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四爺去就帶上了爹。
到了大辦公室門口, 因大叔也不進去,就擱在門口站着, 然後擡擡下巴,示意四爺自己進去。
門開着呢, 廠裏的大小領導都在。大辦公桌正位和兩邊都坐的滿滿的。大大小小的領導吧, 這爺倆一來, 都扭臉往這邊看。因大叔不進去, 四爺進去了就朝衆人點點頭, 這點陣仗他怎麽可能怯陣?這世上也沒什麽叫他怯場的了。他進去了不算,還轉到後面把會議室牆角那一排不用的椅子搬了一把, 給送到門口, 靠着牆放了, 叫因大叔坐。
因大叔能被兒子給氣死!
這麽大的陣仗了都, 你這癟犢子都幹啥了,再被開除了。都這個時候你還有心思給我搬凳子?他擡腿又想踹,四爺卻一閃身進去了。
葛秋成那位置,将外面的情形看了清楚,心想着, 這好歹還是個孝子。這麽想着, 臉上的表情就緩了緩,随意的擡擡手, 指了最遠的位置:“小因啊, 坐!坐過去。”
以前隻叫因瑱, 這會子成了小因了。面目看起來也是和藹了很多。
四爺心裏就有數了, 聽說最近廠裏領導也是跑局裏,跑省裏,爲什麽的?還不是爲了跑錢的。廠裏的工資再這麽停發下去,真得出事了。聽說有些老職工晚上都出去撿破爛了。白天還不敢幹這個,就怕人家笑話。
但出現這樣問題的也不是隻一廠,如今這些企業,幾乎是家家都伸手朝上面要錢,政府哪裏拿的出來。
廠子嘛,該生産的,但這又肯定不行。算一筆賬吧,比如說是價值一塊錢的生産材料,在生産線上走一圈,就隻剩下八毛了。
一線的工人不足五千人,加上各個閑置崗位領導崗位後勤保障崗位等等的人員兩千人,這一共就是差不多七千人了。可廠裏要養活的退休職工就不止七千人。
這個人力成本翻了一翻都不止,生産出來的東西将這些成本扣除,鐵定是賠錢的。生産的越多賠的就越多。
如今就是這麽一種狀況。
廠裏從上面要不來錢,便打起了庫裏的東西的主意。這庫房裏,不光是有積壓的布匹,有那染出來的,還有沒染織的坯布,更有棉花等物資。
他坐過去,也不說話,隻看着這些領導,等着他們說。
葛秋成看了一眼曹海,然後曹海輕咳一聲:“小因啊,你的能力廠裏是認可的。如今征求你的意見,想給你調換個崗位,去供銷科怎麽樣?有什麽想法可以說嘛。”
隻說想法可以說,但卻沒說有什麽要求隻管開口提,話相似,但差别大了去了。
玩兒這種文字遊戲,在四爺面前那是一點也不好使的。他淡淡的接話:“如今停産了,在哪裏都是歇着,有什麽差别?來回的調動,怪麻煩的。”
不接這個茬!
曹海就看了葛秋成一眼,葛秋成拿着杯子轉着,心道:果然是小看這小子了,還真是不見兔子不撒鷹。
也是!腦子這麽活的人,不可能是個笨蛋。以前瞧着還跳脫,道兒走的有點歪。如今這道兒是走直了,果然就是不一樣了。
他又朝曹海點了點頭,曹海這才道:“是這麽着,銷售科如今有個副科長的缺額,你三個月不到的工夫爲廠裏銷售出去一萬兩千匹積壓的布匹,這個能力,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
供銷科的副科長?
