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 太上皇給下面的賞賜還是有的。但不會跟之前那樣,想着事事周全。要給誰不要給誰, 給誰多給誰少這麽好好的思量。反而是随心所欲起來。
随心所欲, 有時候就叫人覺得有些喜怒無常, 拿捏不準脾性了。
這就叫老臣門不由的多思量起來:老聖人對咱們這忽冷忽熱的,如今這到底是滿意陛下,還是不滿意陛下?
太皇上卻隻歪在榻上, 跟四爺說:“……他總以爲朕放下權利是好的, 豈不知, 朕真放下了,他的麻煩才更多了。”說着話, 就拿了一邊的蜜桔, 揮退要伸手幫他剝的太監, 含混着道:“……有朕吊着, 這些人還有奔頭……人啊,就怕沒奔頭, 沒奔頭了就得生亂子……他啊……還是嫩了些……”随即又有幾分惱意,“防着他的兄弟, 防着朕……他這心思啊……”
緊跟着又是搖頭。
這些話四爺沒法說, 但心裏卻疑惑了。
就說這位正隆帝吧, 他若是殺了太子逼宮得來的皇位, 那哪裏又會給太上皇卷土重來的機會?找個宮殿幽禁起來, 對外隻說身體違和, 都做到這一步了, 隻要不弑父,幽禁起來又能如何?好好的供養着,不叫他見外臣才對。可這才多久,太上皇就出來了。行動自如,猶如在朝一般,那麽隻能說,當時這皇位真未必是正隆帝搶來的,而是太上皇傳下來的。
那既然如此,太上皇爲什麽這又反悔了一般?
是對權利放不下?
還是因爲義忠親王的死?
他回來跟林雨桐說這事,然後道:“估計……要謀反的壓根就不是正隆帝,而是那位先太子……”
所以,才說是壞了事的義忠親王。
“是事情不成,他自己自殺了?”林雨桐這麽想。
“不是不可能。”但當日的事,誰能說的清。而這樣的事,又能去問誰?
太犯忌諱了。
可這偏偏是這父子倆解不開的心結。
林雨桐心說,這要是義忠親王臨死設的局,那這個局可真是精彩。愣是在死後挑的父子倆争鬥了起來。
當然了,這些都是關起來門來時候的私房話。
四爺還是得一如既往的往宮裏去,偶爾聽聽太上皇發洩對皇上的不滿,再就說想起哪個大臣了,在四爺面前褒貶一番。
太上皇是真喜歡四爺,在他面前不戰戰兢兢的,也敢說話,也會說話。話不多,往往又能一針見血。針砭時弊也不見怕所謂的忌諱,偶爾也小小的反駁一下自己。兩人說的話,他嘴緊,從來沒有拿出去說過。爲人也低調,這樣的聖寵竟是半點也不張揚。于是,沒人說話的老人家好容易找到個願意跟他說話的人,偏又覺得不知道爲何,就是投緣,就是親近。于是,對四爺那是真好。偏殿,有四爺午休的榻。用膳的時候,也不用那麽繁瑣了,兩人一張桌子四五個菜,偶爾還喝一壺酒。有時候四爺回來晚,是因爲晚上陪太上皇看戲了。
能叫四爺過的這麽随心的,林雨桐就猜測,這太上皇跟那位老爺子隻怕真的相似度在九成九吧。
四爺這官當的,其實是沒什麽實權的。
正隆帝還想着這小子要是耐不住寂寞要怎麽着,結果人家十分耐的住。大冷天的跟太上皇去釣魚,然後在湖邊就烤了,香味飄的半個禦花園都是。等下雪了,梅花開了,又帶着老爺子去煮酒賞梅。
什麽是富貴閑人?
這才是真真的富貴閑人。
以前還聽太醫說老爺子是睡不着,晚上一宿一宿的失眠,得喝安神湯。現在?吃了飯人家兩人就去靶場射幾箭。不在于射了幾箭,而在于飯後去靶場走一圈,對身體是有益的。早兩年一入冬,老爺子還要咳嗽幾回呢,今年竟是一點事也沒有。
忠順王說了幾次了:“照這麽下去,老爺子能活到九十九。”
隻要不添亂,誰又能盼着親爹死?
