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爺向來就是個說幹就幹的人, 隻要覺得能幹,那就幹。
這邊林雨桐給做了一碗炸醬面,他這把午飯随便的往肚子裏一塞, 人就走了。
混混在廠裏,其實最不缺的就是朋友。
不過是如今家家的日子都不好過, 指着人家金錢上給予多大的幫助, 那是做夢, 但要是說有事搭把手幫個忙, 那沒問題。如今這廠裏誰幹活去?那腦子活的, 早出去找辦法去了。那拉不下臉, 等着廠裏管的,一個個的都在車間裏貓着打撲克呢。
一個人找廠裏, 哪怕是耍無賴,廠裏領導願意給, 可廠裏其他人呢。這麽多人的廠,地方也不是一個人的。廠長隻要說一聲發揚民主, 那這一準壞事。那麽大一片地方呢, 哪怕是租出去當倉庫用, 一年也不少收益呢。誰想免費用, 下面都會有意見。
所以,這事無賴還得耍,但一個人耍不行。得搭上人手, 大家來耍。
如今這條件, 肯定是沒資本幹事的。沒資本, 想要借雞下蛋,把桐桐從最繁瑣的活裏解放出來,那這一個人就玩不轉。
他找了老賴,這人一臉橫肉,但跟因瑱是發小。再加上一個于子,三個人恨不能好的穿一條褲子的關系。
老賴家裏的情況也不好,雖然是雙職工吧,但他媳婦是獨生女,他倒不是獨生子,還有一個姐姐一個妹妹,可這姐姐妹妹嫁出來了,這爹媽不得歸兒子養?這就四個老人了,再加上,老賴的爺爺奶奶高壽,也還都活着呢。這下面還有兩個小子也長起來了,這幹啥不得花錢。老人多的人家,負擔最重的就是藥費。雖說有職工醫院,但也就是一般的小病小災,直接從廠裏的賬上走就行了。可如今的效益就這樣,職工醫院裏有什麽?感冒藥,發燒藥,拉肚子藥,消□□水,再沒有别的了。真想瞧病,還是得花錢去其他醫院。六個老人倆孩子,兩個人的工資,也就是老賴他爸和嶽父兩人有退休工資,如今退休工資發不下來,一個月也就是幾十塊錢,能幹啥的?
于子呢,三十多了,卻是個老光棍。爹媽在家裏癱着呢,好些年了!一看就是掉進去就出不來的窩,你說誰願意嫁他?
找這兩人呢,跟人家是這麽說的:“這生意如今很是能做,不光是配料,還有各色的醬菜,用的勞力當真不少。咱們廠最多的就是女工,誰都舍不得扔下工作。但扔不下又沒工資發,正好咱們家用鍾點工,一個鍾頭一塊錢……”
老賴這麽一算,那這可真不少了。
如今廠裏算是半停工狀态,基本都是幹半天。剩下這半天沒啥事幹。好些個弄個人力三輪都跑到火車站拉貨拉人去了。那一天辛辛苦苦的才掙幾塊錢。這還在家門口。便是上了全天班,從晚上六點半幹到九點半,這也三個小時。一天三塊錢是不多,但是這一個月可就是小一百了。要是兩口子一起幹,時間岔開,這一個月一百多塊錢是輕松的。這放在家裏可頂了大事用了。
剛開始沒設備,你想出東西,這就得靠人力往前夯,沒别的更高明的辦法。
而你這真要做成産品,從注冊,到食品安全,稅務部門,這些一家一家的跑下來,沒大半年都不成。還得應付各種的檢查。
但這大單位就不一樣了,廠裏的領導比區領導的級别都高,跟地方政府部門關系很親密。所以,想要省事,如今不光得借地方借勞力,還得借勢把這些最難辦的叫廠裏出面給辦了。
拉上這麽幾個人找工會,跟人家工會主席是這麽說的:“我們這個叫工友互助加工廠。咱們廠的工資發不下來,家裏的老人要看病,孩子要上學,廠裏不能解決的問題,我們自發性質的自己解決了,也是間接的替廠領導分擔了工作……”
工會主席聽明白了,不管說的再怎麽動聽,什麽工友互助加工廠,說到底,不就是想白占食堂的地方嗎?