如今這供銷科一個科長八個副科長,再帶上他,光是副的就九個了。
什麽玩意多了都不稀罕了。再者說,這裏面的水深着呢。經手這麽多積壓品,你要是降價賤賣,如今倒是沒人說話,可等過了這一陣,這大小就是個罪名。
賤賣國家資産,鬧不好就替别人頂杠了。
可要不賤賣,段時間内銷售出去,也不是沒辦法。但他如今連庫裏有多少東西都不清楚。
賬面上倒是清楚的,可這賬面上有時候跟實際他是有差距呢。就說倉庫裏的工服吧,賬面上一萬多套呢,可實際上呢?他敢說連五千都不足。東西去哪了?這裏面的說頭多了去了。
以這因瑱以前的位子,對廠裏,甚至對廠裏更上一層的領導,知道的也僅僅是皮毛。這裏面動辄牽扯的都是利益。渾水不是那麽好趟的。
他又連連搖頭:“我自己的水平我自己知道,副科長這可是領導,我哪裏是做領導的料?各位領導擡舉了!”說着,就直接起身,“那要是沒事,我就先走了。這不發工資,老婆孩子還都等着吃飯呢,我得出去找轍去。”
葛秋成看曹海,示意曹海說話,曹海張嘴閉嘴的猶豫了半晌,等要開口的時候,人已經出去了。
四爺出去扶着因大叔就走。
因大叔不明白啊:“癟犢子,人家擡舉你,你怎麽還不識擡舉了?”
四爺跟他解釋:“這裏面的水深着呢,咱别摻和,也别叫大哥他們往前湊。”
裏面曹海尴尬的對葛秋成道:“算了!離了張屠戶,咱還能吃帶毛的豬。這小子向來是個沒深淺的……”
人都走了,這還說啥呢。
但會議的宗旨不變,還是要清庫存。
這種事,一次會兩次會是拿不出方案的。結果沒等拿出方案,壞了!
就那麽巧,廠裏的倉庫着火了。
着火的時候正是晚上,廠區和生活區雖然隔着馬路,但廠區大,庫房在最裏面。生活區也深的很,又是淩晨一兩點鍾的時候,大部分人其實都是不知道的。
自家那個鹵肉作坊,是一夜不離人的。如今生意好,便是一晚上鹵鍋不停,也未必跟的上提貨的進度。那邊火一起來,自家那邊就知道了。然後騰出一個人來,專門過來找林雨桐。那邊庫房裏主要是棉花布匹,燒起來特别可怕。這作坊畢竟是離那邊近,萬一作坊裏的人跟着亂起來,裏面的貨丢了,這算誰的。
都是廠裏的人嘛,一看見庫房着火了都急了。
這一拍門,嚷着庫房着火了,幾棟樓都被喊起來了。
幾個孩子也披着衣服出來,都站到陽台上朝外看呢。林雨桐一看那火光帶起來的濃煙,心裏就咯噔一下,“關上窗戶,不許出來。”
四爺就跟馮大姐說:“先把鍋下面的火封了,人都先撤出來。”
其實壓根燒不到那裏,不過是人心亂了而已。那就把門鎖了,都出來吧。
馮大姐去安排了,四爺正說叫幾個孩子睡覺呢,然後電停了。這麽大的火,停電也正常。摸黑拿出手電,叫幾個孩子趕緊睡覺。
林雨桐在家陪孩子也就不出去了。四爺得去,主要是怕因大錘這勞模這個時候不管不顧的往裏沖。
但這火燒的時間比想象的長的多,都天亮了,火才撲滅。
林雨桐早早的起來往作坊那邊去,結果就聽到樓下一群一夥的,在那裏罵娘呢。她站下聽了一耳朵,才聽明白:之前消防車進不去,消防通道被堵死了。說是給廠裏修路的青石闆,拉回來直接堆在消防通道上。
那這到底是誰的責任。
基建科的責任?
還是後勤保管的責任?
庫房裏的東西被燒的一幹二淨。
可林雨桐卻怎麽覺得那麽蹊跷呢?廠裏之前找四爺,說要清理這些積壓品,然後這些存放積壓品的倉庫就着火了。而更巧的是,消防通道被堵死完了,等人力把道路清理出來,庫房都被燒了八成了。
這就有個問題了:難道庫房裏的東西真的都被燒了?
有這些疑問的可不止是林雨桐,好些人都罵呢:“太貪了,這事不能這麽幹休!”
廠裏這麽多人吃不起飯了,可還有人倒賣物資謀取暴利,最後竟然不惜燒毀庫房以消滅罪證。
太惡劣了!
但還是那句話:“有證據嗎?”
因大叔在家氣的直喘氣:“喪心病狂!喪心病狂!”
