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大人眉梢挑起,嘴角翹起兩抹弧度,壓住内心的快意,平靜地說道:
“侯大人不必客氣,你我皆是受上命差遣,身不由已,還是辦案要緊。”
“如此,卑職便不客氣了。你們,誰是周鴻恩,誰是方唐鏡。”
此時衆人已紛紛起身,一驚三吓之下,都有些戰戰兢兢。聽到錦衣衛的大人指名道姓,不由齊齊看向周縣令和方唐鏡兩人。
方唐鏡此時摔在地上,似已氣若遊絲,擡眼正看到侯大人惡狠狠的目光,不由吐了一口唾沫:“呸,狗賊,爺爺就是方唐鏡!”
當真是硬骨頭的好漢子,衆人莫不在心裏歎息,莫道書生手無縛雞之力,骨頭硬起來當真是六親不認。
“原來是你這窮酸,剛才打不死你,哼哼,來人,将這厮押進縣牢,咱們有的是時間慢慢玩!”侯明猙獰一笑,人人心頭發寒。
“這厮演技太差,本色演出都如此不濟,差評!”方唐鏡心中腹诽,面上裝出内傷吐血的樣子,被兩名錦衣衛架了下去。
侯明轉身走到面無人色的周縣尊面前,皮笑肉不笑地道:“周大人,走吧!”
周縣令如同一尊木偶一般,麻木地問道:“去……哪裏?”
“自然是去查帳,不然怎知你手下幕僚貪了多少?又怎知你有無牽涉其中?”侯明冷笑。
查帳?又一個查帳的!
這豈不是跟焦巡按一個差事?人們愕然看向焦巡按。
侯明也看向焦巡按道:
“大人,既是巡按地方,不如同去可好?正好咱們這些老粗大字不識幾個,本想封了帳本帶回南京的,有大人在,咱們也就不必如此麻煩了,大人将稽查結果再抄一份即可。”
這……
焦大人懵了……
這是怎麽回事,說好的由咱一家查帳,現在怎的又多出一家?
焦大人不由惡狠狠地看向了呂縣丞。
呂縣丞三人也是一臉懵弊,敢情窺視江泉這塊肥肉的不止咱們一家?!
焦大人眉毛胡子都擰成了一團,袖袍無風自動,顯然出了内心的極度失望和憤怒。
他此時算是隐約明白了點什麽。
呂縣丞鄒典史彭主簿三人也隐約明白了點什麽。
窺視江泉這塊肥肉的果然不止咱們一家!
回頭一想也是正常,江泉光是明面上募捐所得就有近二十萬現銀和糧食,暗地裏的交易又有多少,誰能說得清?
如此巨大的一塊肥肉,若不引來群狼争食,那才是反常的事情。
怪隻怪事機不密,焦大人惡狠狠地盯着呂縣丞三人,都是這三個大嘴巴!
呂縣丞他們也是無語啊,他們三人隻是把事情告訴了李知府。
你焦大人不是李知府聯絡上的嗎?怎的不懷疑李知府,偏偏就怪到了我們頭上?
說不定是李知府大嘴巴呢?
