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廠成立有其特定的曆史使命。
在成化皇帝心裏,西廠的成立既然主要是因爲解決天變,那麽在這一次天變事件中,爲了平息事态而裁撤也不是不可以接受的事情。
隻不過西廠用起來極爲得心應手,成化皇帝心裏一時極爲不舍。
大臣們吵吵鬧鬧的所謂“五大弊政”,即錦衣衛,東廠,西廠,傳奉官,皇莊。
傳奉官就是指僧道方士畫師這些人,當然,也包括那些獻金求官的人,這些人奉召服侍皇帝,本來嘛,工作之餘放松放松并不是什麽壞事,誰還沒有個業餘愛好,無可厚非啊!
可壞就壞在這些人服侍的對象是皇帝,皇帝一高興就封他們一個官當當。
一來二去,封的官就越來越多,越來越高,擠占了文官正常的上升渠道,大臣們自然是不高興了。
這些人裏面許多人都是煉丹修道的好手,皇帝想要長生不老還要靠他們呢,是不能罷黜的,免談。
沒辦法,大明皇帝長命的沒幾個,大家都是有求生欲的嘛,就不能理解理解!
再說皇莊,皇莊這東西本來是沒有的,四海之地莫非皇土,整個天下都是皇帝的,再玩什麽皇莊,是不是太小家子氣了?
非也,這年頭,地主家也沒餘糧啊,不,皇帝家也沒餘糧啊!
自太祖将國家歲入分爲内庫和外庫之後,皇帝每年的用度就有了定數。
老朱家的天子們業餘愛好太多,幾乎個個酷愛修道煉丹,今天蓋一座道觀,明天買點海内外奇珍煉丹,花錢如流水,再加上别的業餘愛好,當然就總覺得錢不夠花。
于是做皇帝的隻能廣開财路。
成化之前的皇帝多數是将發财的門路想到快錢上面.
比如賣買官位,開礦,開織造廠什麽的。
到了成化皇帝,恰好死太監曹吉祥意圖謀反,事敗後家财被抄。
于是成化皇帝平白得了數萬畝良田,數十座莊子。
本來這筆帳是要充入國庫的,但成化皇帝心知,田地才是最穩定的财源啊!
于是便以曹吉祥家财乃是貪污宮中财物爲名,将之充入宮中爲莊田,皇莊便由此而得名。
自開了皇莊之後,皇宮每年都能得到不菲的回報,于是皇帝也開始了投機土地這行。
實際上大明朝大規模的土地兼并就是由此而始。
凡事一開了頭,以後想止都止不住,所以這個皇莊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讓步的。
那能讓步的,最後就隻剩下廠衛了。
雖說廠衛不分家,錦衣衛,東廠,西廠都是一個體系,都是自己的鷹犬爪牙。
可畢竟還是有區别的。
錦衣衛是從太祖時期就成立了的,東廠是成祖時期成立的。
這兩個機構成立時間太長,根深蒂固,觸角遍布大明朝野。
其中的關系盤根錯節,關系到朝堂和地方的方方面面。
若是當真裁撤了其中的某一個,必然會引發時局的動蕩,不是說裁撤就能裁撤的。
想來想去,最終能做出的讓步,竟然隻有才成立兩年的西廠。
懷恩知道,皇帝已是心中有數,也就不再勸谏,默默等待。
成化皇帝停下腳步,歎了一口氣,正要吩咐拟旨,便見一個小太監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跑了進來。
一看小太監那着急忙慌的樣子,作爲皇帝身邊的總管秘書,梁芳心裏就是“咯噔”一下!
怕什麽來什麽,莫非是那些言官們鬧起來了?
“慌什麽,有事慢慢說!”梁芳快步迎了上去,呵斥道。
他要先壓制住勢頭,免得這小太監不懂事,火上澆油。
“奴才該死……是,是汪公公回來了,正在殿外等着求見皇爺。”小太監喘着氣一口氣說完。
開什麽玩笑,小太監哪敢慢慢說,汪直是多跋扈的人啊,要是他知道自己傳話慢了半分,指不定會有什麽禍事呢。
不得不說,汪直這兩年來聲威赫赫,錦衣衛東廠的人在他面前都要矮上三分。
雖然還沒有懷恩的威嚴,但餘者已不放在他眼裏了。
連梁芳這種皇帝身邊的總管秘書,禦馬監大太監也不敢在汪直面前拿大。
“讓他給朕滾進來!”成化天子心中一喜,終于是回來了。
汪直回京,成化天子手中就有了一柄對付言官的利器。
成化天子的話聽在梁芳的耳中,當真是又妒又忌。
陛下隻有對一個人極親近才會言語間如此不客氣。
自己陪伴了皇上十多年,才勉強混到這個程度,汪直這個奸佞小人才用了多久,不過一兩年的功夫而已。自己要加倍努力逢迎皇上才行啊!