這下,廠裏的工人肯幹休才怪了。别說廠裏的工人不肯罷休,便是上面也不肯啊!
調查組很快就下來了,這事得調查。
本來林雨桐覺得這事跟自家沒關系,可等人家公安局抓人來,這才知道跟自家還是有些關系的。
這裏面牽扯到李國麗兩口子。
怎麽折騰進去的,四爺和林雨桐還不知道。隻知道有人舉報說,這兩人在近期有不明的收入來源,而且是大筆的。
之前欠人家的賠償款,聽說算下來花了四萬六,什麽醫療費,複查費,誤工費,緻殘賠償金,營養費雜七雜八的,兩家算下來,一共是四萬六千八。這還是基于被傷的兩人年紀都在四十往上了。這要是二十多歲的小夥子大姑娘的,傷的都是臉面,又正是說親的時候,這不是毀人一輩子嗎?要真是那樣,這四萬多哪裏夠?就是翻上一番,人家都不肯與他幹休的。
這麽多錢呢?廠裏的人有幾個能拿的出來的?
可這兩口子,這才多少日子,便把錢籌集起來了。
也是犯蠢!拿了錢,慢慢的給人家便是了。偏想着無債一身輕,結果把錢全給了。這消息一露出來,人家就要問了:錢是哪裏來的?
家家的收入都是透明的,你家的錢說的清楚嗎?
這就是林雨桐和四爺當初所擔心的,不能随便靠賣個古董或是金銀換錢,一個謊需要無數個慌去圓呢。
所以,實在不到不得已的時候,是不能說謊的。
就跟此刻,家裏來了調查組的,還有公安,人家就問說:“李國麗說,你們借給她四萬塊錢,這事屬實嗎?”
我們上哪弄那四萬塊錢去?
當初倒賣罐頭的賬目還在,當時那已經是成立了公司了,收入了多少那都是要給國家納稅的。叫他這麽一說,我家就平白多出四萬塊錢的收入,就等同于偷稅漏稅,這性質就不一樣了。
偷稅漏稅在如今可也不是小罪名。
三年前,還有一例偷稅的,不過是偷稅兩千多,便被判了兩年。
這不是說賣個親戚情面就能過去的事。
四爺和林雨桐不能出門,家裏人家來調查呢,四爺也把難處告訴人家,然後喊對門的兩口子,幫着把因大姐和大姐夫,最好連李國槐的媽也請來,咱們當面鑼對面鼓的說清楚。
來的不光是李國槐的媽還有他們兩口子,因家林家的人都來了。
四爺也是爲了因大姐的,好聲好氣的跟着李家的老太太說:“不是我不肯應承這事,您是不知道這事有多大。不是親戚情分那點事!我是合法經營,照章納稅,錢進了多少,給國家納稅多少,這都是有賬目可查的。我拿這錢又幹了什麽,這也是有合同有契書,有證人的。不瞞親家大媽笑話,我要是有四萬多,我早蓋廠房去了。這不是我不幫忙,而是你們在害我。這是誠心要把我往大牢裏面送呢。”
因大姐臉都白了,指着李國槐:“離婚!離婚!這日子不過了!”
因家老兩口氣的喘氣都難:“有這麽害人的嗎?我們家欠着你們了還是該着你們了。”
這就是家務事了。
人家調查組拿了四爺提交的證據,證明家裏确實是無力借貸四萬出去給親戚,直接就走了。
事情大條了!
