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一個人也癡呆了,當然就是——莫師爺!
這完全不是自己想象的一回事啊!
原以爲是泾渭分明的兩幅字擺在自己面前讓自己指證品評來着的,可現在……
此時的莫師爺,心裏怎一個“彼之娘之”了得!
當然,他是在痛罵陸掌櫃!
爲什麽不是痛罵方唐鏡?
因爲,莫師爺竟然,居然,茫然了!
他最大的問題是,分不出哪一幅是原作,哪一幅是方唐鏡現場書寫的!
這是什麽情況?
這并不能怪他,因爲此時出現在衆人面前的,乃是兩幅都經過了最新裱糊的書法作品。
看上去幾乎都是全新的,剛剛才新鮮出爐的作品!
最可惡的是,這次裱糊,連作者的印拓都遮蓋得嚴嚴實實,隻露出字迹本身。
這對于字畫一類作品的鑒别來說,本來不打緊,作者印拓被遮住了還有别的藏家題跋嘛。
可這《舞鶴賦》卻是特例。
本身米蒂所書的《舞鶴賦》真迹在傳世過程中,就沒有經過多少次轉手。
滿打滿算金朝,元朝,都是宮廷藏品。
然後就随着元文宗龍馭歸天而突然沒了消息,真相湮沒在曆史謎團之中。
所以一度大家都以爲這幅字已經随着元文宗陪葬于地下。
能有幸目睹其真顔的人當真是鳳毛麟角一般,少之又少。
因而《舞鶴賦》的摹仿品流傳于世的也是少之又少。
久而久之,連米蒂是不是有過這樣的作品都有人質疑。
到了後來,隻有真正的大家才知道還有這樣一幅被評爲“空前絕後”的作品。
又因爲這次“快哉風雅集”收購進來的這幅《舞鶴賦》乃是籍籍無名之輩所作,根本就沒有什麽藏家題跋,所以陸掌櫃才會認爲其價值極低,便将之擺放在了一樓。
這本來沒問題,但現在和方唐鏡的作品擺在一起,就大大的有問題了。
看上去竟然無法分辨出哪一幅是舊作,哪一幅是新作?
這兩幅書法作品看在眼裏,唯一的區别就是一幅用祥瑞妙雲紋裝裱,而别一幅用五福臨門紋裝裱,
這讓莫師爺如何分辨得出來?
這讓本就不精于字畫鑒賞的莫師爺怎能不罵“彼之娘之”,“彼之妹之”?
心裏已是将陸掌櫃的祖宗十八代罵了一個狗頭淋血。
其實這一點,也不能全怪陸掌櫃,都是方唐鏡處心積慮的奸計。
此時兩幅外觀幾乎都是全新的作品擺在所有人面前。
一是爲了讓陸掌櫃也難以分出真假,二是讓在場的所有百姓分不出真假。
實話實說,按照一般人的思維,想要以假亂真,方唐鏡就隻能将自己的作品作舊,制造出與真迹同年代的假象。
但一幅剛寫就的書法作品,要在短短一兩個時辰裏作舊出兩百年的效果,這根本不可能。
所以要方唐鏡将作品僞裝成舊作,是完全行不通的。
所以,方唐鏡就換了一個思路,既然不能作舊,那麽便把舊作“翻新”如何?
相比于作舊,“翻新”這活簡直不要太簡單。
于是當方唐鏡他們在公堂上展開撕逼大戰的時候,那邊的徐鵬舉和朱胖子等人已經在劉大侉子的幫助下找來了松江府最好的數名裱糊師。
當公堂上口沫橫飛的時候,後堂也靜悄悄的上演着一出翻新大戲。
所有人都把注意力放在公堂的唇槍舌劍上面,沒有人會想到,後堂有如此巨大的貓膩。
這就是占據了先手和地利的巨大優勢所在。
不好好利用,方唐鏡簡直對不起自己的良心!
兩位李大人完全料不到粗鄙如狗,當街放水的劉大侉子竟能有如此心計,将兩人玩弄于掌指之間。
幸好這兩人都沒有發覺,否則定然會羞愧無地,太悲哀了,這簡直就是文官之恥。
不過莫師爺也不是全然沒有辦法,陸掌櫃還“昏迷”在一旁,可以從他那裏得出答案!