成化天子話音剛落,一道人影就急步搶進殿來。
衆人隻覺得眼前一花,這人已經跪在了皇帝面前,朗聲道:
“奴才奉旨出京不到一月,竟有言官聚衆鬧事,意圖伏阙脅迫吾皇,實是罪大惡極,奴才已下令将這些人全數看住,隻要陛下點一下頭,奴才立刻便讓他們人頭落地!”
衆人還來不及驚訝汪直進殿之快,就聽到如此爆炸性的消息,頓時就倒吸了一口冷氣!
這就是汪直,真的是汪直啊,一貫膽大包天,行事無所顧忌的瘋子汪直。
梁芳頓時又想小解了,汪直這厮一回來就鬧得雞飛狗跳,真心不讓人好好過日子了。
剛爬起來的卑昌頓時又把身子縮成了一團,拼命地催眠着自己,看不見我,看不見我……
“混賬,言官們都是國家棟梁,你如此橫加折辱,隻會火上添油,于事無補!”懷恩怒斥道。
“回懷恩公公的話,卑下隻是派人将他們看住,并未動粗,何來火上澆油之說。”汪直不緊不慢地頂了回去。
這還是對懷恩,汪直是懷了敬畏之心的,換了别人,汪直毫不猶豫就會罵了回去!
西廠的人出現在言官面前,本身就帶有濃濃的警告意味,跟動粗也差不了多少。
不過畢竟還沒有動手,倒也是說得過去的。
懷恩聞言也松了一口氣,汪直這厮目無王法是出了名的,想不到這次倒也還懂得些輕重。
本來逮捕官員是要有宮裏駕貼的,但汪直屢次都是先拿了人再補辦手續,惹得天怒人怨。
司禮監幫他擦屁股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既然沒有動粗拿人,懷恩也沒什麽好說的。
實際上,他對西廠也并沒有什麽偏見,當然,他對錦衣衛,東廠都沒有什麽偏見。
建議皇上抛棄西廠平息朝野憤怒,是出于西廠拉仇恨太多,是最合格的背鍋俠之緣故。
處在懷恩這個位置,以他的聖眷和自身的本事還有朝野的聲望,他是絲毫不用擔心自己的地位的。
事實上,汪直雖然魯莽,卻不是無腦的蠢貨。
前兩年之所以招招大開大阖的取人性命,玩殘玩死了不少大臣,乃是逼不得已。
一個新成立的廠衛機構,若不大殺特殺,做出點人神共憤的事情來,誰會怕你?
又怎麽能力壓錦衣衛和東廠這兩大老牌恐怖組織?
要知道,西廠全稱可是西輯事廠,不是西慈善廠。
而且咱們的汪廠公也是有夢想的,夢想着有一天能一統三大恐怖組織。
雖說這個夢想有點難度,可誰讓自己背後有萬娘娘撐腰,萬一一個不留神就實現了呢?
加上這次江南之行,得了一個臭書生的指點,這才會表現得如此“赤膽忠心,奮不顧身”!
這個書生說了,自己得罪人太多,想要補救怕是補救不過來了,日後下場必将慘不可言。
惟今之計,唯有一不做二不休,幹脆做一個孤臣孽子,誰也不靠,就死死跟緊皇帝。
皇帝一看,汪直這家夥跟誰都不對付,不但忠心,且成了全天下的公敵。
不管從哪個角度看,他都隻能死心踏地地跟着朕,叫他指東不敢打西,可以放心大用。
皇上缺的是什麽人,缺的就是真正對自己忠心不二的人。
别看似乎全天下人都對皇上赤膽忠心,實際上,都是當不得真的。
正如“吾與城北徐公孰美”裏所說的,大家都是懼他怕他有求于他而已。
這一點,皇上心裏跟明鏡似的,否則也不配稱孤道寡了。
因此才一回京,就聽到言官準備搞事的消息,換了平時,汪直說不定還會斟酌再三。
可想到那個書生的話後,頓時就大喜過望,這不是瞌睡了正好遇到枕頭麽?
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控制住事态再說。
誰敢不服,直接先打一頓,然後丢進诏獄清醒清醒。
“胡鬧,下不爲例!”成化天子擺擺手,不輕不重地說了一句。
實則成化天子心情大好,這群該死的言官,讓西廠的人給點顔色他們瞧瞧倒也不錯。
嗯,汪直辦事還是得力的,就是不知道這次江南之事辦得如何了,于是問道:
“先說說你這趟差事。”
果然賭對了,汪直心裏感歎。不得不說,這個叫方唐鏡的讀書人果然是個能看透人心的妙人,年紀跟自己差不多,怎麽就跟個老狐狸似的,懂得的東西那麽多?
如此讀書人,簡直是個妖孽,不行,這樣的讀書人,非得死死攥在自己手裏不可。
“啊嘁!“數千裏外的方唐鏡重重打了個噴嚏,渾身一陣惡寒,是誰在打自己的壞主意?
汪直面對皇帝的問話,臉上笑成了一朵大紅花,大聲道:
“奴才恭喜皇爺,賀喜皇爺……奴才此次江南之行,大有收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