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知縣(代縣令)油光煥發的臉上每一個毛孔都洋溢着志得意滿。
腆着碩大的肚皮,舒舒服服地坐在正堂知縣的大位上。
呂權知心滿意足地從心裏哼哼出聲,整個人似乎都年輕了十歲,實在是太舒坦了。
縣衙被燒成了白地,現在臨時的衙門就設在呂府大堂,倒也十分方便。
臀下這張新的大位是縣裏鍾氏家具行特意孝敬的,爲顯莊重,連夜加裝了許多鑲銀嵌玉的飾物。
奮鬥了多少個日日夜夜,從一個倜傥少年到現在這個身材都變了形的油膩中老年,理想終于是成了現實,終于坐上了這個位置。
面對堂下無數敬畏羨慕的目光,呂權知很想高歌一曲表達此時内心止都止不住的狂喜。
堂下這些人就是剛放出來的六房舊部,這些人自然就成了他最得力的手下。
而原先那些三班衙役,由于是“前知縣餘孽”,有幹系的早跑了個沒影,沒有幹系的也不敢再來縣衙當差。
要知道,這些人可都是被他們這些“反骨仔”親手抓進大牢的。
在這種情形下,三班的捕頭自然都被呂權知定性爲“匪類”。
直接發下了海捕文書,尤其是前總班頭“王捕頭”,就更是海捕文書裏的頭名。
将三班衙役這些不長眼的狗才處置了一遍,自是人人感激,呂權知自己也是得意非凡,又生出了高歌一曲的想法,近來笑醒之餘總是想要引亢高歌,止都止不住啊!
不過一想到下面這些人生失敗者全都是廢物,哪裏能感受得出他這個勝利者的滋味,心中未免有些失望。
“咳…咳…”清了清嗓子,呂縣丞決定将這些廢物撒出去,完成廢物利用。
他威嚴地掃視了一眼堂下,用沉厚有力的聲音說道:
“好了,冤有頭債有主,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這個道理大家都應該知道。
‘救災扶貧基金會’的人跑得沒影了是吧?
大家也不用着急,真接殺到這件事的始作俑者的老巢,還怕找不到人麽?”
此言一出,亂哄哄的堂下頓時安靜了下來。
始作俑者是誰,當然是方唐鏡這小王八蛋。
小王八蛋的老巢就是方家村,聽說那裏最近鬧得可是歡實,油水多到打屁油褲裆的地步。
不得不說,呂權知還是有兩把刷子的,稍一分析,就直指問題的要害,把衆人的積極性調動了起來。
“大人,方家村地處窮鄉僻壤,民風彪悍,屬下以爲,咱們貿貿然進入,說不定會遭遇暴力拒法。”剛從大牢裏放出來的原刑房典吏吳續有請示。
“一群無知村夫愚婦也敢抗拒執法,别忘了,你們代表的可是朝廷,還怕了他們不成!”呂權知嗤之以鼻。
不過他也知道現在這些人被方唐鏡整怕了,有道是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繩,需要給點鼓勵,于是呂權知又放緩語氣道:“你們放手去做,有什麽事本縣給你們兜着!”
有了呂權知這句話,所有人都活泛了。
殺人放火金腰帶,這些天受的苦楚定是要加倍的讨要回來的。
當然,衆人也是做了最壞打算的,知道那些村民好勇鬥狠,很可能會抗拒執法。
衆人一核計,很快就有了對策。
接下去各人開始招集人手,将各家的佃戶護院家丁加上縣裏的地痞流氓,很快就集齊了五百多号精壯漢子。
領了執法令信和牌票,浩浩蕩蕩地殺向了方家村。
帶隊的是原兵房典吏陸壽庭和原刑房典吏吳續有這對老搭檔。
兩人穿着簇新的吏服,站在最大的一艘“旗艦”船首,顯得十分威風。
不過若認真細看,兩位的衣服都顯得十分寬大。
經過這段時間的牢獄之災,兩人看上去都清減了許多。
尤其是一臉大胡子的兵房典吏陸壽庭,原先可是個一百八十多斤的胖子,此時竟如同一根枯枝,不問可知,在牢裏定然是吃了不少苦頭。
刑房典吏吳續有也沒好到哪裏去,他年紀本就不小,這一趟大牢裏進出,背都駝了。
沒多久,又一個人站在兩人中間,位置更加顯眼,這個人就是方唐鏡的起家墊腳石,劉書辦。
劉書辦現在的身份已經不是一個小小書辦這麽簡單。
因爲熟悉業務,又是被方唐鏡迫害的元老級人物,且在呂縣丞面前獻了不少良策,比如這次直搗方家村的策略就是他首倡的,頗得呂縣丞和彭主簿的賞識。
最重的的是,他之前一直跟縣裏商賈打交道,對于如何對付這些商人最是門清。
而且對帳,查帳,陰陽帳都是一把好手,人才難得,因而他此刻已經榮升師爺。
三人都是被方唐鏡嚴打的重點受害者,此時自然是恨意中燒,沒能親手将方唐鏡大卸八塊,那就要将他的老窩搗得稀爛,便是連方家的祖宗祠堂也定是要拆爛搗毀再踏上一隻腳的。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一人倒黴,全族株連。
呂權知發威,便是要叫所有人知道,什麽叫破家的縣令,這就是!
從今天起,這江泉縣裏他呂權知說了算!