李國麗在這事上說謊了,那就是說明她家的錢來曆确實是有問題。
人一走,李家老太太就暈過去了。又手忙腳忙的把老太太往職工醫院送。大姐夫也怪不好意思,直跟四爺說:“這事不怨你,還平白的牽扯了你們。”
但結果卻是李家老太太特别幹脆的将因大姐趕出家門,說看見她就來氣。
她未嘗不知道不怨兒媳婦,可閨女這麽陷進去了,她瞧見兒媳婦就來氣。總覺得要不是她娘家兄弟,家裏出不了這事。
把兒子兒媳婦連帶的孫子孫女都攆出來了,把沒人照管的外孫和外孫女接到家裏住了。
李國槐在車上對付了兩天,因大姐回娘家跟侄女麗君擠了兩晚上。
李家的兩個孩子,在四爺和桐桐這邊暫住。
這麽着也實在不是個法子,三五天之後,李家老太太不光沒有松口的架勢,竟是将這一家子的東西都給收拾收拾扔出來了,這态度很明确了,那就是不會改主意的。
幾個孩子在家裏這麽擠着,也不是辦法。
四爺偷偷在城中村買了人家的空院子,花了一千七,隻說是朋友的房子,他要南下了,要找人看房子,三五年的隻管住着去吧。
于是,這麽一家子有家不能回,搬到城中村去住了。
本來李國槐還爲了李國麗的事上下的跑呢,如今也不跑了。随便怎麽着吧,怎麽判的就怎麽接着便是了。
結果人家兩口子一招供,這故意縱火罪是跑不了了。但到底一個怎麽判法,還得看廠裏損失了多少。這背後的人能不能抓住,其實跟他們判多少年是沒有直接關系的。不過照着估計,兩人判二十年往上,都不算是冤枉的。
這個結果吓的李國槐夠嗆,再說不管,但還是去打聽了。回來就說:“……隻說是不知道是誰,給他們了五萬塊錢,裏面夾着個紙條放在門口,隻說事情辦成了,還有五萬……”
兩口子起了貪心,想着倉庫棉花之類的東西,便是放着,也有自燃的可能。能燒的什麽都沒留下了,查也查不出來。
這麽想也沒錯,水火無情,以如今的刑偵手段,真燒的那麽幹淨,隻怕還真就成了個無頭案。
可誰叫他們蠢呢。
又貪又蠢,進裏面去了。可如今他們到底是爲誰幹活的都不知道。
問說紙條呢?
他們說燒了。
問見過上面的字迹嗎?
兩人都說跟小學生寫的字一樣,看不出來。
就這,他們都敢幹!?
“自己找死,神仙也救不了。”李國槐說了這話,肩膀都塌了。
那兩口子的房子廠裏也收了。這樣的人,廠裏怎麽還可能給房子?
李國麗的男人也兄弟好幾個,沒一個打算接手孩子的。倆孩子歸自家媽管着,但一個老太太,退休金都停發了,拿什麽養孩子?
也就是說,他嘴上再硬,外甥外甥女還得他撫養。再不叫他進門,可他的錢老太太肯定還是收的。
因大姐恨的什麽似的,家裏本來日子就緊巴,如今還得多養倆孩子,這上哪說理去?
因緣回來說:“我們班喬斌看我像是看仇人,今兒放學還推我一下,要不是我抓着欄杆,都得從樓梯上滾下來。”
喬斌便是李國麗的兒子,那李家的老太太感情沒給孩子說好話,這喬斌把自家當仇人了。
這事可不能這麽算了?
孩子才這麽大一點!哪怕做個得理不饒人的人,林雨桐也得去學校,把李老太太請來,叫她看看她給孩子灌輸了那樣的思想之後會有什麽樣的結果。
這樣的責任老師也不敢擔着,一聽說經過也吓的夠嗆。學校這樓梯真這麽滾下去有個好歹,學校都推卸不了責任。
老師當然就請家長了,林雨桐就跟李老太太說:“大嬸子,這是非曲直,不是你張嘴一說就有的。這事問問去,誰是誰非很清楚的事。您跟孩子說是我們的錯,你們家孩子就把我家孩子往樓下推。這是我們家孩子沒事,要真是出了事,您想過沒有,你們家這孩子早早的就被送到少管所去,一輩子就真毀了。您這是爲孩子呢?還是害孩子呢?沒見過這麽糊塗不講理,往後禍害好幾代的人!”
李家這老太太也吓壞了,她就是心裏氣不過,半夜起來想起來哭一場,哭一場罵一場,誰知道就被孩子給聽去了。如今一聽,也後怕了,擡手就打過去:“打死你這孽障!”