他給杯子裏添了熱水,就開始打太極:“這得大家說的算吧。得由集體決定才行。”
不想惹這個麻煩,這以後有害那紅眼病的,找不了這混混,還不得到自己的辦公室裏鬧啊?所以,這事最好自己就别沾手。
怕麻煩啊!
四爺垂下眼睑,見老賴要說話,他伸腳踹了對方一下,叫他閉嘴。就笑道:“是!是得集體說了算。這咱們的工友加工廠,說到底,這也是咱工會的領導下……要不,我現在回去就寫一張告示去,就貼在咱們廠門口。我跟那支一桌子,要是願意做這個鍾點工賺幾個錢補貼家用的,就馬上簽個字,您看這麽辦行嗎?”
這位主席手一抖,當然不行了。
這種集體當然也是集體,但跟集體表決那是兩個概念。分散了征集意見,這當然都想着自家的事了,就怕輪不到自己賺那一份錢。但要是集體開會,這有個看領導臉色的問題。
讓大家表決,那各自就會看跟自己親近的領導。領導要是先舉手了,那嘩啦啦的能跟緊一片。要是領導不先舉手,那下面這舉手的就得掂量,别爲了人家的事叫自家得罪人。
這就是隻能意會不能言傳的事了。
真叫這小子在大門口貼了告示,這真得亂了。
四爺已又換了一副笑臉:“工友自己的加工廠,當然還是歸于工會領導嘛。廠裏也該有自己的工會組織,到時候,少不得請領導去做顧問……”
顧問,是如今比較流行的一個說法。一般人認爲,那就是隻拿錢不幹活的。
因此,這麽一說,這位就理所當然的理解爲:請自己去做顧問,那是要給錢的。
這混混來這辦公室,還帶了兩個打手一般的人物,給了自己兩條路:一條是他要鬧騰,給自己招惹數不清的麻煩。一條是他答應他的要求,可能他還會給你另發一份工資。
放在手裏掂量掂量,好像沒的選。想答應吧,多少有點抗拒,可心裏又想着,就叫他用用能怎麽的?
就他能幹成事嗎?他能占用那地方多長時間?反正那地方閑着也是閑着的。
幹不成了,自然就空出來了。
你收了他租金了,完了他幹不下去了,還不得回頭再找你要錢退租。
于是,這位去找廠長的時候就是這麽說的:“……市裏開會還說呢,如今是穩定壓倒一切。像是因瑱這小子這種的不安定分子,他這麽一鬧,惹得人心又得亂……”
葛秋成擺擺手:“随他去。橫豎三兩個月的事……”
“三兩個月?”四爺就笑:“到時候可就不是咱們一家的事了,叫咱們搬,三兩年都搬不了。”他回來是這麽說的。
也是!
廠裏的效益再不好,可叫大家把廠裏的工作扔了到私人的廠子幹去?看有人去沒人去!這如今在廠裏,打着廠裏工友互助的旗号,既照顧了大家的面子,又真挺方便的。得空了就去幹兩小時,這是最開始的說法。等人多了,記時上工肯定就不行了,這得具體的量化,這是到時候再說的事。也是一個淘汰的過程,覺得手腳慢,出工不出活的人自然就不幹了。既能照顧正經的工作,還能照顧家裏老小,錢也沒少掙。樂意的人多了,别說其他,隻叫搬走試試看,這工人來回路上浪費的時間那就是金錢。隻要廠裏沒有起色,隻要廠裏不說把小區中間那一片地方直接賣了,别說三兩年不搬,就是成十年的不搬,能如何。
隻不過前期不交錢可以,後期多少還是要補上的。
如今不給錢,是因爲咱真沒錢。隻想借雞下蛋,但借來的雞沒想着不給人家。雖然如今人人都想着四爺要耍賴,但這在社會上重新立足,隻會耍賴肯定是不行的。
再說了,如今這賴,真是無奈的很。辦不下來那些執照,有什麽辦法呢?如今廠裏應允了,那不管領導跟着跑不跟着跑,但廠裏給開證明,給開介紹信這些是少不了的。拿着這些再去辦這些事,那就是公家對公家的事,蓋個章子就行了。省了大勁了!
