凜冽眯着眼睛,竟有殺氣沖現,他們之間的恩怨我并不太清楚,但很顯然已經積怨很深了。
他們似乎都在用力,手腕隐隐泛痛,我埋怨道:“疼。”
凜冽松了手,北宇瑾辰卻趁此時間一下把我拽過去,手上的力道不但沒有減弱反而增加了。他一向不是個懂得憐香惜玉的人,尤其是對我,這種态度還不如他對蘭青園的歌姬。
“王爺這是什麽意思。”凜冽出聲問道,右手緊握成拳。
我看到自己的宮燈還在凜冽手裏,不禁向上前一步,奈何北宇瑾辰的力氣太大,我居然不能移動半分。
“本王記得,皇上讓錦姑娘拿一盒新茶,錦姑娘是不是忘了?”他這話明明是問我,但眼睛沒有離開凜冽半分,漸漸地,連唇邊的笑意也消失不見。
我有半分怔忪,什麽時候皇上讓我給他一盒新茶?漸漸才反應過來,這隻是他的借口,他要的不是茶,是那道聖旨,偏偏我還不能反駁。
“是......”我默默地應了一聲。“凜大人先回去吧,素錦回去給王爺取茶。”
凜冽将視線轉回來,點了點頭,說了一句早些休息,而後提燈離開,身影隐入夜色之中。
“王爺現在可以松手了嗎?”我問道,他這才慢慢松開。
卷起衣袖,果然被他捏過的手腕就是還未結痂的傷痕,這陣子已經滲出好些血迹。他抓哪裏不好,偏偏在傷口上,舊傷未好又複發,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結痂了。
“怎麽回事?”他盯着我的手腕,微微蹙眉。
我擡眼對上素蓉複雜的眼神,回道:“這話該我問王爺吧。帶着佳人散步,何必非要招惹我們這種低微的宮女。”
他眉眼稍挑,幽深的瞳色溢出流光一般。
素蓉攏攏衣領,音色溫柔。“王爺還去蓉兒府上一叙麽?”
蓉兒......才幾天就叫的這麽親密了啊,怪不得是宣親王府的準王妃。
“你先回去吧,待會本王還需去太後那裏。”他的音色也不似平時那般清冷。
素蓉掃視了我一眼,福身離開。
不久前還一口一個錦姑娘地叫我,如今這麽快就把我當做空氣了,果然是有大家閨秀的氣勢啊。
等她走遠,我才放下戒備,轉身走在前面。手腕上的傷口越來越疼,冷風一吹就更覺得難受。
他加快了步子,走在我身邊,拽起我的袖子,他可以避開了我手腕上的傷,動作也輕緩了許多。
“你做什麽?”他走得不快不慢,我卻需要邁大步子才能跟上。
他道:“你不打算重新包紮麽?”
晚風微涼,他周身的溫度卻帶起幾分暖意,我有片刻失神。
我已經分不清,他對我的好是爲了接近暗夜閣報仇還是别的什麽原因。我知道我不能多想,也不敢多想。我們是兩個世界的人,此次兩清之後,最好再也不要有什麽交集......
安陽宮,長公主居所。
錦繡大殿,暖香陣陣,宮娥匆匆而過,帶起一縷香風。
漢玉白階,翡翠壁杆。雖然奢華卻不俗氣,反而别有詩意。
北宇瑾辰似乎跟長公主關系很好,即使公主不在殿裏,下人們都對他的到來習以爲常,各司其職,沒有因爲他的到來打斷什麽。
他要了一些紗布和藥,用剪刀剪開我腕上的紗布,許是很久忘記換藥了,皮肉粘在紗布上,輕輕一扯就疼的滿額的冷汗。
他用小鑷子夾着棉球沾了溫水擦拭手腕周圍被血迹弄髒的皮膚。然後一點一點弄開紗布。疼痛感不禁讓我扣緊手指,指甲嵌進他那鑷子的那隻手上。
他隻是微微動了動睫毛,繼續扯開紗布。
清理傷口,爲傷口上藥,換上新的紗布。動作流暢,俨然像是宮裏的禦醫。
自從來到宮裏,我也再沒有受過什麽苦難,身子反而比以前懶怠嬌貴了,這一點點小傷都會覺得疼痛難忍。爲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把視線落在安陽宮殿的大廳。
安陽長公主似乎喜歡丹青,大廳裏都放着各式各樣裱好的畫,大多是山水寫意,墨色風景,細勾慢勒,氣勢磅礴,不像出自女兒家的手。
在我的印象裏,安陽公主是個極爲冷淡的人,平平幾句話就能從骨子裏透出高潔不凡。
她今年已經二十有六,在北燕來說着實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但求親的人絡繹不絕,她卻一個一個都拒絕了。甚至有傳言說她不愛男子愛女子,不過傳聞終究是傳聞,安陽公主應該也是個有故事的人,不然那雙眼睛怎麽會那麽滄桑,叫我這樣一個隻見過一次面的人都看得出來。
北宇瑾辰幫我系好紗布,慢慢收拾桌上的一片狼藉。
他心無旁骛,目光也落在手上的東西,側顔冷毅。
“長公主……爲何不嫁?”我輕輕問出心中的疑惑。
他停了停手上的動作,也許是沒料到我會問出這樣一個問題,遲遲沒有回答。
我等了半天也沒聽到他的回應,自讨無趣,起身去欣賞側牆上挂着的錦繡山河圖。
坐起身的同時,他收起最後一樣東西,慢慢回道:“因爲,心中有人。”
此時我的視線正停駐在那幅圖案上,錦繡山河圖不是筆墨繪成而是一針一線繡成的,遠遠看去竟然讓人誤以爲是哪位大師的畫作。
腦海中印出一副圖案,那個繁花樹下,素衣靈秀宛有仙姿的女子,連她耳際那枚玉蝶上的紋路都清晰可憶。
太後說他多年不娶,府裏連一個侍妾都沒有,那這個原因,也是因爲心中之人嗎?
