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汪直進乾清宮奏事的時候,宮外的言官們集體都不好了。
任誰身邊有一幹如狼似虎的西廠番子不懷好意地盯着,是人都會不好的。
言官們不怕皇上,哪怕就是跪死,撞柱而死,都是光宗耀祖的。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嘛,咱們幹上這麽一票,赢得生前身後名,值了!
可若是連皇上的面都沒見着,就先被莫名其妙的痛毆一頓,然後還要被扔進诏獄那暗無天日的地方……
不但斯文掃地,臉面也丢光了,前途還沒有了,最重要的是,還沒地方說理去。
打一個不恰當的比方:
一個懷春的少男爲了某個女神尋死覓活,拿着鮮花爬到樓頂大喊:
“我愛某某某,你今天不答應本人的求婚,我就從這裏跳下去,死給你看!”
就在所有人苦勸到嘴角起泡,無計可施的時候。
一個渾身散發着惡臭的大胡子邋遢男眼角含春地走了上前,嘴裏還不幹不淨地喊着:
“哦,吾愛,我終于可以和你一起去死了!”
這,太讓人誤會了好不好?太惡心了有木有?
這叫人還好意思跳樓嗎?
此時言官們大抵就是這樣的心情!
身爲帶着大哥的毛弘大人氣得不輕,他瞪着帶頭的番子頭目罵道:
“你是什麽東西,竟敢監視大臣,信不信老夫參你一本。”
毛老大人的言語對于正途文官來說,絕對是忌憚不已,偏偏對這些西廠番子毫無作用。
那西廠番子聞言反倒大喜,連連拱手道:
“多謝毛大人成全,小人乃是錦衣百戶常風,正常的常,威風得緊的風,請大人務必不要寫錯了。”
說完之後,意猶不足,還當場借了紙筆寫出自己的姓名。
西廠的人員複雜,一部份人手是從勳貴子弟中招募,一部份是從世代相襲的錦衣校尉中招募,還有一部份是宮中的小太監,最後一部份是從京營各部抽調,也有少量是從平民中招聘。
天子親軍都稱之爲錦衣校尉,以示區别于一般軍戶。
錦衣百戶,表明了此人乃是世代相襲的天子十三親軍之後,根正苗紅。
象這貨一般出身的,在錦衣衛東西廠裏一撈一大把。
這些人平日裏削尖了腦袋淨想着怎麽向上鑽營.
此時大名鼎鼎的毛大人親自出手彈劾,這可是揚名立萬的好機會.
哪裏有拒絕的道理?還主動補充資料,唯恐老大人年老糊塗記不住自己姓名呢!
廠衛的人天生就與大臣是死對頭,當然是越出名越有前途。
看着這家夥熱切的目光,毛大人無語了……
不過若是以爲毛大人沒辦法對付這些番子,也太小看毛大人了。
毛大人可是久經考驗的鬥士,連皇上都頭痛的存在。
微微一笑,毛大人開口道:“你當真不怕口誅筆伐,鞭撻拳腳加身?”
切,你名動朝野的毛大人彈劾,我正是求之不得!那番子擺出一副視死如歸的嘴臉道:
“職責所在,雖刀斧加身也是甘之如饴的!”
“常百戶倒是勇氣可嘉,你看,這是什麽?!”毛大人冷笑一聲,揚起手裏的笏闆。
常風常百戶傻傻伸長脖子看了過去,忽然,風聲驟起。
“啪!”一道紅印出現在常風臉上,火辣辣的痛啊!
震驚,迷茫,失落……常風捂着臉,不敢置信的看向了毛弘。
什麽,被打了?還是被一個老貨打了?我堂堂西廠禦前常刀常百戶居然被文官打了?
自己是被這個老态龍鍾的老匹夫打了?這怎麽可能,是幻覺吧?
“啪!”毛大人反手又是一記笏闆,結結實實地打在常風的另一邊臉上!
又一道紅印高高隆起。
我……草,确定了,不是幻覺,這老匹夫真的下死手了。
都說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現在倒好,颠倒過來玩了。
本應動手的番子反倒是被痛毆的那個,一時之間,聞聲看過來的所有人都呆住了!
這還不算,剛剛清醒過來的常風眼前黑影一閃,肚子上又挨了一腳。
“狗賊,國家事就壞在汝輩手裏,除賊的時候到了!”有人高聲疾呼。
沒錯,這個人就是毛大人的老搭檔,給事中張賓。
兩人十幾年同事,意氣相投,一見毛弘動手,立即聞弦歌而知雅意。
張大人跳起來便是一記飛腿,倒也勢大力沉,将常百戶踢了一個四仰八叉。
五十多歲的人了,還能有此腿力,張大人也是十分滿意。
毛大人與張大人相視一笑,莫逆于心,幹脆就把事情鬧大,未嘗不是一個機會!