不用四爺解釋,林雨桐就明白了。
正說着話呢,外面傳來跑動聲,是孩子放學了。先回來的是小三和小四。
這倆小,一見四爺在家,尖叫着就從外面沖進來了,挂着四爺身上,一聲聲的叫爸。
顯然,因瑱在家不是個嚴厲的父親,慣愛跟孩子玩鬧的。
因果猴着不下來:“爸,我想吃烤腸了。”
“我也想吃。”因緣直接翻她爸的兜:“三毛能買兩根。給我們三毛就行……”
四爺直接掏出今兒桐桐給的幾十塊錢,抽了一塊出來給兩人:“快去快回,看着點車。”
每次犯事回來,都是這麽拿錢哄孩子的,這都成了成例了。
林雨桐這才想起要做飯,幹脆又掏了三塊錢,叫回來捎帶一塊五花肉。
兩人扔下書包歡呼着就跑出去了,四爺肩膀都松了,可見,對突然冒出來的這麽大的孩子,多少還有些不适應。
兩口子對視一眼,林雨桐提醒四爺:“還有倆大的呢,眼看也回來了。都十四了,大姑娘了。”
十四歲的大姑娘,在古代都該嫁人了。
可如今,正是叛逆的年紀。從記憶裏看,這倆大的,對那麽一個叫她們丢盡臉面的爹,很有些意見。
果然,倆孩子回來進屋,看見四爺愣了一下,然後一個聲音比一個小的叫了一聲‘爸’,然後兩人整齊的很,都扭過去直接将書和作業放在各自的床上,然後将外套脫了,又高聲問林雨桐:“媽,今兒吃什麽飯。我去拔菜!”
這是打算幫忙做飯的架勢。
得!四爺一看這架勢,就知道這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善的關系。幹脆就道:“你倆先寫作業,我跟你媽做飯。”
然後躲廚房來了。
把林雨桐笑的,這種情況對四爺來說絕對罕見。她一邊笑着,一邊應着兩孩子:“寫作業去吧,今兒酸菜炖肉,且得一會子呢。”
四爺又揚聲問裏面:“餓了嗎?要不先給你們買點東西墊墊。”
裏面傳來因唯悶聲悶氣的聲音:“不餓!”
撅回來了!
正說着呢,兩個小的回來了,烤腸都吃完了,隻拎着一塊肉回來,嘻嘻笑着也進去寫作業了。
四爺見廚房也沒事,幹脆出去了。見外面路邊又賣麻花的,自家炸的,人家老闆熱情的招呼呢:“嘗嘗,酥着呢。”
四爺還真摸了一小截斷了的嘗了嘗,以他的口味來說,隻能說是能吃。但對孩子們來說,這便是最好的零食了。往常兩毛一根,沒幾個孩子舍得買的。
拿了一張十塊的,人家先給裝了五十根,因爲買的多,人家又多饒了兩根進去。
帶回去本來是給幾個孩子墊吧的,結果到家的時候聽見廚房有說話的聲音,再一聽,是因瑱的媽。
老太太來了。
四爺見風使舵,擡起笑臉:“正要去看你跟我爸呢,怎麽先來了?”然後把手裏的東西給桐桐:“拿幾根叫那幾個墊墊,剩下的叫媽帶回去。”
“花這錢幹什麽?”因大媽給心疼的,“你又亂花錢,你媳婦掙幾個錢不容易,哪裏能這麽霍霍……”
林雨桐忙把東西分成三份,十二根留家裏,一份給因大媽留着,另一份裝起來叫了因何:“給你姥姥姥爺送去,晚上熬夜,餓了墊吧墊吧。”又說因大媽:“給麗君帶着,這麽大的孩子睡前不吃點,晚上餓的慌。”
那因大媽就接了,也得做人情叫家裏的大兒媳婦知道。雖然接了東西,可還是狠狠的拍了四爺一下:“你就折騰吧你,你爸聽說你要跟人家一起弄,這不是趁了自家的行當嗎?你說你們兩口子要是自己幹,這一個月得掙多少錢。非得又拉着狐朋狗友折騰,錢被人家賺了,咱自家怎麽辦呢?你怎麽就沒點成算。”
這頓飯吃的注定不安生,人來了一撥又一撥,家裏的親戚都來串了一遍。
四爺的兩個姐姐急赤白臉的:“要是嫌棄這味兒,花錢在門口的城中村租個院子才花多少錢?那地方味兒就是飄出來,那誰也管不着。這出門左轉五十米,兩步路的距離,又省心又方便,幹什麽用廠裏的地方,人家說咱們占了廠裏的便宜不算,錢叫大家賺了,大家還得罵咱們王八蛋。”
他二姐的心眼更多些,低聲道:“桐桐這手藝要是用的話,不說養活一家人,便是幾個孩子學會了,祖祖輩輩靠這個也有飯吃。如今正式工人就是個屁,誰能賺錢誰的日子就好過,什麽體面不體面的。這手藝要是叫人家學去了,咱哭都沒地方哭去!你可不能犯這種糊塗!”
