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半晌,雨漸漸小了下來,雨水混合着他外衫上淡淡似酒非酒的氣息,格外好聞。
我不明白他爲什麽幾次三番的救我于水火危難之中,我非鐵石心腸之人,内心還是有些許說不出來的觸動。
當我們到達營地,人煙稀疏,聽侍衛說都去了東邊探望娜塔公主。
“禦醫呢?”凜冽問道。
“回大人,都招去探查娜塔公主了。”侍衛不解的打量我,而後将頭低下。
“隻是小傷,不勞煩大人了。屋子裏有醫藥,随便包紮一下就好。”視線轉向馬棚,我那匹膽小鬼正在那裏悠閑吃草,但北宇瑾辰那匹白色良駒卻還沒有回來,心沉了一下,娜塔已經回來醫治,他卻不在……
凜冽順着我的視線也看了一眼馬棚,我慌忙收回目,整了整額前的碎發。
他從袖子裏掏出一個瓷瓶,上面貼着治外傷的字樣。
我接過瓶子,剛想說謝他卻突然開口,“這樣的天氣就待在屋裏養傷吧,不要再亂跑了。”
說罷就随着侍衛走向皇上議事的房子。
一瘸一拐的走上竹樓,燒了一盆熱水,用絹布擦拭傷口上的污血,傷口不深卻覺得很疼,果然是宮裏的生活把人養的嬌貴了,一點點皮外傷都受不住。
撒上瓷瓶裏的藥粉,熱辣的刺痛感來襲,紗布一圈一圈纏繞上,在腳踝處綁了簡單的結。
慕含應該也去看娜塔了,屋裏空無一人,竹椅木桌,一壺微涼的茶水溢出冷香,合着外頭細雨之聲,靜谧美好。
一邊的凳子上放着我拿回來的弩,黑木打制,輕巧便于攜帶,上邊的花紋已經看不大清了,似乎也是年份很久了,加之它的主人常常使用,這木頭也泛着溫澤的光。
我拿起來仔細端詳,發現弩的内側刻着一個小字——玉。
腦海中思索這個字的由頭,第一個想到了珉察氏羅玉,宣親王妃。
再仔細看上面的花紋,隐約是些很女氣的玫瑰牡丹之類的圖樣。
突然間就很好奇已逝的王妃究竟是個什麽樣的女子,有着傾城容貌和顯赫家世,溫柔純淨,善解人意?
如果真是這樣,那就與我恰恰相反了,貌醜無鹽身份卑微,心狠手辣,處處算計,這就是我。
哼笑一聲,也許那副畫像将羅玉畫的太美,我才會覺得她是那般美好的人,那般,我觸及不到的美好。
雨滴變成了朦胧的雨絲,伸手接住,水珠順着指間滑輪到手腕,在手腕滴落。
“别動。”耳邊又回響起北宇瑾辰低沉的音色,他到底……去了哪裏。
抓起外衣,又一瘸一拐的下樓。
侍衛在雨中矗立,紋絲不動。
牽出那匹棗紅色的那匹,它似乎是知道自己做錯了事,現在十分順從。
夜雨黑暗,隻能憑着感覺走,跟着直覺判斷方向。
雨水滲進泥土,發出了腐朽的氣味,風吹樹葉打動,沙沙的響。
七轉八轉,除了樹影,什麽都沒有。
走到後山口,勒住缰繩。
自己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多思多慮猶豫不決?
也許他根本沒有來,隻是我自己臆想而已。
調轉馬頭,取出馬鞭,正欲離開。
“我以爲,你不在。”
身子僵住,冷玉夾暖的低沉音色,真的是他。慢慢轉過身,他站在雨裏,頭發淩亂,被打濕的發絲貼在額頭上。看不清瞳色,看不清情緒,卻覺得他此刻比以往任何一個時刻都溫柔,沒有刻意的疏離。長睫上還挂着水珠,掩住眸中的神色,看起來有些狼狽。
下了馬一步一步挪到他面前,他就那樣站着,一句話不說,我覺得奇怪拿出絹帕示意他擦掉臉上的雨水。他隻是站着,沒有動作,我的手停在半空中,退也不是進也不是。
雨停了,月光朦朦胧胧的出現,我才看清他的瞳色,似乎是複雜而又難以言喻的,又似乎......在透過我看另外一個人,我不知道自己爲什麽會有這種感覺,卻是很強烈。
他又直徑與我擦肩而過,身後牽着馬,他從來都沒有這樣不冷靜,我也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他。
“走吧。”他又牽住我的馬,我無奈的回到馬背上。
他就這樣一直牽着兩匹馬走,一路無言,走得很慢。
“你要找的人,已經有了眉目。”他又恢複原樣,一貫的淡然,看來已經調整好了情緒。
很明顯,他在向我讨要籌碼。
“那我能做什麽?你要的又是什麽?”