“高興就行呗。”正隆帝能說啥?本來以爲是送了一個釘子細作過去。結果像是給老爺子找了個親兒子回來。有時候比較起來,他們這些兄弟都像是撿來的,那個才是親的。而且是失散多年的親父子,沒瞧見那膩味勁嘛。老六心裏都泛酸了。
因着太上皇高興,這段時間又沒添亂,所以,皇上隔三差五的就賞四爺一回。也不明着發賞,就是叫人悄悄的送去就行了。更何況還有太上皇給的。正隆帝給的還有個樣子,四樣禮了八樣禮的。可太上皇就随心所欲多了。今兒賞棋譜,明兒賞黑白玉棋。或是他自己用過的鎮尺,或是跟着他上過戰場的铠甲弓箭。反正想起什麽是什麽。
忠順王也悄悄的送了兩回禮,真的,隻要老爺子少折騰,别想起來不痛快的就把他拎過去叫跪下,從頭罵到腳,那就是幸事。
林雨桐應付這邊冷不丁就冒出來的賞賜,那邊賈家也得應付。
這秦可卿的喪事,端是繁瑣。
去欽天監叫人算的日子,人家說要停靈七七四十九天。林雨桐不知道這裏面有沒有故意的成分,但叫她來說,她是理解不了這種四十九天的。
秦可卿的身份,在很多人眼裏都不是秘密。要不然,不會有這麽多的人來祭拜。但也同樣的道理,既然來祭拜了,還來了這麽多的人,一點也不怕正隆帝忌諱。
他們這是幹嘛呢?
那所謂的四王,未嘗不知道正隆帝不待見他們。如今把能聚攏的力量都聚攏起來,叫誰看呢?叫太上皇看呢。
看!您老人家一聲令下,這麽多人願意沖鋒陷陣。
這也算是最後一搏了。
四爺回來就說:“找死也沒這麽找的。”
皇上再如何,那是太上皇的兒子。自家的兒子怎麽收拾都行,外人動一步手指頭試試?
作死的人是不知道的,可着勁的作。什麽和尚道士的,烏泱泱的人啊!
如今都入了臘月了。過了臘八就是年了。要是家裏的老人去世了,剛趕上年節或是好日子但這喪事沒辦完,那這得過年期間一家子在家守孝。偏秦可卿是小輩,又沒生下一兒半女的。一般像是這種情況,都是趕在過節前先發送了再說。實在過不去,或是廟裏或是哪裏做個法事也行啊!可如今賈珍偏就要辦夠七七四十九天。那這怎麽辦呢?
先把靈堂設起來,報喪吊唁的正式開始。忙忙叨叨的過了頭七,這就到臘八了。那要這麽算,到七七四十九日之後,這不是剛趕上正月嘛。年節裏的,誰家發喪?
所以,隻能把吹打的那一套班子安置在會芳園那邊,把那邊的門打開。正門這邊,過年了,還得過年。
尤氏也不露面,都是王熙鳳忙活的。而林雨桐呢,是縫七便去,不去也不行,又是王熙鳳,又是賈珍的,派人來請,叫林雨桐去陪過去吊唁的诰命夫人的。
這一日,正是三七。
正陪着這些夫人們感歎秦可卿這樣好的人怎麽就這麽早早的沒了,就見有婆子急匆匆的過來,到繕國公家的一位奶奶跟前說了什麽,那婦人面色一變,都不及給主人家告辭,急匆匆就走了。緊跟着,各家的仆從似乎都是得到消息了,找自家的主子嘀咕去了。于是一個個的面色都變了,匆匆的告辭就離開了。
琉璃低聲跟林雨桐道:“繕國公家的世子被鎖拿了。”
繕國公,八公之一。
晚上,就得來消息。繕國公老夫人去了!