思維就不在一條水平線上,你說咋整。
解釋都沒法子解釋,一個個的都拿四爺當敗家子呢。
四爺今兒才是個開端的,明兒才是正戲。拉着這些廠領導想辦法給自家把那些手續之類的辦下來,認識一些人,拉拉關系,要是能把這個做成示範,上上報紙,叫區裏政府能知道,并且誇一誇,這對以爲去銀行貸款是起決定性作用的。
明明是一步好棋,隻要一步一步推進,就萬事大吉。今兒第一步最簡單,也完成的相當順利。
可沒想到自家人的反應這麽大!
四爺和林雨桐都想着,自家幹自家的,等以後不用解釋也都明白了。可偏偏的天不随人願啊!
這邊正說着話呢,老賴在外面喊呢:“因瑱!因瑱!趕緊的,因大叔去小食堂了,正鬧着呢。”
廠裏的小食堂,一般是領導用的。尤其是領導招待客人或是上級的時候,最愛去的就是小食堂。這個點了,還在小食堂,必然又是招待誰呢。
那邊因瑱的爸,因大錘那也是廠裏的老勞模了,當初建廠的時候是受過中央來視察的領導的接見的。如今這麽一個人,站在總局和廠領導面前,強忍着眼淚,說呢:“工會是咱們工人組織的娘家,我這一輩子都是依靠D,依靠組織的。爲什麽?因爲D可信,因爲組織可信!犯錯了,組織指出來幫着改正。有困難了,找組織,組織幫着解決。可如今呢?廠子停産了,難道咱們的組織也停擺了?”
這個指控可就很嚴重了。
葛秋成真是怕了這一家了,就說:“老因同志,這是因瑱自己要求的……”
“自己要求的廠裏就不看實際情況應允嗎?”因大錘激動了起來:“我知道廠裏要解決職工的困難,可解決困難不能可着困難的職工身上動刀子。”
葛秋成張嘴結舌,氣的都不知道怎麽反駁了。
合着這位還以爲廠裏是欺負他兒子呢!
“要債這樣的事,廠裏領導不出面,隻找這樣的愣頭青去,結果出事了,廠裏一推六二五,管也不管。我那兒媳婦急的躺在床上都起不來了,廠裏可曾問過。那孩子好不容易找了一條活路,我兒子才從派出所出來,你們就來了這麽一下子。想着拿我家的秘方解決廠裏的問題!這是什麽性質?”他一拍桌子,“解放前的惡霸都沒這麽欺負人的!”
四爺在外面正好聽見這話,他推門進去還沒說話呢,葛秋成就道:“行!你小子來了就行!今兒你爸把話說這份上了,那我今兒也代表廠裏說一句,之前提議的事作罷!廠裏的食堂還另有用處,不能用。你要是還有難處,找李主任去,那地方任何人都不能無償使用。”
行了!一個廠長,當着衆人的面把話撂出來了,那麽短時間内人家是不會收回的。
再說什麽那都是浪費。
因大錘滿意了,扯着混賬兒子就往出走。出門擡腳就踹:“你這混賬的東西,再敢胡混一個試試看!你媳婦管不住你,老子再不管你,你這一輩子就得完蛋你知道不?”