他沒有回答,一陣默默,周圍變得寂靜,偶爾有幾隻飛蟲飛過。
“你不需要知道,你隻需要,成爲他最信任的人,掌握他的所有弱點,就足夠了。”他頓了頓腳步,複而又起。“我知道你有這個能力。”
“你還真是......高看我啊。”
話題陷入僵局,他把缰繩抛給我,自己翻身上馬,快馬加鞭的離開。這樣陰晴不定的人,待在他身邊還真是危險啊,不做多想,夾緊馬腹跟上去。
很快,就到了營地,宮女穿行,據說娜塔已經恢複神智,毒并未深入心肺所以也不礙事,大家都是虛驚一場。
侍衛牽着馬去了馬棚,我也準備回屋梳洗一下再去皇上所在的房屋複命。北宇瑾辰走了兩步又回過身,扔給我一個瓷瓶,看模樣居然跟凜冽給我的那個一模一樣。“回去把藥敷上。”
我還來不及說什麽,他的背影就淹沒在夜色中了。
這皇宮裏的人真是藥多的沒去處了,隻能暫且收下,說不準以後還能用得到。
回屋換了身衣裳,感覺清爽了許多,重新戴上面紗,随意挽了頭發,插上一枝紅木發簪就走向衆人所在之地。
正屋裏頭基本人都散的差不多了,隻有北宇良亦和慕含,還有凜冽,都是一臉凝重,娜塔病情緩解應該是好事,不知道他們爲什麽都死氣沉沉的。進去福了福身,慕含轉頭綴了一口茶。北宇良亦也沒有說話,身邊的李明全也完全連一個眼神都不給我。
“奴婢特來請罪......不禁擅自進了後山,還,還丢失了禦賜的弩,實在罪不可赦。”識相的跪在地上,收斂眉目間的神色。
北宇良亦咳了兩聲,臉色有些蒼白,好像宮宴那天出手招招緻人死命的人不是他,羸弱的模樣讓人想不明白究竟是裝出來的還是真有疾病纏身。“起來吧,你自己也清楚,救了娜塔公主,就是維護了北燕跟蒙國的和氣。将功抵過,至于之前你說的赢過娜塔就允諾你一個請求,朕也答應你。”
“謝過皇上。”起身站在中央,慕含的眼神卻十分不善。
算起來,我不欠慕含什麽了,如果她不念及舊情,我也不會心軟。
李明全微微躬了躬身子,說道:“娜塔公主已經醒了,想請素錦姑娘過去一趟。”
我點了點頭,跟着李明全出了正屋。
娜塔的屋子在西邊,名曰淩琅閣,周圍都爬滿了紫藤,隻是入了秋,紫藤隻剩下光秃秃的杆,若是到了夏季,定是美不勝收。
進了屋子,剛好碰到去探視的蓮妃,蓮妃一身素白繡金的曳地裙子,看起來有些不食人間煙火的錯覺,隻是眉眼中的媚态太過,反倒玷污了那身裙子。我規規矩矩的做了宮禮,她外頭細細看了看才與我擦肩而過。
娜塔半躺在床上,臉色不太好,隻是相較于之前已經緩解了許多。北宇瑾辰坐在屋中的椅子上,見我進來,也沒露出什麽神色,隻是含笑的把玩拇指上的白玉扳指。
屋子裏的擺着和慕含那一間差不多,隻是挂了幾串很有蒙族異域特色的風鈴,卸下一身異域裝扮,這時候看娜塔,那雙眼睛還是那麽有靈氣,不同于宮裏步步謹慎的女子。
“奴婢見過公主。”行了禮才起身,對上她笑意盈盈的眸子。
娜塔招了招手示意我過去,我這才搬了個藤椅坐在床邊。“說起來,錦姑娘還是我的救命恩人呢,何必拘禮。我們草原上從不講究這些虛禮的。”、
“公主言重了,奴婢隻是盡了該盡的本分。何況,救公主的恩人,其實應該是王爺。”說到這我轉頭看了一眼他,又道:“若不是王爺送公主及時回來,怕是要出大事了。”
娜塔擡了擡眼看北宇瑾辰,又迅速低下眼,這神态像極了婉娘遇到北宇瑾辰時的模樣,唇角不由得上揚,北宇瑾辰又該有的忙了,不過娶個蒙族公主做續弦,他倒是也不虧。
寒暄了幾句,北宇瑾辰借口有事提前離開。我聽說太後其實有意要爲宣親王續弦,隻是一直沒有中意的人選,所以一拖再拖。如果娜塔嫁到皇室成就這一番美事,那蒙國與北燕的關系就會更加緊密,這對涼西複國是大有不利之處,所以,我要做的應該是阻攔才對。下定心思,腦海中開始盤算具體的計劃。
娜塔整了整額前的碎發,才道:“錦姑娘爲什麽要蒙着面紗呢?你這雙眼睛真的好看極了。”
“奴婢貌醜,怕驚擾聖上。”
娜塔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側頭看了看北宇瑾辰離開的方向,拉住我的手問道:“錦姑娘與王爺熟識,那,姑娘可否告知娜塔王爺可有什麽喜好?或者習慣?”
看她嬌羞的小女兒姿态,心下了然,果然不出所料。
心裏獨自思索了一陣,才想到了一條不知是好是壞的計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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