林雨桐歎了一聲,享了一輩子福的老太太,知道這是要大事不好了,不知道是驚還是怒,就這麽沒了。
作爲八公之一的繕國公石家,在四爺中狀元那會子是送了禮的,但這禮是送到了賈府,四爺和林雨桐又沒見一根毛。不過喬遷的時候,人家是送了一份的。
林雨桐專門叫人翻看了禮簿,比量着多寡輕重,也叫人給送了一份祭品就算了。
不過管家回來說,那邊清冷的很,沒有幾個過去上香的人。
人之常情而已。
四爺今兒難得在家,打發了管家下去才道:“……聚在一塊給皇上示威,這不是擎等着皇上收拾呢嘛。不給個警告,就不知道好歹。”
昨兒繕國公就進宮了,跪在外面求見太上皇。所以,四爺今兒就沒去。
這些人太張揚了,皇上這一棍子必須得敲下去。
林雨桐這才悟了:“元春封妃,就是那個甜棗。”
打一棒子,給個甜棗。就是這個意思了。
繕國公世子的案子遲遲未決,驚慌的過了年,等蹭到了正月末二月初,秦可卿的出殡的時候,氣勢雖然不小,但也僅僅是不小。
像是四王裏,隻有北靜王到了,其他幾位,人沒到,隻設了路祭。
而北靜王這人呢,據說是‘胡鬧慣了’的。
真胡鬧還是假胡鬧就不知道的,反正就是那種據說很随心所欲的人。
就比如說送給賈寶玉的那個鹡鸰念珠吧。
那玩意是皇上賜的,而鹡鸰代表什麽意思呢?鹡鸰鳥又叫張飛鳥,那是有情有義的兄弟鳥,皇上賜這玩意,那是表達了一層親近的意思。完了這麽要緊的東西你一個高興就随便送人了。
秦可卿出殡,林雨桐也坐在轎子裏,四爺沒來,林雨桐怎麽着也得送送。
這會子停下來了,丫頭在外面跟林雨桐低聲說外面的事。說寶玉得了什麽什麽之類的話。
林雨桐就覺得北靜王其實還是個蠻有意思的人。記得書上寫,寶玉的蓑衣是北靜王送的,還跟黛玉說,北靜王在府裏也做這樣的打扮。又能跟寶玉這種張嘴閉嘴就是祿蠹的人相處的好,至少經營出來的形象就是那種随心所欲的,淡泊名利的,風流潇灑的,但唯獨跟貪慕權利不沾邊。于是,到了他這裏,依舊襲了王爵。其他幾家往下傳的話,還不知道會怎麽着呢。之前出了繕國公府的事,其他三家男主子都沒出面,就他來了。就跟不知道這裏面有啥事一樣。來了就來了,你說送葬吧,人家不,攔着人家主家,偏要見人家的孩子,還要看人家孩子的寶貝,又随手把特别要緊的東西就送人了。
要給這個人打标簽的話,‘不靠譜’三個字還算是貼切的。
林雨桐想,一般人怎麽看待寶玉的,或許皇家人就是怎麽看待北靜王的。寶玉做出什麽荒唐事,别人都懶的計較,因爲都知道他就是那麽一人。同理:北靜王就是親自來了你又能給他這樣的舉動上升到某種政治高度嗎?不能!
所以,這麽一想,好像皇上的拿繕國公石家開刀,震懾效果還是不錯的。
送到這邊,王熙鳳就叫她一塊去水月庵安頓:“……提前叫人告訴她們了,叫收拾了幹淨的屋子出來……”
正說着話,淨虛就迎了出來。
林雨桐瞥見她出來了,就道:“不好……這裏哪裏有什麽幹淨的屋子……不淨不虛,不見佛光缭繞,倒是這脂粉污穢之氣橫溢……我不在這個地方,沒的平白折了福壽。”說着,又提醒鳳姐:“人啊,得惜福,這繕國公府剛出事……以前怎麽說的,不也是國公府邸,唉……運道這東西,莫要不信。”
說着,隻管上了自己的車馬,“去下面的村子,找一個幹淨些的農戶,借住一晚便罷了。”
給王熙鳳說的當場愣在這裏,“這又是發的什麽瘋,說的什麽癡話。”
那邊淨虛的臉白了紅紅了白的變幻莫測,哪裏聽不出來剛才那位奶奶的話是沖着她來的。她不記得曾經得罪過人家,見琏二奶奶轉過臉來,就趕緊道:“屋子早就拾掇好了,就等着奶奶呢。”
王熙鳳瞧着淨虛就似笑非笑:“……不淨不虛……你這是怎麽得罪這麽個尊貴人了。如今在家裏,老太太太太疼她比疼我都甚,我都不敢得罪她,偏你招惹她作甚?”
