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就有一個女子給旁邊挪了挪,招手讓我坐在那裏。
這裏坐的都是有身份的達官貴人,一個小小宮女坐在那裏确實是有些不合禮制,不過此時拘泥于這些小節就顯得太做作了。
走過去也學着他們席地而坐,發現旁邊給我讓座的女子居然是淩然王一起的那個黃衣少女。
此刻正彎着月亮一般的眼睛,我覺得有些不自然,别過頭假裝看别處,誰料右側的人居然是凜冽,真真是流年不利,冤家路窄。
“素錦姑娘,我叫如雪,今天見過一面的,你記得嗎?”她的聲音稚嫩好聽,我生怕她再多說些什麽,趕忙點頭說記得。“你真的好厲害啊,那個射穿環佩是怎麽做到的?”
如雪比劃着手,興奮的像個小孩子。“對了,你會不會跳舞啊?還有唱歌呢?”
上一個問題我還沒回答,她就又問了一連串,問完之後可能是察覺到自己太聒噪,調皮的吐了吐舌頭。
“略通皮毛。”四個字簡短的回答了她,明顯的疏離感她卻是毫無察覺。
“你也會跳舞啊,怎麽就我什麽都不會……太丢臉了。”她喃喃道,又噘着嘴,甚是可愛。
“你不是寫的一手好字嗎。”凜冽突然冷冷的回了一句,吓得我打了個激靈。
如雪呼了口氣,道:“但是那個根本就算不了什麽啊。”
我忽然就對這個叫如雪的少女産生了興趣,這個女孩的言行中能夠讓人感覺到是個難得的單純性子,當然也不排除是故意僞裝的結果。
她不僅跟淩然王關系非同一般,與凜冽也十分熟識,如果真是個天真心性,不失爲一顆好的棋子。
“不知,如雪小姐的尊父是?”我打斷他們的談話。
如雪咧着嘴一笑,道:“禮部尚書,趙程浩。”
原來是皇後的娘家人,算起來趙如雪應該是皇後的表妹,怪不得有資格參加狩獵。
“狩獵比宮裏好玩多了,宮裏頭的女人都跟我表姐似得客氣的讓人害怕。一個個又嬌弱的跟花似得,現在還好認識了你,以後我就常來找你玩,你教我箭術好不好?”如雪眨着眼睛道。
“如雪小姐客氣了,素錦自然竭盡全力。”
餘光一轉,慕含的視線正往這裏投來,對上我的視線,漠然的轉開,輕輕依偎在北宇良亦身上。
不知道誰說了句跳舞助興,北宇良亦就問慕含可願意舞一曲,慕含羞怯的低頭,也不說去不去。
蓮妃絞着手裏的帕子,冷哼道:“上不了台面。”
聲音不大,但在場的人都能聽到,氣氛有些緊張,如雪茫然的轉了轉頭,不知道該怎麽辦。
“既然大家都不願意,那就讓娜塔來吧,用你們中原的話來說就是——抛磚引玉。”娜塔站在裏圈,紅衣在火光照耀下奪目迷人。
不知道哪裏來的鼓聲,合着娜塔的舞步,繁瑣的飾物碰撞發出清脆的響聲。
蒙國的舞與中原不同,豪邁之中也有小女兒家的羞怯,擺手轉圈,她的臉上是異域最真誠的笑容,右頰淺淺的梨渦若隐若現。
跳了一會,她伸手拉起北宇良亦跟旁邊的慕含,一邊跳一邊說大家一起。北宇良亦似乎是被這種氣氛感染了,也跟她轉圈,天子都起身了,我們這些人哪能有不起來的理由。
于是大家都起身合着鼓點的節拍跳舞,會跳的不會跳的都模仿娜塔的樣子學這蒙族的舞蹈。
如雪開心的大笑,拉着我轉圈,沒想到看起來柔柔弱弱的一個小姑娘力氣倒是不小,一下子手沒抓緊把我推了出去,在地上暈暈的轉了幾個圈,撞上一個人。
擡眸相對,墨色瞳孔沒有一絲絲情緒起伏,我的手搭在他的肩上,大腦反應過來時急急得收回手。
凜冽看我窘迫的模樣,居然頭一回唇角上揚的笑了,就如寒冬之後的一抹光芒,明亮耀眼。
“素錦,素錦,你沒事吧,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如雪跑了過來。
“沒事。”我回應了一聲,轉身回到自己的位置。
折騰到半夜,大家才算散去。
慕含帶着一個侍女,我默默的跟在她後面,走到寝房前,她突然轉身定定的看着我。
她伸出一根手指,從我的額頭滑到鼻尖。
“如今蒙上面紗,我才發現你這雙眼睛好看的不像話。隻是——”語鋒一轉,“也隻能是蒙上面紗,你懂嗎。”
