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佝偻身子站在燈籠下,目光投向遠山暗影。
“大夫,你不去休息?”我掀開厚重門簾,冷風争先恐後鑽進屋中。
他搖頭,歎惜一聲:“我要等我女兒回來,每天晚上點一隻燈籠,她就能看見回家的路。”
“她今天會回來?”我覺得疑惑,這個家裏似乎隻有一個人生活的痕迹,他騰給北宇瑾辰養傷的屋子雖然幹淨,但看起來也很久都沒人住了。
“已經五年了,等了五年。”他坐在門檻邊的台階上,頓了頓話音。“丫頭,你去睡吧,如果明天你相公能醒過來,就應該沒事了。”
我站了一會,看他也沒有回來的意思,于是轉身回屋。
北宇瑾辰還是躺在床上,除了偶爾細微神色不同,我甚至會覺得他永遠都這樣睡下去了。
用手背試了試他額頭溫度,有些發熱但溫度已經降下來了。
燭花噼裏啪啦地綻開,在寂靜夜中讓聲音格外清晰。
屋子裏隻有一張床和一床棉被,我實在不知道自己該睡在哪裏。
一邊打着哈欠,一邊靠在床尾打盹。
我實在是累極了,全身都像是散了架一樣。
歪頭打量北宇瑾辰,視線投射在他精緻絕塵的容顔上。
突然想到閑人雅士所說的一句話——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世無雙三個字确實足以形容他了,但他并不是如玉溫潤,反而像是苗人的蠱毒,複雜而危險,不知不覺就會攝走人的心神。
可是他越危險,我就越控制不住要接近他。姑姑果然預料到了,我的任何動作都逃不過她的眼睛。
他的左手手指微微動了動,拇指上的白玉扳指泛起溫吞光澤。
我伏在床邊,指尖觸碰白玉扳指,微涼沁心。第一次在宮裏見他就注意到他拇指上的這塊玉,表面看來與一般羊脂玉沒有區别,但觸及之後就能感受到不同之處。
我輕輕轉動扳指,慢慢将它取下來。
一道極爲乍眼的傷痕在拇指指節,淺褐色疤痕恰好可以被扳指擋住,取下扳指以後,痕迹凸顯在略微白皙的膚色中,凸起的傷疤看得出應該是傷及指節骨頭。
他的拇指指節是重新被接上的,就像我的十指一樣,不同的是我的指節是用一種特殊蠱蟲所生得鈎刺連接所以沒有就下疤痕。但他的拇指是硬生生接上的,痕迹深及指骨。
輕輕撫上那道傷痕,傷痕上褶皺遍布,粗糙明顯。
他不安穩地縮回手指,但拇指沒有絲毫反應。
這隻手的拇指沒有感知,接上手骨也隻是看似與常人無異,實則已經廢了。
北宇瑾辰,你到底究竟經曆過什麽?
爲什麽就像一個謎一樣讓人永遠看不清,猜不透。
不知道你的弱點,不了解你的傷痛,我們之間隔着比江河還要遙遠的距離,我該怎麽跨越。
耳側伏在他的胸口,心跳聲平穩傳來。手握住他的手,暖意交織。
時間停留在這片刻甯靜吧,不要面對那些勾心鬥角,就我們兩個人,待在這裏。
“就我們兩個人,待在這裏,好不好......好不好?”夢呓一般說出這句話,得不到他的回應。
閉上眼睛,耳際一切聲音漸漸變弱,陷入黑甜。
一夜無夢。
早上被驚醒,眼睛還不能适應強烈的光線。
揉了揉發麻的脖頸,發現自己一晚上都枕在他胸口入睡。
耳廓頓時紅了半截,還好他沒有醒來,不然怎麽說都說不清了。
洗漱完畢以後,老頭給我一把斧子和麻繩讓我上山砍柴。
帶了些水和一小塊饅頭,獨自上山砍柴。
山上的空氣冷冽清新,在冬季又糅合了百草凋零後的腐朽氣息,鑽進人的鼻子,帶來一陣難以适應的困惑。
手指僵硬,拿着不鋒利地斧子砍柴是一件艱難的事。
砍了一會手掌就被紮滿木刺,我頹廢地坐在地上,哈一口白氣溫暖手背。
袖子兜裏還裝着那塊羅華石,我将它高高舉起,光線透過羅華石琉璃彩溢,光斑投射在臉上,不由得人眯起眼睛。
藍芷,重紫,昕黎,三大長老......究竟是誰?
重紫如果要殺我就不可能當初費勁救我,藍芷視複國爲生命之重,雖然一度是我在閣裏信任之人,但也不排除她起殺心的可能。
至于昕黎,才不過十四歲的少年。如果真的是他,那此般野心即使做了國君也無法以仁治國。
這件事情還需回去查探,不能打草驚蛇。
背起柴火下山,一個上午就這樣過去了,第一次感覺到什麽是時光飛逝。
屋子裏很安靜,老頭似乎去村子裏看病了。
我用清水洗了手,端着熬好的藥走進裏屋。
床上空無一人,被子疊的整整齊齊,就好像從來都沒有人居住過。
手中的藥碗落地,黑褐藥汁濺上裙擺。
凝在原地,半分也動不了。
他走了?他就這樣丢下我走了?
我以爲自己對他足夠重要,至少會跟我說一聲再離開,原來我又高估自己了。
“素錦。”低沉喑啞之聲從身後響起。
我轉身,看到他就站在面前,一彎淺笑仿若幻覺。
眼淚不争氣地從眼眶裏滴落,腦子裏一片空白,隻身跑上去緊緊抱住他。
“我以爲,我以爲你走了。”
他僵住身子,半晌,手掌拂上我的發絲,似在安慰。
“我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