我差點就問出來了,唇瓣輕啓,最終還是将話咽回去。
他與我隻是互相利用的關系,我何必問這麽多,反而顯得矯情了。
正思索着,他突然出現在眼前,距離很近,我吓了一跳。
他伸手,指尖略過我的發鬓,解開我的面紗。
心中大驚,宮女們還在正殿,他這是故意的麽?心中無奈,手忙腳亂的在面紗掉落之前按在臉上。
他輕笑,眸若星辰。“安陽宮裏的人,你放心。”
“已經好多了!”我含糊地回上一句。
“那些藥……”他輕聲道:“記得按時吃。”
不知道爲什麽,心裏突然湧出異樣的漣漪,轉瞬即逝,來不及抓住。垂下眼簾,手腕上的紗布白如細雪。
‘我保證,絕對沒有其他想法,以血起誓。如果他日,北宇瑾辰與我暗夜閣爲敵,我絕不手軟!’這一句話應和着手腕上的傷痛,又一遍在耳中提醒着我,這是我對重紫的承諾,也是我對涼西和自己的承諾。
不着痕迹的退後一步,拉開與他之間的距離。
“你要的東西我沒有能力取到,請你開一個别的條件,我會盡我所能辦到。辦到之後就此兩清,再無瓜葛。”
他的笑意一點一點收斂。“好。”
“稀客。”門外響起一個聲音,似珠玉落碟。
長公主漫步進來,淺淺而笑,但卻讓人覺得莫名冷然,這種感覺像極了第一次見到北宇瑾辰時的感覺。
有一句古話,歲月催人老。她今年已經二十有六,加之并不注意裝扮,穿着樸素,确實有些顯老。
無論是北宇良亦還是北宇瑾辰亦或者淩然王北宇逸軒,容貌都是難得一見的美好,但長公主卻沒有繼承這種容姿,相貌普通。好在皇室的嬌養讓她多了些與衆不同的氣質。
“早些回去吧,免得招人話柄。”她拍拍北宇瑾辰的肩,複而看了我一眼,道:“瑾辰,有些事情你該拿捏住分寸,這已經不像你的行事風格了。”
北宇瑾辰微微點了點頭,廖語告辭。
安陽宮外,寒風刺骨。
榮華池離這裏不遠,遠遠的就能看到。自從上次宮宴獻藝之後,宮人用木頭雕刻了百合染上顔色放在水裏,效仿我跳淩波蝶舞之前那段步步生蓮的畫面。
冬天他們在池子裏換上溫熱的水,每天續以加熱,于是池子上方就聚滿了霧氣,半隐百合,猶如仙境。
那天我問北宇瑾辰最後鹿死誰手,他說無情無心之人,到現在對于這句話我也隻是參透了一半。
“我們之間,已經扯平了,聖旨,你也不用找了。”他悠悠地說了一句。
“爲什麽?”
“你要找的那個人,已經死了。”他很平靜的說出這句話,但對我而言,就像是晴天霹靂一樣。
久久不能從中恢複,如果這個人死了,那推翻北燕就缺乏了一個最強有力的把柄。原本可以一舉擊敗左相和太後的證據就這樣打了水漂?
“不可能!”心中咚若擂鼓,腦袋裏空白了一大片。
他淡然的回視一眼。“你若不信,七日之後,寒水宮,會有船接應你,我帶你去。”
說罷,他就一個人離開,隐入茫茫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