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波綠水将一座小島與陸地隔離開來。
環繞小島四周的是一條如玉帶般的修竹,再往前則是大片的野地,無數野花正在争奇鬥研,彩蝶紛飛,美不勝收。
然而小島的中央,則隻有一座十分龐大的巨石建築矗立其中,守衛嚴密,陰森恐怖。
這就是松江府監獄,外界人稱“鬼見愁”的就是它了。
明媚的陽光從窄小的窗棂裏鑽進陰暗的囚房。
陽光中,塵埃微粒一粒粒顯現,十分清晰。
一隻白皙修長的手掌伸進了陽光裏,似是要掬起一捧陽光。
當然,這隻是徒勞。
“和其光,同其塵,陽光底下再無什麽新鮮事。”
一襲青衫的方唐鏡輕輕一笑,好整以暇地收回手掌,繼續看書。
他雖然被關進了松江府的大牢裏,卻因爲錦衣衛的吩咐,并沒有受到虐待,相反,還單獨安排了一間單間。
雖是坐牢,方唐鏡卻是并不打算荒廢學業,請侯明幫着置了些文房四寶,繼續勤學不倦。
不知是不是錯覺,還是因爲無人打攪之故,在這監獄之中,學習的效率成倍的提升,這讓方唐鏡竟有些愕然,自己該不會是命裏必須在大牢裏讀書才能突飛猛進吧?
已經到松江府三日,三天裏,竟沒有人來提他上堂過審,仿佛焦巡按和侯明都已經将他遺忘了一般。
反倒是李知府每天會派人過來送上酒食,透露招攬的口風,卻一律被方唐鏡婉拒了。
開什麽玩笑,對于将要成爲過去式的人,方唐鏡躲都來不及,怎麽可能拿熱臉湊冷屁股!
他現在唯一關心的就是周縣令能不能挺得過去。
從牢子口裏得知,周知縣瘋病未愈,加之罪狀并未落實,因此并未收監關押,隻是被軟禁在松江府衙裏。
知道周縣令短時間裏沒有生命危險,方唐鏡心下大定,可以靜下心來讀書了。
隻是作爲要犯暫時關押此處,卻三日沒有過堂,還是讓他頗爲意外。
須知兵貴神速,不是應該一日三逼的嗎?
不過這些事,他也操心不來,不如安心讀書,時光易過,一寸光陰一寸金啊!
事實上,不是别人不想問罪于他,而是正在爲如何處置他發生了分歧。
錦衣衛侯明毫無疑問是想把他帶回南京,交由上面處理,該誰頭痛誰頭痛去,他可不願這燙手的山芋留在自己手裏。
焦巡按身負使命,當然是想把方唐鏡弄死,因此主張大刑伺候,坐實了他貪賄之事,當堂杖斃了事。
而李知府則不然,他還是想把方唐鏡撈出來饒其一命爲自己效命,當然,前提是方唐鏡能爲已所用。
這小子實在太妖孽了,尤其弄錢的本事,更是前所未見聞所未聞。
李知府自從在方唐鏡手裏吃過了大虧之後,專門派人詳細調查過方唐鏡,不查不知道,一查真真吓一跳。
方家村正在籌建什麽批發市場,貿易交易中心,短短一月,商賈雲集,商船如織,妥妥的日進萬金。
現在已經可以肯定,江陰縣裏的政令不可能出自數十年政績平平的周鴻恩之手,應該全都出自方唐鏡規劃。
這樣的人哪裏是妖孽了?簡直就是财神爺!
以松江府此時的情形,李知府自知即便走了萬首輔的路子,隻怕也很難再坐得穩了。
按照朝廷慣例,發生天變府縣的主官大多是要貶斥罷黜一批的,更何況他這裏還出了好些亂子,動用了官兵才平息下來。
走萬首輔的路子也未必能完全免禍,最好的結果就是平調了。
所以他才要将江泉縣的政績全部據爲已有,這才能有保本的機會。
可若能降服一個如方唐鏡這樣的幕僚跟随,更進一步豈不是分分鍾的事情?
李知府早已看得明白,說到底,天下事無非就是一個“錢”字,什麽仁義道德都是扯蛋。
比如這次走萬首輔門路,若他能拿出的不是現在的兩萬兩銀子,而是三五萬銀子,事情早就擺平了,說不定還能得個嘉勉什麽的,也不至于到了現在還杳無消息,讓人如坐針氈。
再看長遠一點,朝廷爲何看重江南?說到底還不是爲了“錢糧”二字,隻要他能展現出出衆的生财能力,再在萬首輔跟前打點一番,日後京裏部堂侍郎什麽的也不是不可能的。
不論是皇上還是朝廷,任何時候都是缺銀子得緊的。
“遠實兄,此子桀骜,難以馴服,可要三思啊!”遠實是李之榮的字,焦巡按與之私交甚笃,此時兩人正在私下裏商議如何處理方唐鏡。
“正因如此,吾才先晾他三日,觀其心性。”李知府長歎一聲接着道:“然此子寵辱不驚,三日裏鎮定如恒,日日讀書不綴,竟似無事人一般,實難下手。”
“遠實兄,昔日魏太祖下诏請司馬懿出山,派的使者可是虎癡。”焦巡按陰恻恻一笑。
虎癡者,三國時武力值與五虎将平起平坐的魏國大将許諸。
三國時,曹操派人許諸去請已經三次拒不征召入朝的司馬懿。
曹操給許諸的命令隻有一條:“不奉诏則斬之。”
焦巡按提醒李知府,不爲我所用便爲我所殺。
這一條李知府自然是深知的,事情到了現在這個地步,他是已深陷其中。
上了船就不要想着下船,除非屍體被人抛下船去。
從大局來看,現在也不是婦人之仁的時候。
“此事不太好處理,松江府監獄名義上雖屬于府衙,實則錦衣衛常年有坐探總旗駐紮,方唐鏡入獄時又有那錦衣衛百戶親自交待牢子照看,又日日派人探視,你我該如何下手?”
李知府蹙眉,是該下決斷了,當斷不斷,反受其患,萬一事情敗露,第一個被推出來當替罪羊的就是自己。
“如此豈不正好,若那方唐鏡在獄中‘自殺身亡’,責任蛛絲馬迹都不會在咱們身上!”焦大人又是一笑,滿臉陽光燦爛。
李知府心中一寒,他委實沒有想到這樣一位道貌岸然的清流官,竟會有如此歹毒心思,關鍵是聽他的語氣,似是此行老手一般,實是讓人心悸,不過面上卻是露出欣喜來,忙道:“賢弟可有教我。”
焦巡按呷了一口茶才道:“愚弟也沒有這份本事,不過嘛,從人中有上面的人,專一行那陰私之事。今日必有人至西門‘金玉珠寶行’行竊,你我隻需将竊賊關入獄中,至于那方唐鏡今晚如何乖乖地‘自殺身亡’,就不在你我考慮之列了。”
此計極妙,将殺手當囚犯關入監獄,神不知鬼不覺地做掉另一名犯人,任誰也懷疑不到他們頭上。
李知府撫掌道:“如此甚好,不如今晚由老夫做東,請賢弟和那侯百戶至‘百味香’一同把酒言歡可好。”
焦巡按也是撫掌道:“如此可要叼擾兄長了,松江府的潘嫂醋魚據說比之西湖醋魚更勝三分,愚弟可就不客氣了。”
大事商定,自然是要飲過一場的,且還能讓錦衣衛的人證明自己不在現場,何樂不爲?
至于錦衣衛背上了這個看管不嚴的鍋,背了也就背了吧,他們不就是幹這個吃的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