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樣的怪胎,太他嬢的有種,明知不可爲而爲之,說的就是這樣的人吧?”
“何止是有種,簡直就是撞了南牆也不回頭,不是牆倒就是人亡的那種!”
說這兩句話的是“俺爹是文選司郎中”,以及“俺幹爹是陳公公”的那兩位。
拼爹失敗三人組原以爲諸事已畢,便過來與纨绔組帶頭大哥徐鵬舉彙合,正好就聽到了兩人的對話,自然也是大發議論。
當然,拼爹失敗三人組還有一位,那位“俺爹是都指控使”的錦衣衛百戶,也是不甘人後的,鄙視的看了兩位同伴一眼,出言道:
“你們懂什麽,這家夥就是個二楞子,一根筋,今天是痛快了,明天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不論是知府還是提學官大人,都是堂堂的四品達官,在地方上就是一方諸侯的存在。
破家的縣令,滅門的府尹,這絕不是開玩笑的。
在大明官場,凡是二楞子,一根筋的家夥,沒有一個活得長久的。
就算敵對之人不弄死你,自己人也會背後捅刀,弄死你。
“說起二楞子這個外号,我倒是想起一個人,性子愚耿更有過之,乃是前朝于謙于少保大人。”有人忽然出聲。
這話一出,一衆纨绔莫不沉默了起來。
于謙于少保大人是什麽人?土木堡之變後力挽狂瀾的名臣,整個大明都佩服的大英雄!
若不是他,說不定此時大明的半壁江山已淪爲瓦刺也先的牧場。
于少保曾經軍權朝政一把抓,功高權重。
不過就是爲人太過耿直,不通人情,不知變通,得罪的人海了去了!
一輩子不知因此吃了多少明虧暗虧,最後也是死在這上頭。
于少保在世的時候,就有很多人背後罵他二楞子,一根筋。
“會不會把他比得太高了?”把于少保拿出來與方唐鏡相比,當即就有人反駁。
這話沒錯,方唐鏡連人家于少保一根汗毛都沒法比。
不過,徐鵬舉心裏卻是不自覺的浮現出另一個問題:
“若于少保行事也象方唐鏡一樣缜密,隻怕他已經是周公姜尚一般的千古名臣了!”
而且,現在沒法比,并不代表他以後沒法比。這樣的怪胎,誰敢預言他的前程?
當然,現在這個怪胎就有一個現成的坎要過。
若是邁不過去,萬事皆休,心思再通透,成就也有限。
若是邁過去了,那才是鵬程萬裏,從此海闊天空,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龍躍。
且拭目以待!
那邊的徐鵬舉他們正在猜測三位大人會不會重審方唐鏡功名一案。
這邊的三位大人也是心思複雜。
“混賬,今日并非審案之期,豈是他方唐鏡想審就審的,方唐鏡明知如此,還敢提此無理要求,實是真是膽大妄爲,不把朝廷體面放在眼裏。”李知府怒道。
不過,接下來李知府話風就是一轉,道:“然則此時群情洶洶,若是将其駁回,恐物議沸騰,大人當早做決斷啊。”
在國朝,告狀和審案也是按照一定程序進行的,絕非那麽任意随便。
在松江府,每月的一三五九才是放告接案的日子,也隻有這個時間才能遞狀子。
當然,人命和搶劫,抓奸,強盜等大案急案除外。
現在方唐鏡顯然是已經劫持了民意,要特事特辦,讓三位上官當堂受理。
李知府這番話,看似是怒斥了方唐鏡,實則已是将事情輕輕巧巧就推給了李大宗師。
方唐鏡的案子,本來就是李大宗師斷的,現在苦主要翻案,李知府當然不會接這個燙手的山芋。
李大宗師神色卻是十分淡然,胸有成竹!