“怎麽,焦大人不願意和我們這些老粗爲伍,也罷,咱就把賬簿全都封了,帶回南京審查。”侯明一副苦大仇深的神情。
顯然,稽查帳簿這等超高難度的活對侯明來說,實在是有心無力。
這下輪到焦大人着急了,若是真讓這些丘八将帳簿封存帶走,自己這次白跑一趟且不說,還會壞了身後大人物交待的大事。
呂縣丞鄒典史彭主簿三人更急,一旦帳簿被帶走,所有的一切油水都和他們沒有半點關系了,不要說喝湯,連屁都聞不到一個。
焦大人和焦大人和呂縣丞三人對視了一眼,這事絕對不能讓錦衣衛主導,說不得就隻有動用第二套第三套方案了。
四人默默地交流了一個眼神,确定了下來。
“侯大人不必心急,都是替朝廷辦事,本官豈會不配合,這便同去。”焦大人微笑。
侯明大喜,再次謝道:“多謝焦大人仗義援手,下官感激不盡。”
按照焦巡按的意思,自己數百裏驅車而來,旅途勞頓,原本是要休息一日再開始工作的。
怎奈錦衣衛的大爺們不耐煩在這小地方多作逗留,隻得依了他們的意思盡快開始稽查。
一整個下午,焦如水都在縣衙裏查對帳簿,而錦衣衛則寸步不離地跟在後面,還安排有人重複記賬,這讓焦大人很不習慣。
如此一來,别人想要在帳簿上動點什麽手腳,也是相當不易。
江泉縣本是大縣,加之這次受災,之後又大肆募捐,災後重建的項目更是衆多,帳目比平時陡然多出數倍不止,焦大人一行忙碌了一整個下午,也隻稽查了不到十成裏的一成。
縱然如此,也早将人弄得疲憊不堪。
所有的人都料不到江泉縣的帳目如此衆多複雜,便是周縣令自己也料不到。
“但凡貪官污吏,莫不是把帳目弄得錯綜複雜,好讓别人查不出個所以然來,單單從此來看,這江泉縣的帳目就十分可疑,本官不敢說十成十查出其中不法事,查個七八成是沒有問題的。”
焦大人疲憊之餘卻是精神很好,笑着安慰跟了他一整天,同樣疲憊不已的侯明。
“是,是,一切仰仗焦大人。”侯明看着堆積如山的帳簿,敬畏莫名。
焦大人嘴裏說得輕描淡寫,實際心頭也是壓力山大的,這尼瑪誰做的帳,自己竟是有大半看不明白,不知從何處查起。
失策了,若早知如此,應該從戶部帶幾個老帳房來幫手的。
按正常情況,這個時候就需要方唐鏡配合了,不過焦大人實在是不願面對方唐鏡那張欠扁的臉。
這些帳目明顯是在方唐鏡這個師爺授意下做出來的,爲的就是要讓人理不清看不明,若是自己求上門去,豈不讓這厮笑話,而且若是這厮故意使壞自己該怎麽辦?
本就已經被方唐鏡看不起了,自诩天文地理算無所不通的焦大人是絕對不會做出這等自打臉面的事情的。
好在焦大人還有第二三套方案,這些事都不算大事。
到了散衙時間,焦大人與侯明聯袂而出,門外呂縣丞三人早已備下豐盛接風宴,望眼欲穿地盼着兩人。
一見兩人出來,三人就帶着衆士紳迎了上去。
人人穿着簇新的衣服,便是侍候的衙役也是披紅挂彩,十分熱鬧。
關鍵是這些人身後還排有七八個唢呐手,玩了命的吹吹打打,喜慶的曲調在衙門口回旋不去,将氣氛烘托得如同過年一般。
“兩位大人光臨鄙縣,實是我江泉縣上下無上榮光,略備薄酒,敬請兩位大人莅臨指導。”
勞碌了一天,錦衣衛諸人早已饑腸辘辘,嘴裏淡得出鳥來,白吃白喝自是慣例,但如此隆重卻是少見,頓時肚子裏饞蟲作怪,喉頭聳動,咕噜噜連吞了無數唾沫。
相比之下,焦大人就榮辱不驚了,十分得體地拱手推辭道:
“下官微末之身,何德何能當得起百姓如此盛情?這十分不妥,還請諸位回轉,好意在下心領了。”
錦衣衛諸人頓感失望,這文官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連帶着自家肚皮遭罪,算了,還是得靠自己!
難得出門一趟,一幹人盤算着怎的也要找一兩個冤大頭安排了今日的晚宴以及後續的餘興節目。
呂縣丞當然知道這是焦大人的自謙,吹捧道:
“焦公言重了!焦公賢名播于江南,我輩素來敬仰無比的。今日焦公莅臨敝縣,不嘗一下咱們的粗茶淡飯,怎知百姓心意?莫非是嫌棄咱們江泉百姓不知禮數呼?”
這頂帽子扣得好!焦大人猶豫再三,這才勉爲其難地點頭道:
“本官代天子巡按江南民風,雅不欲驚擾地方,然百姓一番盛情,下官卻之未免不恭……”
一衆錦衣衛終于把心放回了肚子。
侯明感慨:一頓飯竟有如此多講究,看來自己果然隻适合做個丘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