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麽些年來,韓煙也并不是那麽老實的。韓煙做過什麽,霍禦風心知肚明。隻不過之前的幾年裏,霍禦風一直渾渾噩噩,身體自己都不能掌控,再加上他心灰意冷,對什麽都不再看重了,就更加助長了韓煙的氣勢。
霍禦風對霍禦雲的子嗣有多在乎,在薩塔濃沒有出現之前,隻怕隻有一個韓煙最清楚。也是因爲韓煙最清楚,才造成了韓煙對霍禦風的一種無形中的轄制。
霍禦雲有多愛韓煙,天下人盡皆知。霍禦風受制于此,對韓煙的所作所爲總是多方避讓和讓步的。
可是今天,韓煙的所作所爲已經觸碰到了霍禦風的底線。霍禦風從來不在乎家人除外的任何人,但現在,霍禦風在乎的人死的死,傷的傷,遠在天邊的又遠在天邊。除了幾個孩子,隻有一個薩塔濃是他心裏不可觸碰的逆鱗。
韓煙是霍禦雲最愛的女人,可薩塔濃卻是霍禦風最愛的女人。
弟弟的女人,和自己的女人,霍禦風毫無抵抗的站在了他的女人這一邊。更何況這件事情還是薩塔濃有道理的。
霍禦風滿身氣勢洶洶的來到韓煙的住處,這個地方在半年之前,簡直是一份的噩夢和地域。因爲每一次看見韓煙,韓煙的目光,韓煙的話語,韓煙的态度,都如同一把利劍,血淋淋的刺向他,揭示着他犯下的錯。
霍禦風一躍進入院子,晨曦之前的院子裏靜悄悄的,所有人都還在夢鄉中。霍禦風擡腳走到韓煙的房門前,駐足不前。
他是帶着殺意來的,可到了這裏又難免會躊躇。
如果韓煙不愛霍禦雲,又怎麽會堅定的相信霍禦雲已死?如果不是因爲太愛,太了解霍禦雲,爲什麽就連親生母親都看不出來,韓煙卻一眼就看出霍禦風不是霍禦雲?如果韓煙不夠愛霍禦雲,也便不會這般痛苦的糾結着,硬生生的讓她自己憂郁成績,纏綿病榻了。
就沖着韓煙對霍禦雲的這一份情誼,霍禦風到底是對韓煙有更多的不忍的。
如果從此将韓煙徹底隔絕,控制住韓煙,讓她再也不能做出傷害孩子們和濃濃的事情,那麽這一次是不是可以在放過韓煙一次呢?如果直接就将韓煙處理,阿雲在天之靈必然會難過。
霍禦風動搖了。他站在門前劍眉緊蹙,面容都是糾結陰霾。
可下一刻,霍禦風又想到了韓煙之前的所作所爲。那一次也是韓煙在背後的陰謀,差一點害了孩子們和濃濃,有一就有二,他怎麽會不知道?可是因爲對霍禦雲的愧疚,霍禦風之前不過是來韓煙這裏警告了韓煙而已。
但他的警告,在韓煙的眼中,明顯不過爾爾。
霍禦風不能讓韓煙一而再再二三的傷害孩子們和薩塔濃。韓煙對他的恨意已經成了心魔,霍禦風不知道韓煙還能做出來什麽瘋狂的事情,他不能在冒風險,在這種情形不明朗的情況下,他不會再讓濃濃有絲毫差池。
任何威脅,他都必須鏟除!