淨虛忙道:“出家人哪裏敢狂悖若此?正不知道哪裏得罪了珩大奶奶,想讨奶奶一個主意呢。”說着奉承話,就把人往家裏帶。
又有寶玉這邊看看那邊瞧瞧,好像要給林雨桐和淨虛當和事佬的樣子。
王熙鳳打發人安置寶玉秦鍾,又哄寶玉:“這是大人的事,都不與你相幹。早早歇着去吧。明兒還要早起呢。”
把這邊好歹安頓下了,回去才洗漱了,消停了還沒一刻鍾,淨虛就來了。
先說了不知道哪裏得罪了珩大奶奶的話,又誇起了王熙鳳:“都倒是那位奶奶能幹,可這要論起來,誰能及得上奶奶……”說着說着,就把王熙鳳往官司的事上帶,一個一個高帽子的往王熙鳳腦袋上扣,又是說:“那位奶奶,也就是在家料理料理家務,外頭的事,她必是一概不知的。可奶奶呢,裏裏外外的一把抓,誰不知道您的能耐。一百個男人那都比不得您能幹的?您的見識,那是英雄的見識,跟一般婦人可不一樣。”
淨虛小心的打量着王熙鳳的臉色,想着,有了剛才那一出,隻怕三千兩銀子是不成的。想着那邊送來的銀子數目,她給翻了一番:“……六千兩銀子奶奶是不看在眼裏的……可好歹也是一番心意……”
王熙鳳的眼睛就微微睜開一些,心道:還真被那位說着了,真就是個不淨不虛的。可這人隻要活着,哪裏就能真淨虛了。
兩個金項圈才能典當出六百兩來,這六千兩……可不是一個小數。
一年的利錢銀子也才一千兩上下,這六千兩……放過去着實也是可惜。
隻是個小小的官司,難道那長安縣張财主家的女兒嫁給長安守備家的公子就是好姻緣,嫁給長安府尹的公子就是壞姻緣了?
這張家要是不願意府尹家,直接回絕了便是,何苦又鬧起了官司。
不過是張家想攀高枝,府尹家偏想接着。隻這守備家是不是有點不那麽有眼力見了,非得拉扯着不撒手。
六千兩銀子,也不過是叫長安節度使把長安守備壓下去,這官司不打了,成全人家便罷了。能有什麽事?
于是,便應下了。
林雨桐第二天跟王熙鳳彙合,見淨虛雖在自己面前告饒,可眉宇之間尤自帶着幾分自得之色。她便知道,王熙鳳當真是膽大包天,都把話說到那份上了,還敢接手。
王熙鳳不提,林雨桐自然不提。
回去之後卻跟四爺說:“真真是不讀書不知道外面這些事情的兇險。她是豬油蒙了心了,就不想想賈家的根基是什麽?”
