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香料正挑選了一半,靈香草較爲難尋,好半天都沒有找到。
如雪跑的上氣不接下氣,鬓角的發絲都被汗水黏住了。
她斷斷續續的隻說了一句話,說娜塔出事了。
趕到廣武殿的時候,娜塔就跪在殿外。
聽李明全說,她是請求皇上貶她爲庶民,讓她平凡生活,這番言論不禁讓北宇良亦大爲震動,最重要的是蒙國的大汗知道後,氣的派去人馬接娜塔回去,但娜塔表明心迹絕不回去。
讓人詢問了很久,威逼利誘都用了,但娜塔卻不肯說明原因。
當時墨銀就在一邊站着,面無表情,但我知道,他成功了。成功騙取公主的心,破壞了蒙漢聯姻的目的。
我是以看戲的心态去的,倒是如雪,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眼淚兮兮地去求情。
娜塔已經換下了異域的服裝,穿着尋常百姓的粗布衣裳,就是她失蹤後回來穿的那一套。烏黑的頭發編成兩股辮子垂在胸前,沒有多餘配飾。
她的手裏攥着一塊水晶,隻有拇指大小,晶瑩剔透。
那塊水晶是暗夜閣的東西,閣裏的榮耀不是分發的錢财,而是稀有的羅華石,就是她手裏的水晶。
辦成一件事,就會有一塊羅華石,到時候選調分舵主時,羅華石會起到很重要的作用。
她的眼睛發亮,滿滿地堅毅,好像沒有任何人可以動搖她的心。
我想從墨銀眼睛裏看出些情緒,但他畢竟是暗夜閣的人,自控自如,絲毫察覺不到一絲不對。
娜塔不願意連累墨銀,一句話都不肯多說。
她就一直在那裏跪着,如雪也陪着她,時不時安慰幾句。
李明全透露過,大汗的人明早就會帶走娜塔,不想讓她丢了蒙國的臉面。
但娜塔還不知道她的父親已經派來了抓她回去的人,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不肯多說,唯恐這個異族公主再捅出什麽簍子來。
鳳羽奉太後之命來侍茶,我站在一邊顯得有些多餘。
她手裏搖着團扇,飛靈髻上的晶石熠熠生輝,垂在臉頰邊,印照着素潔容顔更加奪目。
北宇良亦在案幾上批閱奏折,鳳羽爲他研磨,遠遠看着,正是一副舉案齊眉的圖樣。
鳳羽手裏的那把團扇以絲絹制成,淺淡的紫色混合着點點墨綠,但上面卻并沒有繡上任何圖案看起來有些單調。
知秋姑姑悄悄跟我說那把團扇還有名字,叫做靈香扇,用以數斤靈香草熬制的湯水浸以生絹,晾幹後重複這道工序十次,在用清水細細清洗後才能得到靈香扇的扇面。這把扇子在扇風時能帶起靈香草特有的香味,最能安神。
我聽完後心道怪不得司事房找不出靈香草給我,原是被她用了。
鳳羽來到宮裏卻又沒有其他動作,我心覺奇怪,當時她費盡心思偷梁換柱,現在又沒有下一步,她到底圖什麽呢……
已經一個時辰了,娜塔還在外殿跪着。臉色發白,身子搖搖欲墜。
北宇良亦自然知道雖然娜塔的行爲莫名其妙但她畢竟是蒙國公主,于是讓我去禦膳房取些吃食悄悄給娜塔,以免她體力不支。
出門時如雪期盼的看着我,我搖搖頭,她知道沒戲,沮喪地垂下頭。
去禦膳房的路上,身後的腳步聲雖然極輕,卻還是被我發覺。
特意找了一個清淨的地方停住,不出所料,是墨銀。
胡子拉碴,有些憔悴。連眼睛裏都沒有了光澤。
“屬下不辱使命。”他說這句話時,眼睛低垂着,沒有邀功的感覺。
“我記着呢,等你回去,我就把你調去越州,掌管分舵。”
他微微顫了顫眼睛,聲音極盡嘶啞。“屬下……隻有一求。”
我笑了笑,踱步到他身側。把搭在他肩上,他欲語而言的唇又合上。
“怎麽?舍不得她死?”我壓低聲音,感覺到他明顯一震。“還是你要脫離暗夜閣……雙宿雙飛?”
他開始慌亂,說不出話。
“你應該知道的,活人走不出暗夜閣,隻有……死人才可以。”
他刷地一下跪在地上,以頭磕地。“屬下并無它意,隻希望閣主放娜塔公主一條生路……就算屬下,将功抵過。”
墨銀的反應出乎了我的意料,進暗夜閣的人都是心智極其堅毅地,任務就是任務,絕不能參雜私人情感,更何況他是姑姑的手下,更不應該出差錯。
這情之一字……何解?