這孩子馬上瑟縮了一下,林雨桐皺了皺眉,回去就商量着,不行也給孩子轉學算了。
可這都五月了,還有一個月就小升初考試了,考完試自家孩子鐵定是不在廠裏的子弟學校上的,如此倒也分開了。
但也因爲這事,林雨桐和四爺千叮咛萬囑咐,叫因緣一定要跟因果一塊走,别單獨一個人。
把因果也跟着緊張的不行,他三姐上廁所,他都在廁所門口等着呢。
因大姐也是後來才知道這事的,又少不得跟李國槐吵:“……如今養着他們,别到時候養出個白眼狼來。這麽大點的孩子,心就這麽毒。長大了以後還了得?”
因大姐心疼自己的侄女,可李國槐也覺得因大姐這話說的有點過分:“那就是個孩子。”他這麽說:“如今媽說也說了打也打了,你說誰家的孩子不犯錯?”
人家當然還是跟他的外甥親。
因大姐嘴上沒再說,心裏難免腹诽。本來給自家孩子買了衣服,也準備給那倆孩子買呢,想想還是算了,人家也未必記得自己的情。自家給了錢了,叫他們衣食不愁就行了,她也不打算拿好心喂狼,就這麽不遠不近的處着就行了。
更何況,因爲他們,自家都無家可歸了,這以後的房子還不知道怎麽着呢,就算是覺得孩子再可憐,可這心裏還是擰不過那股子勁。
這邊因大叔更是,早晚的接送孩子,就在小區裏,反正他也沒啥事,孩子上學之前,他就在樓外了。不到放學的點,他就站在學校門口,接送自家孫子上下學。
家裏的氣氛因爲這點事,變的挺緊張。其實也沒那麽可怕,不過都是心疼孩子罷了。
而廠裏的氣氛,因爲縱火這事,變的更緊張了。
李國麗兩口子的話,證明了惡意縱火。那這幕後黑手是誰呢?
誰參與了偷盜倒賣物資,最後雇兇縱火掩蓋犯罪真相?這人肯定就是廠裏的!
廠裏的領導,誰參與進去了?還有下面的人,從倉庫保管,到運輸,甚至是廠裏看門的,那麽多東西不見了,你們都是瞎子?
除非上下一氣,連成一條利益鏈。每個人都從中得到好處了。
而好些人就在被查的範圍之内。
像是李國槐,本身是有運輸車的,一直又在運輸隊,又跟李國麗是親兄妹,所以公安局找談話,那簡直就是三不五時的,攪和的人想正經的幹活都不行。
還有因家大嫂程開秀,她在後勤上。其實這事跟她也不相幹,她頂多就是幫着後勤采買。家裏要是要個飲料啥的,廠裏小廚房幫着采買的時候給家裏捎帶上,是能少花幾毛錢。再沒有别的。
但後勤不能不查,因爲放廢料的後勤倉庫,是唯一一個沒燒幹淨的倉庫,裏面的東西多數都對不上。
東西去哪了?
林雨桐真覺得,這麽查根本就是舍本逐末。隻要追着銷贓的路子,保準一抓一個準。可這辦案全不是這麽一個路數,她心裏就尋思,隻怕牽扯到的人級别也不低。
如今這廠裏,是要什麽沒什麽。
庫存一把火燒沒了,廠裏除了廠房和機器,也就是地皮值錢了。
好些廠領導想把這火歸咎到意外上,如果是這樣,那就能以受災的名義朝上面多要點錢。可葛秋成先不樂意,這要是火災了,那他是要負領導責任的。
若是人禍,牽扯到的還有廠裏的某些領導,那他頂多就是一個失察。
可這麽一來,案子不了結,上面遲遲不給錢。還想着追讨欠款呢。
廠裏人心變的焦躁,因家和林家,要不是四爺和林雨桐一個月給老人一百的撐着,日子也跟大多數人一樣,早撐不下去了。如今早晚的菜市場,都少不了老頭老太太提着籃子撿菜葉的身影。
然後窮則思變嘛,前後串聯着,這麽不行,咱們得去找政府去,不能眼看着咱們工人餓死吧。
年輕的還害怕被牽連,打頭陣的還都是老頭老太太,這些退休的職工。
因大叔也急着去呢,提個馬紮,好似要去靜坐一般。
林雨桐是千叮咛萬囑咐的說:“咱别去,家裏又不缺您吃又不缺您喝的。咱就不去給政府添麻煩了。”
可結果,這老頭人家覺悟高,這不是添麻煩的事,這是反應情況給上級領導,給組織。
然後,人一多,推推搡搡的,給摔了,還摔的不輕,又被踩踏了幾下,腿骨折了。
這大熱天的你說,又是四樓。老頭兒年輕的時候是修理工,那是掄着錘子打磨出來的身闆,健壯着呢。誰能把他弄上去?