今上從天順八年登基至今,隻有初期兩三年與大臣有一些互動。
但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天子性子越來越内向,漸漸越來越疏遠大臣了。
百官多年來都隻能在朝會上遠遠地看上天子一眼,君前奏對這種事情成了稀罕事。
偶有的幾次特例,也都是天子于文華殿召集近臣,同樣遠離衆人,由太監傳話。
算起來,群臣已有十一二年沒有與天子近距離奏對過了。
這一次衆人打算伏阙請願,也是有着面見天顔這樣宏大夢想的。
隻不過衆人都知道這個夢想太過遙遠,便隻在心裏一閃而過,能得到天子的隻言片語已是很滿足了。
但是這群番子來監視,反倒給了毛大人希望。
若是伏阙請願不夠大,毛大人絕不介意更大一點。
若是天子能出面,自己有機會面谏之,定能讓天子幡然醒悟,親賢臣遠小人!
忠君報國在此一舉!
這絕對是一個中興大明最好的一個機會!
此時毛大人動手在前,張大人飛腿于後,都起到了很好的示範作用。
而那平日裏如狼似虎的西廠番子狗一般趴着不敢還手,大大鼓舞了所有言官的士氣。
再加上張賓張大人那一嗓子令人熱血沸騰的高呼!
所有的言官都撸起了袖子,便要“老夫聊發少年狂,痛打國賊!”
不要以爲咱們文官斯文有禮,就以爲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慫包。
真要打起架來,咱們的浩然正氣爆發起來,武力絕對強過武官十倍百倍呢!
其實在大明朝,所有的言官都有着最斯文的外表,包裹着一顆最暴力的心。
這是有證據有傳統的。
二十九年前,就是以言官爲首的一群文官群毆打錦衣衛指揮使緻死的。
那是明史中赫赫有名的,正統十四年的“午門血案”。
當時情況是這樣的:
大明皇帝英宗在發小王振的慫恿下,導緻了土木堡敗迹後,瓦刺大軍直逼京城。
候補皇帝監國朱祁钰召集群臣商議退守大計。
不過事情并沒有朝他所想的方向發展。
右都禦史陳镒第一個上奏,請求先清算罪魁禍首王振家人黨羽,安定上下人心。
群臣紛紛附和此舉,殺氣騰騰地痛哭誓要殺光國賊全族。
初監國的朱祁钰哪裏見過如此場面,有點怕,便想退朝改天再說,拖一拖。
畢竟當時王振雖死,宮内外的黨羽仍是衆多,勢力龐大無比。
不過大臣們也不傻,當然是堅決不答應的,定要今日便給出答案。
朱祁钰無奈,便下令錦衣衛指揮使馬順去王振家捕人。
說話這馬順與王振是一丘之貉的人,群臣哪裏放心他。
萬一這貨假意答應,實則去調兵了怎麽辦?
于是大臣們堅決不放他離開。
馬順驕橫慣了,哪受得了這些文官的氣,便當場破口大罵,呵斥百官。
這個時候,咱們言官的浩然正氣值終于滿槽,爆發了……
戶科給事中王竑猛地跳起,便用手中笏闆連續痛擊馬順天靈蓋。
噼噼啪啪一頓暴擊,瞬間将馬順打得血槽降了小半,暈頭轉向,眼前發黑。
“國賊,吾恨不能生啖汝肉”嘴裏說着恨不得,實際上王竑已經這麽做了。
一把抱住蒙圈的馬順,當場用嘴連皮帶肉血淋淋地從馬順臉上咬下一塊肉來。
砸吧兩下,直接連皮帶肉吞進了肚子裏。
這一招,傷害不大,煽動性極強。
馬順好歹是武将出身,還是有點蠻力的,吃痛之下把王竑推了一個趔趄。
王竑勢如瘋狗再度撲上,又是一口,咬了一個空,咯噔一聲,牙齒險些咬碎。
雖說咬了個空,但他的氣勢卻成功激起了群臣的熱血,衆人紛紛搶上對馬順飽以老拳。
拳拳都是一萬點以上的暴擊。
拳腳“無眼”,亂拳打死老師傅!
反派大BOSS馬順什麽技能都沒來得及發揮,就被衆人活活痛毆而死。
這還不算完,殺紅了眼的衆人順手又把王振的黨羽毛貴,王長兩人一起打死,這才爽了。
最重要的是,這是一起正義的事件,事後無一人被追究,候補皇帝朱祁钰表示:
死者皆罪有應得,絕不追究群臣。
遙想先輩的光榮傳統,言官們隻覺得無數先輩附體,頓時小宇宙爆發。
大喝一聲,紛紛舉起笏闆,看向距離自己最近的番子,早看這貨不順眼了……
還看,本官打死你!
一場史無前例的群毆爆發在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