在心裏權衡了一番,才道:“這件事本不歸我管,但以姑姑的手段,娜塔絕不能活着。隻有她死了,蒙國才能跟北燕結下梁子。”
墨銀不說話,隻是用頭叩地,一聲又一聲,直到額頭磕破血迹染石。
都說男兒膝下有黃金,他這次是真的動心了。
“行了,你起來,我想想辦法。”話剛落音,他那雙萬念俱灰的深眸才被重新點亮。“我給你一天時間,離開皇宮。最重要的是,要讓所有人知道——你已經死了。隻有這樣娜塔才能死心,才能跟着大汗派來的人離開。”
墨銀點頭道:“老閣主……”
“老閣主那裏我自有辦法。而你,就把這些天當成一場夢吧,再也不要想起來。”
他嗯了一聲,右手緊緊握着那枚繡着格桑花的香囊,手背上青筋凸顯。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像是經受了沉重打擊一般。
她爲他頂住流言,背叛父親,抛棄責任,而他卻什麽也做不了。這便是他最大的悲哀吧。
我不曾想,自己有一天也會變成棒打鴛鴦的惡人。
但我能做到的,也僅此而已了。
穿過蘭亭,就到了禦膳房。
禦膳房裏忙裏忙外火熱朝天,各司其職又井然有序。比起外面的孤冷,這裏的氛圍明顯讓我心情好了許多。
他們準備了一些參雞湯,入以枸杞山藥當歸等益氣補血的藥材。湯色明亮澄透,肉質鮮嫩酥軟,冒出的白氣都溢滿清香。
食盒裏裝上一盅,步伐也開始懶散地變慢。
走到娜塔跟前,如雪的兩隻眼睛已經哭腫了,反觀娜塔,倒是淡然。
把碗端在她面前,但她的眼睛卻看向前方,絲毫不動搖。唇瓣上已經幹的裂開小口子,看得人心裏酸楚。
“娜塔姐姐,你就吃一口吧。”如雪啞着嗓子,說一句都帶着哭腔。
娜塔絲毫反應都沒有,眼睛不曾眨一下。
“你隻有吃了東西,才有力氣争取你想要的東西,至少你這樣做,他也會心疼。”
她的眼睫顫動,視線終于落在我臉上。顫顫巍巍的端起碗,咕噜咕噜兩下就喝進湯水。
我的心裏突然被紮了一下,細細碎碎的酥痛。
她之所以不肯說明她要成爲庶民的原因,是因爲她要保護他,如果她說了就是害了他。可她根本不知道,這一切僅僅隻是一個騙局,一個我一手策劃的騙局。她初生好感的北宇瑾辰是這樣,現在心心相慕的墨銀也是這樣。
把碗收回食盒,北宇良亦交與我的差事也就算是完成了,正要起身,瞥見淩然王氣勢洶洶地走過來。
他生得妖娆,即使生氣也有種魅惑人心之感,眉梢上挑時的神色與北宇瑾辰有幾分神似。
他一把拉起如雪,低聲道:“你添什麽亂,快回去。”
如雪揉揉紅腫的眼睛,一甩手,躲開他的觸碰。“關你什麽事!你還是好好關心你未過門的淩然王妃吧!”
看到這一出,我大約能估摸出個七七八八來,皇宮果然是藏不住東西,太後前腳說的話後腳就被傳遍了後宮。
淩然王無奈地穩住她的肩膀。“别鬧……”
如雪哭的更兇了,他尴尬地看了我和娜塔一眼,硬生生地把如雪拽走。
我進大殿的時候鳳羽已經走了,北宇良亦一個人在看書。
我走到他身邊,給茶杯裏添了些熱水,他的視線在書上,但顯然心不在焉的。“皇上……”
“你是來求情的?”他翻了一頁書頁,問道。
“不是……皇上,書,拿倒了……”
他這才窘迫的合上書,默默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我知道他國事煩憂卻又不得不先着手處理娜塔這件事情,頗爲棘手。
“你不爲她求情麽?你們不是關系很親嗎。”他貌似無意的問了一句。
“皇上是明君,心中自有定奪,素錦不便多言。”
他笑了笑,眼瞳溫柔,“這個馬屁拍得可不精明,太假。”
我也微微揚了揚唇,氣氛融洽。
“朕乏得很,幫朕揉揉。”他靠在椅背上,整個人松懈下來。
我站在他身後,手指觸及他的額頭,輕輕用力。
他不着痕迹的皺了皺眉,問道:“手怎麽這麽涼?”
我不知道如何回應,索性一笑而過。
他忽的坐起來,我的手停在半空中,而後被他的手拽過去,他的手掌合在一起,把我的雙手包圍起來,暖暖的溫度傳遞到手背。
他一邊哈着氣,一邊嘟囔說讓我取些暖身的藥材。
“皇上!”一個侍衛急匆匆跑進來跪下,我吓得把手收回,卻被他緊緊抓住,掙脫不開。
“皇上……娜塔公主,公主暈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