嘚了!不想跟小兒子過都不行了。
在醫院躺了三天,人家不躺了。也是!醫院還沒家裏舒服。死熱活熱不說,味道也不好,洗漱啥的都不方便。腿上打着石膏,弄了一輛輪椅給推回來。
四爺找老賴幫着定做的鐵闆鋪在台階上,直接給推回家裏。
林雨桐把屋子都收拾好了,就住在搭蓋在陽台外頭的那一間裏,沙發床放下,上面鋪着涼席。其他屋子都裝着吊扇,就隻這裏沒有,給買了一台台扇,吹着也挺好。
陽台上夏天其實也熱,白天窗簾子拉着,在客廳裏呆着也行。
這吃喝拉撒的都得人伺候,老太太不也跟來了。
程開秀還不好意思:“我說叫他們哥倆把爸背回去……”
“上上下下的,這上去了下來就不好下,如今這麽着,天天還能出門,方便。”林雨桐笑着跟她搭話,又把家裏的菜啊肉的都收拾了一份給她:“今兒隻顧着忙這邊了,也沒顧上買菜吧。這會子沒新鮮的,這是我早上買的,順便帶回去就不用跑出去折騰了,怪熱的。”
程開秀順手就接了:家裏半個月都沒吃肉了。
小小的兩居室,如今住八口人,真挺擠的。做飯吃飯,跟水裏撈人似的,渾身汗津津的。
孩子對爺爺奶奶的到來都挺熱情的,幾個孩子都是爺爺奶奶搭把手看大的,住一塊并不存在障礙。
對老人家來說,住過來當然好了。以前一到小兒子這邊,是看着就發愁。如今瞧着,日子多紅火的。孩子們幹幹淨淨整整齊齊的,學習也不錯。兩口子每天都有正經的營生,早出晚歸的。
家裏的菜肉蛋水果樣樣不缺,早飯兒媳婦給做好才出門,晌午老太太在家給孩子們和老兩口随便做點就行。晚上兒媳婦回來的早,一般四點就到家了,然後就是變着花樣的做飯。
骨頭湯炖着,也不知道放了什麽,瞧着一點也不油膩。那邊卻和面,菠菜面、雞蛋面、白的,綠的,黃的,面條擀出來切的跟韭菜葉寬窄,煮熟了撈出來涼開水裏過一遍,又有蒜汁子辣子油的各一碗,還沒吃呢,叫人就覺得舒服透亮。
兒子準點六點回家,跟孩子們前後腳的進門。回來也從不空手,昨兒是帶回來一隻烤鴨,今兒回來是半隻燒鵝。飯吃的這麽精緻,老兩口敢說,便是廠長家也不是頓頓這麽吃的。
想說兩口子過日子手大吧,但想想,兒媳婦也不是手大的人。不用問也知道,這是兒子媳婦想孝順他們呢。
最難得的還是,兒媳婦每晚回來做了好飯,都不忘叫孩子給麗君再送一份。
林雨桐其實是發現有好吃的時候,老太太就端着碗進進出出的,一會子卧室一會子客廳的走動。出來的時候,碗裏的肉一準就不見了。肯定是偷着藏了,想等出完飯帶出去給那邊的麗君吃。
這不能怪老太太,知道孫女沒的吃,她心裏過意不去。林雨桐還怕老太太這麽捂着大熱天的再給捂壞了,叫人家孩子吃壞了肚子。一碗飯兩塊肉半碗湯而已,就吃窮自家了?大大方方的送去便是了。也好叫老太□□穩的吃頓飯。
等家教老師走了,天熱外面夜市也更熱鬧。偶爾四爺帶幾個孩子出去吃烤羊肉串,回來給老頭老太太帶一份烤雞翅烤鴨胗的。
腿沒養好,把老兩口卻吃的紅白紅白的,跟夜裏去撿破爛,早晚去菜市場撿菜葉子的人比,那真是享福了。
人家就羨慕呢:“淘小子好小子,看你家的小子打小就淘,瞧瞧,如今出息了吧!享了兒子的福了吧!”