她這是警告,意味再明顯不過了。雖然我知道我們倆個總有一天會變成這樣,但終究心裏還是有些難受,是我把她一手推到這個位置,是我造就現在處處提防的她,怨不得别人。
“奴婢明白。”
一夜輾轉,點上燈,拿過那套已經不成樣子的灰黑宮裝泡在木桶裏,現在洗好,估計明早也就幹了。
從包裹裏翻翻找找,隻有一件煙色上衣,有些發舊,看起來年代久遠。領口上繡着素白的芙蓉,栩栩如生。
娘親生前女紅一直都是城裏頭數一數二的,她最喜歡給我的衣服上繡些芙蓉,說是出水芙蓉最清麗就如她的女兒一般。
隻可惜我沒有學會怎樣繡芙蓉她就永遠的離開了,再也不會回來。
把衣服塞進最裏層,我很怕看見這些東西,一看到就會想起以前,複國的心就會搖擺不定,唯有不看才能心靜。
抱着木桶到竹樓外邊,兩隻手泡在冷水裏讓人格外清醒。
遠遠的有個人站在對面的竹樓上,身影蕭索。
仔細看去,月光下是一身明黃色的衣裳,這個顔色也隻有北宇良亦一個人敢穿了。
我邊洗邊看,發現他也一動不動的朝這個方向投來視線。
心亂如麻,随便搓洗了幾下就晾在欄杆那邊。
這時候再擡頭,他已經不在原地了,隻留下空空的樓閣。
這時候天已經麻麻亮了,躺在床上,閉上眼睛小小的休息一下,不一會就沉沉睡去。
光線忽明忽暗,眼睛酸澀難忍,等到适應了這個光線,耳邊又是一陣嘈雜。
冰冷的地上跪着一個滿身狼狽的少女,左頰上包着好久都未換洗的紗布,血水混合着膿液染髒了紗布。她的身上,手上都是大大小小的鞭傷,有的愈合了,有的還沒愈合。
“真的不是我,我沒有把藥方賣出去,我不是賊。大夫人,你知道的啊,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少女手腳并用爬到一個衣着華貴的婦人跟前,雙手抱着她的腳踝。
婦人一腳蹬開她,她瘦弱的身軀猶如枯敗的落葉在地上打了幾個圈,含着淚水,她把指節放到唇邊,哈着熱氣,想緩解疼痛。
“你跟你娘一樣,都是賤。克死了你娘還想把罪名搬到我頭上?”婦人身後的幾個姨娘用帕子捂着嘴笑。
少女不敢說話,蜷着身子。
“你還有什麽資本跟我叫嚣?人人都知道你是個醜八怪,你還有臉出賣我們柳家?”婦人轉身朝着高座上喝茶的男子道,“老爺,你說怎麽處置這小賤人?”
男子皺了皺眉,摔袖離開,留下一句你看着辦。
少女想要爬起身,喊着:“爹爹,爹爹。”
然而男子卻不曾回頭。
“不如這樣,敲斷她的手指,再趕出柳家。”語言刻薄,極盡決絕。
雙手被拷在石桌上,石塊砸下去的時候是撕心裂肺的疼,也許世界上再也沒有比這更疼的了,心疼,身也疼。
她就那樣被扔出去,雨下的極大,也許就這樣死掉了吧,即使死掉,也沒有發現,也沒有人憐惜。
刺眼的陽光射進來,夢醒了,一摸臉頰,全都是淚水。
伸開手指,芊芊白皙,我記得小時候最愛的就是撫琴,可是現在即便姑姑想盡辦法接上了手骨,這輩子也不能彈琴了。
我知道我有多恨他們,恨不得,食其肉,枕其骨
也許該感謝他們,感謝他們讓我獲得了新生,即便是踩着累累白骨,我也在所不惜。
晾在外面的衣服還有些潮濕,胡亂穿好,戴上面紗,隐藏所有不該顯露的情緒。
從前的柳素錦早就死了,不會再去回憶,不會再去懷念。
外面所有人都整裝待發,有說有笑,侍衛牽過馬匹,還是昨天那個棗紅色的膽小鬼,有些無奈,但還是接過缰繩。
箭筒又裝了十隻箭,沉甸甸的。
如雪換了一身窄袖勁裝,看起來十分精神。
翻身上馬,有些心有餘悸。
“素錦姑娘說要勝了娜塔?”娜塔笑問,“那,今日就一見分曉咯?”
我點點頭,算是回應。
“對了,昨天六王爺一個獵物都沒打到,是故意不想讓娜塔選你嘛。”語峰對準了北宇瑾辰,他也是有些微怔。“今天要還是這樣,娜塔可不能輕易放過你了。”
北宇瑾辰低頭笑了笑,并不語。
倒是人群中爆發了一陣嬉笑,永逸王伸手拍着北宇瑾辰的肩膀,挑眉暗示。
我也跟着笑了笑,卻看見北宇良亦正看着我,目光裏說不清的情緒,他沒有随衆人笑,我的笑意也凝固在嘴角,不知道是該笑還是該收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