隊伍分乘十艘百料的中型快船,漲起風帆,一路勢如破竹。
劉師爺和陸吳兩位典吏站在最大的一艘“旗艦”船頭,臉上卻不見意氣風發。
三人俱都面紅耳赤,似是才經過了劇烈的争吵一般。
劉師爺氣咻咻地說道:
“總而言之,東翁的意思是他獨占一成半收益,彭主簿鄒典史合計一成半,你們六房占一成半,其餘人等占半成,餘下五成都是要孝敬上頭的,你們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沒什麽好商量的。”
真真是得意便忘形的小人,陸吳兩位典吏心中對姓劉的破口大罵,開什麽玩笑,二十萬兩銀子,一成就是兩萬,半成就是一萬,怎都不可能放棄的。
吳典吏呵呵一聲,面上露出一副死豬不怕滾水燙的表情道:
“既然劉師爺話都說得這麽不見外,老朽也就把話摞在這了,我們六房的意思是三位大老爺總共得兩成半,咱們六房得兩成,其餘人等得半成,餘下五成随三位大老爺怎麽處置。”
劉書辦怒極反笑道:“吳大人,你這話就太見外了,真把自己當外人了?也不想想,沒有咱們大人,你現在還在大牢裏,做人呢,還是莫要忘本。”
什麽叫“外人”?就是要排除核心圈子的意思,這就是紅果果的威脅了!
吳典吏咬牙,想當初,他進大牢之前還是呂縣丞的“智囊”呢,這姓劉的在他面前那叫一個虛溜拍馬,肉麻得不行,自己就是放一個屁,他也要搶着深吸兩口,大贊真香。
奈何現在形勢比人強,這貨轉身就變臉,都騎在自己頭上狐假虎威了,上哪說理去!
悄悄看了看陸典吏,隻見陸典吏目露兇光,悄悄做了一個切瓜的手勢。
這是陸典吏這些日子坐牢的心得,自己以前吃虧就吃虧在心太軟。
若是一開始就直接帶人拿下方唐鏡,哪裏還有後面的諸多牢獄之災。
所以一旦事有不諧,他首先想到的不是解決問題,而是解決有問題的人。
這純粹是反應過度,看來大牢這段時間把陸大人關慘了,心裏都已經有些變态了。
吳典吏深吸一口氣不看陸典吏,咬了咬牙,還是頂着壓力,說道:
“咱們六房可是有近百号人,都是拖家帶口的,就這麽點打發叫花子哪?叫咱們以後怎麽實心辦事?”
吳典吏口氣放軟,不過話也明确表明,你若非要如此,休怪咱們以後做事的時候出工不出力,陽奉陰違,使絆子。
劉師爺見吳典吏服了軟,不由松了一口氣,也緩和了口氣道:
“你說的這事,咱們東翁也是想過的,已經另外想好了給你們補償。”
六房這些人倒也不是蠢貨,經此一次牢獄之後,明白了自己之前一團散沙才被方唐鏡輕易各個擊破,出獄之後便吸取了教訓,抱成了團,打定主意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吳典吏人老成精,便是他們推出來與權知縣讨價還價的刺頭。
這些人爲呂縣丞賣命,都賣進了大牢,才分得一成半收益實在是少了些,不過二十萬兩現銀都已經分配好了,尤其是孝敬上頭的部份,是絕對不能少的,所以也隻能從别處開源了。
陸吳二人一聽,事有轉機?不由都豎起了耳朵。
隻聽劉師爺不慌不忙道:“你們坐牢這段時間,怕是隻聽說說方家村抖起來了,卻不知道他們現在有多豪吧?”
“這個……确實是孤陋寡聞了,還請劉師爺賜教。”
“現在方家村擺在明面上的四百料運糧船就有十五艘,光這一項就不止兩萬白銀。
更别說他們還在大興土木,建大碼頭,十幾個倉庫,什麽批發大市場。
現在那裏等待交易的布匹,糧食,生絲,棉花,貨物堆積如山,倉庫都不夠裝。
都是要拉到荊襄作交易的,全縣的商賈都有貨物囤積在那裏。
據說最少也有十幾萬兩的貨物。想想看,是不是一筆大買賣?”
陸吳兩人隻覺得自己的心髒在不受控制地呯呯狂跳。
“呂大人準備做一票大的?”陸典吏呼吸急促,說出來的話都帶上了顫音。
“非也,咱們大人怎能做那竭澤而漁之事,這些貨物裏,能沒收的隻有那十五艘糧船,餘下的倉庫,碼頭,市場這些還是要照舊經營的,隻不過這些經營所得就需要由咱們縣裏掌握了,這可是一棵搖錢樹。”劉師爺回答得十分幹脆。
陸吳兩位典吏也是齊齊點頭,在這一點上,沒有人有異議,方唐鏡那小賊縱有千萬般該殺千刀的罪過,這斂财的本事卻是不得不服,自己這些人加起來都沒人家一個指頭好使。
“這個,呂大人準備怎麽分潤?”吳典吏用力地掐着自己的掌心,問出了最關鍵的問題。
“三位大人三成,你們六房三成,孝敬上頭四成,這下,可滿意了嗎?”
滿意,太滿意了,不可能不滿意,這可是個源源不斷的财源……
三人相視一笑泯恩仇,均覺快意無比,縱聲狂笑。
“苦恨年年壓金錢,爲他人作嫁衣裳。”
三人仿佛已經吃到了方唐鏡的肉,正在抽他的筋剝他的皮,笑談渴飲仇人血,不亦快哉!
便在這時,腳下陡然一頓,“旗艦”停了下來。
三人蹙眉,這才行進了大半的路程吧,怎的就停了下來?
前邊有人劃了小艇來報。
“報……大人,前面出現大批官兵,勒令咱們停船檢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