因大叔心裏得意,但臉上卻不顯,總說:“小聰明,耍滑頭的折騰,我這心都是提着的。”他不光是在外面這麽說,跟四爺他也是這麽說的。幾乎是天天的耳提面命:“做人要踏實,要本分,你那是耍滑,仗着腦子比人家好使哄人呢。”
因唯就不愛聽爺爺這麽說她爸,便說:“這世上本來就是聰明人哄笨人呢。聰明人把笨人的錢哄到自己的包裏,那就是本事。”
她爺爺就拍桌子:“胡說!勤勞緻富!人都靠勤快,得靠肯吃苦!”
因何一邊切西瓜一邊道:“靠苦力不掙錢,真正掙錢的就不吃那個苦。”
嘿!熊孩子!
老爺子不說他孫女的不對,隻說四爺:“看看!看看!以前多好的孩子,全被你帶歪了。”
就知道你壓根就不靠譜。
四爺就笑:“那您教!我看您就把麗君那孩子教的很好。所以,您跟我媽也别太偏心,跟我哥我嫂子都過了那麽些年了,也跟我們過幾年。也順便教教幾個孩子,您也看見了,這都成大姑娘了,再不教就晚了。”
因大叔哼哼着,也不說答應,也不說不答應。心裏卻明白,這是兒子變相的留自己呢,叫自己跟着他們過。
晚上等孩子們都睡了,因大叔才說:“老婆子,能不?”
老太太翻身坐起來,拿着扇子給兩人搖着,那風扇吹着是不熱,但這不是費電嗎?兒子媳婦得忙着掙錢去,晚上開着電扇能休息好。孩子們要上學,更要緊,風扇也得開着,更得睡好睡飽。他們兩個老不死的,吹啥電扇啊,怪費錢的。所以,雖然電扇買了,但大多數時候是擺設。兒媳婦回來幫着開了,等家裏沒人了,老太太就又給關了。
這會子也是,熱的睡不着吧,也不願意開風扇。
她搖着扇子,聲音輕輕的:“跟着這邊,大琦那邊怎麽辦?住在那邊一塊過日子,手裏有幾個錢偷偷的補貼進去,也一塊過日子的,幫着買個柴米油鹽的,别人也說不出個什麽來。可這一不一塊過,怎麽着呢?到了這邊,天天給那邊補貼,也不是個辦法。兄弟們再親,可各人也得有個人的日子過。說實話,要不是沒房子,我是哪個兒子都不願意跟。就咱們老兩口子過,手裏有了,哪個困難幫扶哪個一點。”
老爺子也歎氣:“以前還有個退休工資,可如今連這個工資也不發了。如今跟着那邊,其實還是拿小的錢補貼大的呢。沒有了退休工資,咱們倆如今就是倆包袱,這邊還能扛的動,也樂意扛。那邊隻怕是覺得扛不動了……如今是有這每月一百的補貼這麽往裏搭,瞧着還好。要是沒這錢,隻怕大兒媳婦那臉色未必就好看。”
老太太哪裏不懂這個道理,隻歎了一聲:“橫豎你現在傷着了。不急着說這事,許是等你的傷好了,廠裏就發退休金了。有這錢了,還回去住去。兒媳婦想來不嫌棄!”說着就道:“我瞅着這次行,看那鬧騰的邪乎勁的,連帶你都傷了十八個了。個個都是勞模!今兒我聽說,省裏下工作組了。”
省裏是下工作組了,可卻不是大家想的那樣,要發工資。
而是上面給了建議,叫一廠二廠三廠進行重組,三個廠聯建一個棉紡總廠。
這一重組,便意味着有人要離開工作崗位。
林雨桐問四爺說:“你是繼續留下,還是順勢退出來?”
那就得看留是怎麽一個留法,退又是怎麽一個退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