于是莫師爺假意關切地命自己人将陸掌櫃擡到一旁“急救”。
借着他們擋住衆人視線的機會,悄聲問道:“到底哪一幅才是方唐鏡寫的?”
如此變故,陸掌櫃也是始料不及,他此時正處于“昏迷”當中,當然不可能爬起來湊到跟前仔細鑒别,說實話,他也弄不清哪一幅才是自己收上來的,哪一幅是方唐鏡寫的。
因此陸掌櫃心裏也是在大罵莫師爺這貨不學無術的,這還用問嗎?
自然是哪一幅看上去更新一些,就定然是方唐鏡寫的啊!雖然兩幅字都經過了重新裱糊,但新舊這東西應該一目了然吧?總不可能剛寫出的東西他就能作舊到兩百年的程度。
這就是慣性思維害死人了,陸掌櫃根本想不到,方唐鏡偏偏就反其道而行,偏偏就不作舊,咱們翻新。
但實情卻是不能跟莫師爺說的,否則莫師爺一甩鍋,你行你上,自己豈不是要“屢行賭約”?
考慮到莫師爺連最基本的辯僞能力都欠奉這個事實,所以陸掌櫃就給了他一個自認爲是最保險的辦法,陸掌櫃悄聲道:
“此事易耳,你隻要對比一下,看哪幅字寫得差些,就一定是姓方那小賊寫的。”
這話聽得好有道理的樣子,莫師爺一下子就“醍醐灌頂”,“開悟”了。
方唐鏡一來是倉促寫就,二來沒有人相信一個十六七歲的年輕人能寫出比真迹還要好的作品來。
畢竟隻要是眼睛不瞎,就能看出這些字,沒有十多年功底,根本寫不出來。
難道方唐鏡還能在娘胎裏就練字不成?
但是,莫師爺吃過太多陸掌櫃在方唐鏡面前的虧,對這個豬隊友本能地有些不信任。
莫師爺還想再說什麽,陸掌櫃已經不給他機會了。
陸掌櫃可是正在“昏迷中”,若被人發現“醒了過來”,豈不是大大的糟糕?
因此陸掌櫃不耐煩地說道:
“你好歹也是做了幾十年秀才的讀書人,不會兩幅字擺在一起,好壞都分不出吧?”
這話就有些誅心了,尤其是說這話的還是一個老童生。
但莫師爺想起之前陸掌櫃的各種不靠譜,還是忍氣追問道:“還有什麽别的方法?”
隻有多方面考證才能十拿九穩。
這已經是最後也是最關鍵的一次可以把方唐鏡證死的機會,所以一定要萬無一失!
陸掌櫃受逼不過,總算又憋出了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便道:
“你就當是兩名絕色美女擺在你面前,憑你幾十年青樓厮混的經驗,這下總不可能分不出高下了吧?”
陸掌櫃說完之後就直接閉上了眼,鐵了心裝死到底,再不理會莫師爺!
心比天高的莫師爺頓時臉如便秘,隻覺得尊嚴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青樓經驗!?陸掌櫃當真是在戳人脊梁骨啊!
莫師爺雖然好這一口,可半生蹉跎,大都是在一些低級的窯子裏打滾。
上檔次的清吟小班校書樓什麽的,那是可望不可及的存在,雖然去過,卻是陪着東主“微服召姬”,自己真沒機會品鑒什麽絕色美女,自然也就沒有這方面的經驗了!
陸掌櫃哪壺不開提哪壺,顯然是在諷刺莫師爺!
莫師爺可以輸在方唐鏡手裏,畢竟人家是名滿松江的“第一秀才”,跟自己一個量級!
你姓陸的不過是個狗一樣的東西,有什麽資格說這樣的話!!
不過現在不是内鬥的時候,還是先算了,總有機會算這筆帳的!你這吃翔的老貨!
好歹也算是取到了真經!
莫師爺默默地站了起來,化羞憤爲力量,雙手握拳,準備痛毆方唐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