以武起家的人家,要是軍中沒有根基,那是不可能的。别管是不是利益紐帶,當年的老部下老親随肯定還是願意賣賈家這個面子的。
可這長安守備是武職,長安府尹是文官。哪怕是同級别,文官也比武官高半級。長安守備敢跟文官打官司,那證明人家就不怕。不用問都知道,這長安守備是上面有人的。靠山是誰?要是所猜不錯,這長安節度使和長安守備,都應該跟賈家有某種關聯。要不然長安府尹瘋了,多少人家求不得,偏花那麽多銀子找到王熙鳳疏通。人家是不願意跟賈家交惡,探探這邊的口風再看。如果賈家護短,這事自然就不了了之。如果貪圖了銀子,那事情就另外算了。這甚至牽扯到地方文武官員之間的較量。至于孩子自殺這種事,誰都預料不到的,壓根就不在如今考慮的範圍之内。。
而王熙鳳敢答應,那就是知道,這事上是牽扯不到朝廷官司這一說的。叫人支會長安節度使,叫這個節度使管管他的屬下長安守備。長安守備撤了狀子,跟影響官司判決的事是兩碼事。
是!要是這麽說确實是如此的。
可這比決定官司的走向更危險。
賈家人不在軍中,軍中人肯給賈家面子,這是什麽?這是情分,也是彼此依存的紐帶。
而這情分和紐帶,就是賈家自足的根基。
可如今呢?自己人占着理呢,你不說維護,還背後來了這麽一刀子。
這是要失了人心的。以後,誰他媽敢寄希望于賈家?
當然了,這些事,林雨桐以前是看不明白的。如今把這背後牽扯的看清楚了,才更覺得賈家真是沒救的透透的。
而四爺把這事的前因後果,直接寫信告訴了忠順王。也算是順便救了那一對苦命鴛鴦。
賈家不要這人心,這不正好,有人等着收攏人心呢。
處理了這事,四爺就說桐桐:“身份不一樣,做一樣的事得到的結果肯定又不同。你以前的身份勸王熙鳳或許她聽,但現在卻未必。她是賈家媳婦,你也賈家媳婦。尤氏嫁進來就是甯國府的主婦,她瞧的上嗎?她跟尤氏較勁,處處要把人比下去。對你,又何嘗不是如此。”
按說林雨桐和四爺這邊是遠宗,不在一個府裏,跟他們不相幹的。可這林雨桐偏頂着榮國府外孫女的旁支孫媳婦的雙重身份,又何止是親了一層?如此一來,走的近了,自然有個攀比。這個誇林雨桐能幹,那個誇林雨桐會做人,一枝獨秀偏成了花開并蒂了。好些人暗地裏還說,珩大奶奶善,琏二奶奶狠。這一對比,在人心上,又失了。
如此一種說親近又親近,彼此欣賞的人。可又是一種單方面覺得存在競争關系的關系。
“你去勸她,越勸越壞。”四爺就說:“随她去吧,一條道走到黑,路都是自己選的。”
細想想,可不就是這個道理。
那就拉倒吧,反正是除非那邊叫,林雨桐等閑是不過去的。不去歸不去,可這事一樣也沒少,最煩的就是生日了。這個生日那個生日,瑣碎死了。
她呢,也不經常出門,這幾天在家,幫四爺做了幾身短葛。
這不是四爺又帶着太上皇兩人種地去了嘛。開春了,農時到了,于是人家兩人真就認真的種地,種水稻去了。
地點嘛,就在宮裏。開個一兩畝的地,把什麽名貴花草的都拔了,然後抽了皇上養錦鯉的池子裏的水,灌溉。
正隆帝的感覺就是,隻要老爺子不跟之前似的當衆抽他的耳光,那是怎麽着都行的。
得着機會,正隆帝也跟四爺說話呢,四爺也直言不諱:“……種地種的好了,宮裏就不行了,地方太小……”
正隆帝聽明白了這裏面的潛台詞,頓時大喜。
他如今還在東宮住着呢,别的宮殿太上皇以及太上皇的嫔妃都占着呢。這要是太上皇覺得宮裏不自在了,少不得要在城外修行園子行宮的。到時候老爺子搬出去了,他這不是就解放了嘛。
這種潤物細無聲的,諄諄善誘的法子,比叫人過去跟太上皇說‘您老不在其位了,得搬家’這樣找抽的話高明多了。
于是,可着皇宮裏禍害,皇上也沒有二話。隻要老爺子高興,您随意。隻要不上朝來,這宮裏您想怎麽着就怎麽着。