四爺何曾受過這個待遇?
可有啥法子呢?原身留下的後遺症,不管願意不願意,他都得接着。
多好的一主意,多好的一開端。他連開張了上哪裏賒欠第一筆原材料都想好了,結果半路來了這麽一下子。今兒這折騰算是白折騰了。
好容易安撫的把老爺子安撫回去了,到家的時候這個那個的坐了一院子。
都是家裏的親戚,自家的,桐桐娘家的,都一個意思,這事絕對不行!不能這麽幹!
他一進來跟桐桐對視一眼,也是這原身兩口子過日子太沒成算,這一個個的爲他們操心拿主意都成了習慣了。
林雨桐把爐子放在院子裏,路燈拉着。然後鍋裏咕嘟着酸菜湯,又收拾了不少菜端過去,吃着說着吧。
包括四爺的兩個姐夫,都搖頭:“這事不能那麽幹!”
倒是一直沒說話的曹經,輕咳了一聲才道:“要往長遠想,這其實是好事……”
話沒說完,就直接被林雨枝擰在胳膊上:“吃你的飯,哪那麽多的話。好事?什麽好事?等都學會了這手藝,賣的爛大街了,就好了?”
行吧!這以後幹事,還是别在廠裏弄算了。
都是好心,偏眼界都那麽點。四爺的打算和想法,在他們看來,就是笑話。
就像是那位首富M大佬,他剛開始的時候,還不一樣被人當笑話。
已經鬧成這樣了,還說啥啊!
見這兩口子都說,肯定不那麽折騰了,然後大家放心了,都散了回去了。
晚上躺床上,四爺才低聲道:“是不能急!”
急也沒用!沒人信你。
所以,這路不一步一步走也不行啊!
可這再一步一步走,也不能叫桐桐整日裏在廚房,煙熏火燎的吧。
錢還是得另外想辦法再賺。
第二天是周六,孩子們得去學校,上半天學之後才算是過周末。吃了早飯都走了,林雨桐才問四爺:“如今怎麽辦?”
“再堅持三天,我想辦法弄錢去。”四爺一口饅頭一口鹹菜的,說的很笃定。
行!他這是又有主意了。
什麽主意?
四爺又打上廠裏庫房裏積壓的布匹的主意了。
這玩意都是那幾年時興的料子,做衣裳做褲子都愛用這個布料,在城裏都賣的特别好。但是如今成衣的價格才多少?又好看又時髦,這樣的布料就積壓在倉庫裏,不好賣的很。
他說要往出賣,但廠裏人家壓根就不信。
說了,你要是給親戚家買,出廠價,現錢就拿給你。一匹兩匹的,隻去财務室交錢就行。可别到時候你爸又來鬧,說我們糊弄你們的錢。
給現錢誰弄這事?
四爺就說:“買也行。但不是現錢。你先叫我拿貨,我今年的工資抵在這裏,先給我十匹布。”
那這也行!
然後四爺不知道借的誰的三輪車,拉回來了半車兜子布料。
還一水的都是藍的黑的卡基布料,做褲子的料子。
林雨桐都想不明白他打的什麽主意,結果他把料子全搬到屋裏,問了桐桐一條褲子得多少料子,桐桐告訴了,他便拿了尺子進去量去了。
等林雨桐把今兒的料都給熬出來了,就見四爺把一匹布都裁開了。一塊布一塊布的,大小不差多少,大概的尺碼都夠做一條褲子的。胖人個高的有點緊,中等身材的又寬寬松松的。
四爺朝林雨桐示意:“趕緊的,幫忙把這裁開。”
林雨桐也不問,十匹布說裁就裁了。
裁的差不多夠塞一三輪車的車兜子了,外面火鍋店也來拿料了。料一拿走,四爺就說:“走!跟我出去。”
嗯?
行吧!
林雨桐給桌上押了十塊錢,寫了便條也壓上,告訴幾個孩子,今年拿着錢去外面吃飯,他們有事出門了。
去哪了?