他當然比任何人都清楚,這是個不折不扣的冤案。
不過他毫不擔心。
李大宗師行事素來周密,從不留破綻與人,所以那件案子他其實還是頗費了些心思的。
人證物證口供齊全,也是鐵案如山,任誰想要翻案,也是挑不出毛病來的。
而且從案件本身來說,方唐鏡也并非沒有錯處,确實是他先動手痛毆了小侯爺。
退一萬步來說,方唐鏡即便毆打的不是侯府公子,是一普通士子,李大宗師以此剝奪了方唐鏡的秀才功名,也不是沒有道理可依的,一句“有辱斯文”就夠了。
基于這一點,李大宗師還認真不怕方唐鏡翻案。
唯一可慮的,反倒是怕方唐鏡此時裹挾民意,又玩那一套颠倒黑白的套路。
這就是人治的弊端了,方唐鏡毆打侯府公子,在官方眼裏是尊卑不分,有辱斯文。
可在百姓眼裏,那就是不畏權貴,維護正義。
在這裏,他三人代表了朝廷,威權已是松江府最重,一言可定人生死。
方唐鏡的案子早已審結,鐵證如山,完全可以不理會方唐鏡。
一句無理取鬧就将之打發了!
但實話實說,方唐鏡此時裹挾着民意,分明已成分庭抗禮之勢。
所以若是不受審方唐鏡案子,這些愛嚼舌根的百姓指不定會把他們黑成什麽樣呢!
劉大侉子本就是**流氓,别人怎麽說是無所謂的。
但他們文官不成,清譽有時還要勝過性命。
正所謂彼之砒霜吾之蜜糖是也,各有各的看法,道理沒法跟這些泥腿子們說得清。
以方唐鏡此時作弊般的口才,十有八九會煽動不明真相的百姓鬧事,這才最讓人頭痛。
所以李大宗師還是決定要重審的!
他要當着所有人的面,将這個敢于挼虎須的方唐鏡打落到爛泥裏,永不翻身!
所以,決不能任由方唐鏡拿捏住節奏,必須先拖一拖。
拖到自己準備妥當的時候,再給予方唐鏡緻命一擊!
想要恢複功名?
這怎麽可能!方唐鏡這輩子都不可能的!
李大宗師腦子裏百轉千回,瞬間已想到了數十個方案。
最終,他選擇了最穩妥的方案。
叫來親随,如此這般一番,親随領命而去。
然後李大宗師又看了莫師爺。
雖然這貨已經被打殘,但是廢物利用,将就着拖延一些時間倒也還是可以的。
面對着李大宗師淡然平和的目光,莫師爺隻覺得呼吸艱難,整個人都要窒息的感覺。
跟随李大宗師日久,他早已深深的知道,李大宗師越是平靜,後面的暴風雨就越是猛烈。
咽下一口唾沫,莫師爺硬着發麻的頭皮,朝着方唐鏡喝道:
“方唐鏡,今日并非放告之日,且此時天色已晚,還是等到放告之日再遞狀紙陳情罷!”
其實,就算接了狀紙,也不必要當場審查的,按程序走也需要尋找證人證物等諸般證據。
但方唐鏡的案子乃是重審,并不需要重新尋找證據,而且衆目睽睽,所以接了狀紙就要開審的。
“莫師爺,此時本就是在審案現場,何來擇日之說?”
方唐鏡關愛地看了一眼這個已經被痛毆到落下腦膜炎後遺症的白癡。
莫師爺又豈會不知,隻不過一時之間實在找不出借口,隻能将這些爛招數用上了。
此時被方唐鏡這淡淡的一眼掃過,竟然真有一種自己是白癡的感覺,當真是羞愧無地啊!
不過莫師爺經過之前的多次被打臉的經曆,心理承受能力竟真的又上了一層台階。
索性就當自己是死豬,這張臉随你怎麽滾燙的沸水倒在上面,也隻當春風拂面了。
莫師爺便涏着臉道:
“人非鐵打嘛,你看,爲了你的事,不單單三位大人疲憊了一天,便是這上萬百姓也是陪着你辛苦了一整天,此時都到了飯點,你爲一已之私,讓百姓們陪着受罪,于心何忍?又豈是聖賢門下所爲?不如散去,明日再審,你看可好?”
他這話倒也有幾分道理,還拉上百姓作陪襯,讓人聽上去實是入情入理之極。
莫師爺可謂是屬小強的,怎麽打都打不死,此時他甚至有些自鳴得意起來。
挾持百姓以自重,這招我也會,看你方唐鏡如何應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