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兒,過來,到娘親這來。”她招手,眼睛裏都是寵溺的目光。
幻像,又是幻像。
我待在原地,隻要不動,幻象就不會破滅。
“錦兒?”她慢慢走近,“爲什麽,爲什麽要變成這個樣子?你說過的心存善念都去哪了?”她眼中的寵溺變成無盡的哀傷,盈盈淚花閃爍,滴落在衣襟上,變成暗深的水漬。
“呵……”即使知道是幻象,卻還是鼻尖酸楚,眼淚從眼眶裏滴落,許久不曾落淚,如今這樣的場景有多陌生?“善念?如果不是因爲這軟弱的善良,你就不會死!如果不是你所謂的善良,我就不會毀容,不會被趕出柳府!”叫喊聲撕心裂肺,用盡了所有力氣。
她的面容漸漸變化,凝聚成一張尖酸刻薄的面孔。“你娘的死是你一手造成的,小賤人!”
大口大口的吸氣,等到心跳平穩,才徹底從夢境中清醒。周圍黑暗一片,猛的起身頭頂不知道碰到什麽,砰的一聲,疼的人想落淚。
适應了黑暗才發覺自己處在一台軟轎裏。周身熟悉的淡淡茶香來源于身上蓋的一件北宇瑾辰的外衣。
掀開簾子,門口侯着一個小侍衛,正是上次圍場見過的林白。
“姑娘醒了?”他幫我拉住簾子。
“這是哪?”
“皇宮的梅園,很安全,沒人過來,姑娘放心,宮宴也還沒開始。”
看周圍荒涼的枯樹枝桠和長久無人打掃的地面,确實是梅園無疑,恰好梅園離宮宴地方不遠,隻需要步行一刻鍾就好。
“我們爺讓我轉告姑娘,看煙火還來得及。”
突然地就很想笑,但還是忍住了。“我知道了。”
提腳要走,又被他堪堪叫住,林白從轎子裏尋出一個琉璃小瓶,裏面是褐色的膏狀物體。“這是治凍瘡的藥,爺說一天一次十天就可痊愈。”
我微微一愣,才回道。“有勞了,替我謝謝他。”
冰窖的溫度實在太過可怕,原本覺得入秋天涼,此時卻又覺得外邊還是十分暖和的。
從梅園出來,小路幽靜,長青松柏獨特的氣味在冷冽的空氣中流轉。
伸手觸碰低矮的小松,松針尖銳,卻刺不破皮肉。
遠遠的就聽到喧鬧的人流,宮宴設在秋香苑,因是秋季,秋香苑的各種菊花開的正豔,各色品種堆在一起也有幾分姹紫嫣紅的錯覺,菊本是高潔的隐士,寒秋暗自開,不如梅花高傲不如牡丹瑰麗,卻有着自己獨特的美。
宮裏的菊,已經不是那般高潔的事物了,就像滿懷壯志的新人步入便堂仕途,最終被打磨如烏合之衆沒什麽兩樣。
暗自笑話自己傷春悲秋,整好衣着步入秋香苑。
人群熙攘,雖然名字是宮宴,實則隻是家宴。幾個圍場的大臣王爺,一兩位嫔妃,就連皇後都不在。
有人談論李淑媛晉升爲嫔,賜号夢。鳳羽也在,安安靜靜的爲太後倒酒。
北宇瑾辰坐在一側與如雪交談,淡然而笑。看他穿的有些單薄,才想起他的外衫是讓我當被子了。
腦袋裏突然湧現他在冰窖擁我取暖的場景,耳廓一燒,别過頭不敢看他。
有宮女端着菜肴上菜,我接過盤子,示意她離開。
将一盤一盤佳肴呈上桌面,北宇良亦正與太後說笑,見我上菜,便随口問道:“怎麽才來?”
“奴婢……在後院丢盹,忘了時間了,請皇上恕罪。”一時想不到好的理由,隻好搪塞過去。
“你倒是清閑。”他笑了笑,也沒有生氣。
剛放下菜肴準備上酒,天空傳來一聲巨響,煙花照亮一方世界。
流星般耀眼璀璨,彩光飄落。一聲接着一聲,美到極緻。
大家紛紛站起來,看着煙花綻放消逝,我也停下手裏的活,此番良辰美景不能辜負。
餘光感覺到一道視線,側頭看去,是北宇瑾辰。
人群嬉鬧,他就那樣安靜站着,煙火忽明忽暗的光打在側顔上。
“我們爺讓我轉告姑娘,看煙火還來得及。”林白的話又在耳邊回響。
四目相對,穿過人群穿隔道。
垂下眼眸,手心按壓到胸口,心跳有些不同,又說不出有什麽不同,好像就如這盛開的煙花,來不及觸及就轉瞬而逝。
“人生呐,轉瞬即逝,韶華易老,莫要辜負啊。”一旁的知秋姑姑看着煙花突然感慨了一句。
韶華易老,紅顔白發,那有什麽才是正真能夠久留于世的?