四爺騎着三輪車拉着貨和桐桐,出了棉紡路,一路往城郊去了。
這樣的形象絕對稀罕,比當年趕着馬車還稀罕。林雨桐一路上忍着笑,到了人少的地方才笑開了,笑的肚子疼。
四爺回頭瞧林雨桐:“笑!還笑!再笑把你賣了。”
媳婦當然是不能賣的,但布還得賣。
外面扯布料回去再做褲子,一條褲子至少也得十五六塊錢。而成衣褲子也就十七八塊的樣兒。
城裏人穿成衣的多,但是農村流行上來的那種西褲,穿一新可以,洗上兩水,别的地方還罷了,就是拉鏈愛壞,動不動就拉不上了。
因此,這成衣和做衣服,還占着一半一半的比例。
如果做衣服,刨除兩三塊錢給裁縫的手工費,一條褲子的布料價格在十二三塊錢。這裏面是有各個批發商的中間抽成的。從出廠價這裏算,一條褲子的布料不到八塊錢。
四爺早早的準備了一個牌子:十元一件。
牌子往車前一挂,林雨桐笑的幾乎抽過去。
沒錯!要是去店裏買,大家的觀念上還有個比較,是買布呢,還是買成衣褲子呢。可等十塊一件的招牌打出來,大家的第一感覺便是占便宜。
需要的不需要的,都想着難得碰上,買回去吧。反正料子也放不壞。
尤其是農村好些地方,這兒子娶媳婦,閨女嫁人,還講究給對方布料子,就是别人家有喜事,或是親戚家的孩子要登門給見面禮,給衣服料子也是極爲體面的事。
真就跟預想的一樣,到附近的一個鎮上,攤子支起來之後,一哄而搶。呼朋喚友的,有的人能買三五條,給别人帶的。
四爺看着攤子,别叫人拿了就行。林雨桐隻負責收錢,十塊十塊的就往兜裏蹦。
這每一張十塊,裏面都有自家兩塊錢。
今兒賣了一百三十七塊布,最後十塊是按照十五兩條賣出去的,這麽算下來,兩人出來這一趟,還是賺了兩百多。
嗯!比起自己在廚房煙熏火燎的,這麽來錢是快。
但四爺也不可能叫娘娘跟着擺攤子,他轉臉找了鎮上的布鋪,跟人家談生意去了,“……你叫多少人去多少村鎮去賣,這個我不管。你要是從我這裏拿貨,一件給你算九塊五。你要是多介紹一個人過來拿貨,他拿的貨裏,每一件貨都有你五分錢。”
先不說介紹的人拿貨了抽成了,就隻自己進貨的話,也就是說,這一件得有五毛的利潤。
不過是跑遠點,實在不行弄輛拖拉機下各個村子轉悠去呢。一天按五十件算,也都二十五塊錢的利潤呢。
這活能幹。
兩人說好了,四爺也留了地址,叫他明兒一早來。
時候就不早了,兩人趕緊往回趕,回去之後,四爺也沒直接回家,而是在邊上的城中村,又租了一個院子,隻租一個月,花了六十塊錢。
然後拿着剩下的錢,再去廠裏提貨。第一次的錢就那麽先欠着,有工資呢,也不怕賴賬。
貨拉出來也不敢往家裏弄,直接就往租的小院去。把東西放好,兩口子才回家。飯孩子都做好了。
吃了飯,四爺心裏一動,問幾個孩子:“作業多嗎?不多今晚給我和你媽搭把手去?”
幹啥?
到了就知道了。
四爺一輛人力三輪,拉着娘兒五個。到了地方,叫倆大的幫着裁剪,叫倆小的幫着折疊裝貨入麻袋。
好好的布剪成這樣,“這怎麽賣啊?”因唯都快哭了。
四爺正好給孩子說今天的事:“我跟你媽今兒出去半天,賺了兩百多。”又跟孩子說這市場供大于求之後,怎麽刺激消費。便宜一點,大家都搶回去,但沒幾家是真就馬上需要褲子的。用刺激消費的辦法,清理庫存。“但這到底是短期的辦法,咱們抓緊掙一筆快錢。把家裏的債還了,我跟你媽再想個長久的來錢門道。這有本的買賣比沒本的買賣要好做。”
哦!孩子們聽的似懂非懂的,但還是覺得好厲害。隻要能賣出去,就是很厲害了。
因唯心眼多,說倆小的:“不準出去說!聽見沒?”