這日也是,四爺跟太上皇兩人短葛穿着,翻騰那一畝二分地呢。甄太妃帶着人浩浩蕩蕩的來了。
有女眷,四爺就要回避。
太上皇和甄太妃都說不用,甄太妃還道:“自家的晚輩,回避什麽?弄那些神啊鬼的東西。”
行吧!不回避就不回避吧,他也不說話,默默的去一邊看他的用溫床培育出來的秧苗去了。
甄太妃瞧了一眼就笑:“真是個實誠的孩子。”說着就湊到太上皇身邊:“今兒,是有件事想您陛下您提一提。”
“嗯。”太上皇如今瞧着這秧苗比美人可愛,況且眼前這個美人也看了十多年了,實在沒有啥新鮮的了。
甄太妃一笑,這才道:“您是陛下的父皇,母後皇太後又去的早。陛下如今登基了,可這子嗣卻艱難……按照常例,新君登基……後宮也該進新人了……”
一般新君登基,充盈後宮,那是守孝完了之後的事。可這不是例外嘛,太上皇好好的呢,大臣們也不敢谏言,就是皇後也不敢上表,總得有人來探問探問吧。
這皇後不敢上表,是因爲東宮就那麽大點的地方,若是上表了,充盈後宮,這人往哪裏塞?這不是暗示太上皇搬家嗎?這是敏|感呢。
而甄太妃呢,想着順勢擡元春的。又看出來太上皇如今确實有幾分退卻的意思,所以,算是對正隆帝示好的意思吧,來了這麽一個提議。
一旦開了口,有了後妃進宮的具體日子,這太上皇不讓位子也不行了。
甄太妃露出個音來,就不往下說了。
太上皇雲淡風輕的看了她一眼,然後就點頭:“是……該選!早該選了。”說着,就跟邊上伺候的太監說了一聲:“傳話去吧,把剛才的話一字不差的傳過去……”
甄太妃也不知道太上皇這是高興還是不高興。趕緊退了。
人一走,太上皇就冷笑,這笑裏卻有幾分蒼涼。
連身邊的女人都開始背叛了,這種感覺,不好受。
不管太上皇高興不高興,也不管正隆帝願意不願意在這個當口引老爺子不高興。但宮裏的口風就這麽露出去了。
然後上折子要求正隆帝充盈後宮的折子差不多能把玉案給淹了。
尤其是之前惹了皇上不高興的勳貴們,看誰撲騰的厲害。
這風聲一出,賈家的氣氛卻冷凝起來。元春那邊沒傳來好消息,可卻有更新鮮的女子要充盈進去了。不說别人,賈家住着的就有一個。
薛寶钗正當年紀,又是賈史王薛這四家裏出來的。哪怕排在最末,這也确實是個合适的人選。賈家迎春的年紀合适,可那性子就算進宮了能如何?探春又小。
王家是真沒合适的。
史家倒是有,但姑娘都是訂了親的。就剩個史湘雲,年紀也不夠啊。
所以,好似除了元春,唯一一個有機會的女子,就是薛寶钗了。
這薛蟠其實也不完全是傻瓜,晚上偷偷的帶着人上家裏來了。四爺都睡下了,結果說是薛大爺來訪。
四爺皺眉,林雨桐給他遞披風:“這事不能應了。一是賈家那邊必定是不願意的。二是……送進去也不過是第二個元春。不進去反倒能掙一條活路出來。”可怎麽能不得罪人還把人給人給打發了。
四爺就跟薛蟠說了:“這事外官不好插手。”又給指了一條路,内官的路子。
比如戴權:“用銀子能疏通的事,對薛家而言算事嗎?”說着,又低聲道:“我在老聖人跟前行走,這插手陛下後選的事,犯忌諱。再因爲這個……反倒是連累了你們的大事,倒是不好了。”
哦!還有這個說頭。聽起來高大上,也很有道理。
薛蟠覺得當初結交這個人真是結交對了。謝禮照樣放下了,然後興沖沖的走了。
那些東西叫人收着,隻一小匣子,裏面放了兩千兩的銀票,四爺拿進去給桐桐收着。
薛蟠要求的這個事,那是求誰都不成的。
戴權那人,是什麽銀子都敢賺。賈珍給賈蓉捐官,銀錢沒少給,最後得了一個後補。
一個官職賣了兩家,什麽銀子都撈。
這人是甄太妃的人,管着後宮的事。如今太上皇的後宮那能有多少油水,等皇城換了主人,他這樣的,就沒奔頭了。趁着這個空檔不撈點,後半輩子指靠什麽去?