我一直覺得隻有權利隻有金錢才不會背叛自己,可是如果隻活在權勢裏,又是有多孤寂?北宇良亦處在人生最高的位子,萬人膜拜,後宮佳麗三千,卻又沒有一個人能留住他的心。北宇瑾辰自小衣食無憂,人人尊之的親王,最大的願望居然是隐居山林。
人生有太多身不由己,誰又說的清呢。
煙花放完,硝煙味道彌漫,天空恢複死水一般的平靜。
有樂師彈奏樂器,舞姬在中間跳舞,大家都坐下交談,言笑晏晏。
太後突然叫如雪爲大家寫副字畫助助興,如雪略有詫異。
下人在台間布置好一切,如雪提起筆蘸了蘸墨汁,剛要下筆,又像是想起什麽似得,用左手再提一筆。兩隻手靈活的在紙上翻飛,字寫的好的人有很多,到能夠做到兩隻手同是書寫,怕是再找不出第二人了。
太後用手肘碰了碰北宇良亦,“皇兒,你覺得禮部尚書家的姑娘,如何?”
北宇良亦不着痕迹的皺了皺眉頭,淡淡回道:“靈秀聰慧。”說罷他又看了一眼李淑媛,如今的夢嫔。“朕隻盼望這個孩子能順利出生。”
這句話算是對太後的推脫,太後無奈的笑笑,也不多語。
如雪寫好手筆,宮人掌着字幅讓衆人欣賞。隻見那字體行如流水,娟秀有力,實屬上乘。
大臣紛紛喝彩,如雪調皮的吐舌,回到自己的位子。
百無聊賴的一一掃視過下面的人群,發現了傳說中的跋滲将軍,面容剛毅,五官精緻,也許是因爲久經沙場,周身帶着滄桑的氣息。
他的身邊站着一個小侍衛,身材嬌弱,仔細一看竟然是弄影,是許久不見的弄影。
悄悄退下,她似乎也看見了我,俯身對跋滲将軍說句什麽就向外走。
加快腳步跟上她,一直走到梅園附近她才停下。我站在她身後,她并不轉身,藍芷說她背叛了暗夜閣,我隻想知道真相。
許久不見,弄影有些消瘦,但卻絲毫不影響她的清麗。
“你有什麽要解釋的嗎?”我問她,希望她能說出一個讓我好受些的理由。
她這才轉過身子,神色平靜。“沒有。”
短短兩個字,噎住了我接下來想要說的話語。
“我不會再回去了,我會嫁給他。”她走近一步,道:“無論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愛他。”
“姑姑不會讓你輕易離開的,你的命是暗夜閣的,也是……涼西的。”
她哈哈一笑,指着我說:“涼西?涼西與我何幹?我骨子裏是北燕的血,隻是你們一廂情願的帶我入閣,我爲你們賣命将近十年,已經夠了。我不會透露你們的一分一毫,無論最後北燕是否覆滅,我都會帶他遠走高飛。”
她提步欲走,在擦肩那一瞬間我抓住她的手腕。“别走,等我得到天下……”
“你?帝姬,求你别異想天開了,你最後的結局不被他們處死就已經是八輩積德了。”
話又堵在嗓子眼,她的話我幾乎無力反駁。
“你信不信,我在這裏就可以了結你的命。”
她退回來,笑的燦爛,伸手托住我的臉頰。“你知道爲什麽你也沒有好結果嗎,因爲你的婦人之仁,你可笑的殘存的善良!如果我是你,我什麽都不會說就上手了,而你隻是想用話語吓吓我。”她靠近,輕輕說。“你放不下你所謂的仁慈,你就永遠是柳素錦,永遠成不了德欣帝姬。”
直到她離開了很久,我還在原地站着。她說的對,我一心說要奪取天下,卻下不了手殺了姑姑和弟弟,婦人之仁,能成就什麽大事?
全身的血液凝結,什麽樣才是正真的狠心,我已經能做到對他人生死看淡,能做到鏟除自己路上阻礙自己的人,這難道還不夠嗎。
我就是我結交的生死同盟,輕易的放棄我背叛我,用九個人的生命換她一個人都不值得她感激,原來她對我隻有仇恨。
眼淚從眼角溢出,滑落在嘴角,淡淡的鹹澀。
“爲什麽站在這?”
身後有人出聲,心中一驚,胡亂用衣袖擦拭眼角才敢轉過去。
北宇瑾辰就在對面,我一愣,心裏冒出怎麽又遇見的想法。
“你哭了?”他挑眉,但語氣平淡,沒有戲谑的意思。
我清了清嗓子,以免他再察覺出什麽端倪。“隻是風沙迷了眼睛。”
他彎了彎唇,遞來一方絹帕。“不要用手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