霍禦風目光清冷而狠戾,擡起手來便要推門。可是他推門的動作被房間裏的咳嗽聲打斷。霍禦風僵在門口。
“咳咳咳!”韓煙在房間裏咳嗽的撕心裂肺,斷斷續續,仿佛下一刻就會因爲喘不上來氣而窒息一般。
好久,她的咳嗽才好了一點,而房間裏卻沒有點亮燭火,韓煙顯然是醒了的。
霍禦風感官靈敏,能敏銳的判斷出韓煙在房間中的動作。韓煙下地了,她走的很慢,甚至中途還幾次三番的撞翻了東西,然後她走到了門口。霍禦風神色不變,因爲他能感覺到,韓煙不是要沖着門而愛,而是沖着房門對着的八仙桌而去。
霍禦風劍眉輕蹙,神色晦暗。
又是一陣壓抑的咳嗽聲後,房間裏傳來了瓷器碎裂的聲音,緊接着便是軟布輕輕擦拭木頭的聲音。這些聲音在安靜的空間中顯得格外的明顯。
霍禦風實在好奇韓煙究竟在搞什麽鬼,他微微推開一點點房門,從門縫中往裏面看,卻見韓煙背對着門,正低着頭仔細認真的擦着什麽東西,她動作很緩慢,甚至是遲滞的,但她卻做得格外認真,甚至虔誠。
韓煙又重重的咳嗽幾聲,似乎是承受不住手中的重量了,隻聽砰地一聲沉悶的響聲,有木闆之類的東西從韓煙手中落地。而韓煙被那東西砸中了腳,應該很痛,可韓煙卻十分緊張的去撿木闆,而她整個人撲倒在地上,就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韓煙雙手顫抖的捧起那個東西,好一會才坐起來,靠在桌子腿上,将那東西緊緊的摟在懷裏,愧疚又心疼的哭道:“對不起夫君,煙兒不是故意的,煙兒有沒有摔疼你?是煙兒不好,都怪煙兒,煙兒給夫君揉揉,夫君便不會疼了。”
韓煙難過又溫柔的對着懷裏的東西自言自語,然後将那東西翻過來,輕輕地用帕子擦拭上面根本不存在的灰塵。那模樣眼神和神情,仿佛對着的真的是一個相愛至深的男人,而不是一塊木闆。
人霍禦風從門縫中,也終于看清了韓煙懷中的東西。
那竟然是一塊漆黑的牌位!
而牌位上面那一串燙金小字,赫然是亡夫霍禦雲之靈位!
霍禦風看見靈位上的字的瞬間,如遭雷擊。他下意識的渾身緊繃,呼吸都不敢輕易吐出,直愣愣的看着那個牌位,眼眶一下就紅了,雙眼脹脹的發熱,心裏酸澀難擋。
在沒有任何人記得霍禦雲的時候,原來在不爲人知的角落裏,還有一個人從未忘記過霍禦雲。也對,也隻有韓煙才會對霍禦雲如此執着。就如同曾經霍禦雲爲了韓煙,第一次違抗了父母,第一次做出了叛逆之事一般。
看着那個牌位,霍禦風隻覺得心如焚燒,痛的壓抑又絕望。
韓煙一手緊緊的摟着排位,就如同那個冷冰冰的木闆就是她心愛的男人,依偎在她的懷裏,聽她溫柔細語,看她深情不散。
韓煙另一隻手還不停的擦拭着霍禦雲的名字,那幾個燙金的字,微微閃爍着光芒,與混沌中格外的閃耀神秘。隻聽韓煙溫柔的低語道:“夫君,煙兒今夜夢中又與你相會了,可是煙兒這身子不争氣,還未給夫君彈奏一曲就醒過來了。”
“煙兒近日來越發的感覺到身子的無力和沉重了。”韓煙說道這裏的時候,聲音竟然是顯而易見的歡快與喜悅,她目光更加溫柔,聲音也更加的輕緩快樂,擁抱着霍禦雲的排位輕聲而心滿意足的道:“煙兒必定是快要大限将至了,夫君,煙兒終于等到這一天了。”
霍禦風鳳眸猛地睜大,這韓煙竟然是期盼着快死嗎?聽她話語中的歡快不是假的,她的樣子,似乎并不将死亡當作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反而是一種解脫,一種終于曾脫開束縛的解脫。
韓煙絕美的臉上是蒼白的,她用漂亮的臉蛋摩挲着霍禦雲那三個字,柔聲的道:“夫君你知道煙兒等這一天等了多久嗎?你讓煙兒好好活下去,不可輕生,不可自盡,煙兒都做到了呢。煙兒這一生比不會違背夫君的一切話語。可言而好想念夫君。”
“如今煙兒疾病纏身,命不久矣。煙兒沒有違背夫君的囑托和話語,隻是煙兒自己也控制不了疾病不是?夫君必然不會怪罪煙兒的對嗎?煙兒好開心,煙兒終于能來找夫君團聚了。煙兒再也不會讓夫君孤零零的一個人在黃泉路上了。夫君一定也還等着煙兒的是不是?我們說好的,絕不丢下彼此。煙兒知道,夫君一定也還等着煙兒呢。”
韓煙仿若是陷入了魔障一般,不斷的自言自語,可她卻說的那麽的認真,那麽的鄭重和快樂。
死亡,對于韓煙來說,果然是一件快事。
霍禦風聽着韓煙這些話,隻覺得一顆心都快被分裂開來。
明明他的弟弟就可以和這個摯愛的女人相愛一生的。明明霍禦雲就可以逍遙快活的活着的。他們一家五口,應該是這世上最幸福快活的人。
可是因爲他,霍禦雲死了。三個孩子沒有了父親,而韓煙,也成了一個一心求死的活死人。
霍禦風終于知道,爲什麽這麽多年來韓煙的小病會變成大病,爲什麽韓煙的病一直不好。如果患者自己不想讓疾病好,那誰又有辦法呢?