這錢就得趁着大家都不明白的時候賺,等大家反應過來了,都去賺了,就賺不到了。
四爺就誇因唯:“我閨女就是聰明!”說着,又一副商量的語氣跟孩子說:“今年先這樣,等明年開年了,要不要想辦法給你們轉學。紡織附中不錯,離家也近……”
廠裏的子弟學校就在家屬院裏,但這紡織附中從小區大門出去,沿着裏邊直走,也就是一站路,也不用操心過馬路不安全。因着自家住門口,感覺去學校遠近差不多。
因何就低聲道:“我成績不好,去了怕跟不上,叫因唯去吧。”
“跟不上不怕。”四爺就說:“等忙過這一個月了,加上放寒假的時候,爸給你們找個家教,咱們在家裏補一補,你們是照顧你媽照顧弟弟妹妹耽擱了,又不是比别人笨,哪裏有補不上來的?我閨女又懂事又聰明,還長的漂亮,多出息的……”
誰都禁不住好話,更何況兩個到底是孩子。三誇兩不誇的,兩人臉上都帶了笑,幹的越發賣力了。
幹到十點就差不多了,回去睡覺。
第二天一早,四爺在家等着,那人還真上門了。一次性就帶了三個人來。
一家子忙了半晚上弄的貨,還不夠人家拉的。
平均下來,一塊布在家裏沒動地方賺了一塊五。
四爺把錢交給兩個大閨女,叫她們去算,自家有多少成本,賺了多少錢。倆娃拿着錢手都抖了:“真賺了這麽多?”
“真賺了這麽多。”四爺一人給了十塊錢:“這是你們的工錢。以後你們的零花錢自己賺。”
這種生意就是這樣,一天一天的提貨量變大了,但是每件的利潤卻不停的往下降,從最開始的一塊五,到一塊,到八毛,貨走的越多,每件的利潤就越少。這麽幹了一個月,把最初的本錢還給廠裏,還賺了五千七百八十六塊錢。
提貨量一天比一天大,廠裏這邊就驚動了。又有拉貨的人從廠門口路過,長眼睛的都能看見。這個時候,好些人也看明白了其中的門道了。
那這活,自然就幹不成了。幹的人多了,都一個勁的往下壓價競争呢,還掙個屁!
但四爺還是叫大家刮目相看了一把,家裏把親戚家的債累及兩千六百八十塊都還了之後,還剩下三千來塊錢,這三千塊錢,在如今可不是一筆小錢。
邊上城中村的院子才一千來塊錢一院。
四爺叫幾個孩子一塊商量,這是唯一一個跟孩子溝通然後取得理解諒解的辦法,“三千塊錢,是買了院子裝修,咱們住的舒服一點,還是拿這錢,再去生錢……”
“當然生錢去!”因唯馬上道:“住房廠裏總會給解決的。”
第一個觀點對,第二個觀點也不算是錯的。
但四爺還是問因何:“你說呢?”
卻不想因何道:“咱們家門口,就是廠裏的小區緊挨着城中村的那一塊地,不是城中村的嗎?跟咱們家如今住的這個房,隻隔着一面牆。那一片都成垃圾站了,進進出出的都扔垃圾呢,一到夏天,咱們院子都是蒼蠅。要不,跟村裏把那塊地方買下來,蓋門面房吧。就是收拾出來,搭上簡易的棚子租給賣菜賣水果的,一個月也有一百多塊錢的租金呢。”
既解決了家裏的問題,還算是一種投資。這一塊地方極好,幾個大社區連同城中村的交彙處,别說如今掙錢,就是再往後三十年,這一塊也是值錢的地方。
四爺和林雨桐對視一眼,眼裏就有了笑意。兩人在乎的不是孩子是不是真的現在就有見識,真正在乎的是,通過努力,倆孩子終于願意跟爸爸好好交流了。
這在兩人看來,是比什麽都重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