血的家夥不在船上吃喝玩樂招姑娘才是怪事,哪可能如現在一般死靜死靜的,如同墳場一般。
太反常了!
反常即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