韓煙,竟然愛霍禦雲愛到了一心求死,追逐霍禦雲的地步!
霍禦風無法不震撼,無法不動容,更無法不繼續對韓煙這個女人心軟。
韓煙快樂的聲音漸漸地沉下去,她抱着排位,虛弱的說道:“可是我好舍不得我們的孩子們,你都沒有看見過我們的孩子們,我們的兒女好漂亮好聰明的。隻是他們卻要認賊作父。煙兒不好,煙兒無法扭轉這種局面,煙兒隻能眼睜睜的看着那個冒牌貨頂着夫君的名号活着。”
韓煙的聲音漸漸帶上了恨意:“明明他就是霍禦風!明明他就是的!可是他卻代替夫君活着。煙兒好難過。煙兒恨不得霍禦風立刻就死。可是煙兒又好矛盾,充滿罪惡感,這樣的煙兒和毒婦有什麽區别?這樣的煙兒讓煙兒自己都好厭惡。這樣的煙兒夫君一定也不喜歡的。”
韓煙漸漸帶上了哭腔:“可是煙兒也沒有辦法,明知道霍禦風對孩子們有多好,明知道霍禦風爲了孩子們付出了那麽多,我應該感激他的。可是我就是做不到,每一次我想要感激霍禦風的時候,都會想到夫君,都會想起誰因爲他,我的夫君才死了的。我無法感激霍禦風,因爲若沒有霍禦風,夫君就還活着,孩子們也不需要别的人來代替他們的父親,更不需要别的男人來疼愛他們。沒有一個人能代替親生父母對孩子們的愛。”
“可我沒有辦法,我這孱弱的身體,隻能等死,我管不了孩子們,所以我都不敢管,更不敢看他們,我怕他們對我的感情深了,我怕他們在失去父親後,又要失去母親,會承受不住。我不能再讓我的孩子們經曆那麽可怕的事情。”
“就讓霍禦風去疼愛孩子們吧,這是霍禦風欠我們的。”
韓煙哭着說道:“還有一個人,我想她是真的會對孩子們好的。她說霍禦風以你的名義娶回來的一個女人,叫薩塔濃。我聽嬷嬷說,她親眼見到薩塔濃對孩子們很好,孩子們也很喜歡她。有薩塔濃在,她又備受你哥哥的寵愛,又那麽厲害,一定會保護好我們的孩子。這樣,我也就能安心的來找夫君了。”
霍禦風聽到這裏,一顆心也不知道是松一口氣還是這麽的,忽然就放松下來。
若韓煙真的十惡不赦,霍禦風還會糾結一番,殺還是不殺。可若韓煙并不是那麽惡毒,霍禦風便絕不會殺了韓煙。
如今聽到韓煙這番話,霍禦風放心一點,但更多的卻是疑惑。
找韓煙這番自言自語來看,韓煙必然沒有哪個能力和精力去做那些事情,韓煙心裏隻怕也沒有想過。但爲什麽調查的結果卻是将矛頭直指韓煙?
又或者,這其中還有什麽陰謀?是真正的幕後黑手設的圈套,使的障眼法故意陷害韓煙轉移他的注意力?
霍禦風目光複雜的看了眼韓煙,對于這無意中聽到韓煙的心聲感到滿意的同時,卻也起了疑惑,是不是還有個幕後黑手呢?
霍禦風悄無聲息的離開,而霍禦風絕對想不到,幾乎是霍禦風離開的那一瞬間,韓煙臉上所有悲傷溫柔無害的表情便驟然巨變。她一雙妙目惡狠狠的看着那扇門,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至極的笑意,摩挲着霍禦雲三個字冷聲道:“霍禦風,你欠了阿雲的,欠了我們一家四口的,我要你拿命來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