所以,這邊送銀子,那邊肯定收。收了銀子,薛蟠就覺得事情成了。
可等将來事情不成了,他能拿戴權怎麽辦?
賈珍拿戴權都沒法子。要真是稍微動點心眼,知道在秦可卿喪事上給賈蓉捐官的前後事,就知道這戴權不能托付。而明知道還要去送銀子,那就是自己個想不開。
“有啥法子呢?”薛蟠被妹妹說的,也扭過臉去:“我倒是想說,收了這心思算了。何苦來哉!以妹妹的品貌,将來找個什麽好人家找不來?也找個讀書人,将來也當個狀元娘子。那餘家那樣的人家,如今都過的風生水起的,何況咱們這樣的家業。非奔着那裏面去!”
薛姨媽斥責道:“當着你妹妹,說的什麽話?要不是你不争氣,我又何苦籌謀這一步。宮裏沒人,咱如今這買賣還能做嗎?”
薛蟠便不說話了。家裏的做的營生是皇商,打着皇商的旗号。其實就是替皇家采買的。得先從内務府把銀子支出來,然後拿着給開出來的采買單子去置辦。等采買完了,回來交賬。就這點事。可這得有好幾年了,從來沒從内務府支出多少銀子來。隻叫先墊着,先墊着,可家裏墊到什麽時候是個頭?有多少家底也不夠這麽耗的!
宮裏有自家的人了,就能給裏面遞話了。這家裏的家業才能撐的下去。
所以來京城,一是送妹妹選秀。二是爲了内務府裏拖欠着的銀子。三才是避禍。
打死個人而已,對薛家來說,花銀子塞個家仆就能了結的官司,壓根就不用放在心上。這要是賈史王薛鼎盛的時期,事實上就是這樣的。
四爺跟林雨桐一說薛寶钗必要走這一步的緣由,林雨桐這才恍然。
所以,這薛家住在賈家,甚至未來也要住下去的……還有薛寶钗那麽個人,其實可以有其他選擇,爲什麽更執着起了跟賈寶玉的婚事。還有元春封妃,薛家往外拿銀子。不是什麽搭着錢也要把閨女往裏面塞。誰也沒那麽蠢。人家那就是想靠着元春,想成爲元春的兄弟媳婦鞏固關系,借着宮裏的勢爲薛家的家業謀算的。
如今再回頭來,林雨桐覺得過去的自己就是自以爲聰明的白癡。
薛寶钗的名字還是報了上去,然後就是漫長的等待過程。
王夫人怎麽說的,林雨桐也沒問。不過見了王熙鳳兩回,王熙鳳都是帶着幾分輕慢的:“那是誰都有運道做娘娘的?”她嗤笑一聲,“長的俊性子好的姑娘多了去了,再好又如何,爲了子嗣就更不敢選她了……”
林雨桐愣了一下才明白王熙鳳的話,這是說外甥像舅舅,萬一選了寶钗,而寶钗也給皇家生個像薛蟠的大傻子怎麽辦。她頓時就點了點王熙鳳:“……天下的話到你嘴裏再是沒有更刻薄的……”
“放屁!”王熙鳳就說:“我是不識字,我的話粗糙,但要說刻薄的極緻的,還是你們這些讀了書的。别人我且不服,隻服三個人……一個是你,另外兩個就是林家的兩個表妹。你們要是刻薄起來,那才是沒有别人的活路了……”
說笑了一回就算了。王熙鳳是個大忙人,哪裏有那麽些的工夫去。
天慢慢熱了,眼看就端午了。林雨桐正跟邵華商量着,說今年這端午怎麽過,不行還是兩家人一塊過吧。正說着話呢,四爺回來了,急着找林雨桐。
“怎麽了?”林雨桐還以爲出什麽事了。
四爺低聲道:“幫裏收拾東西,宮裏出幺蛾子了……”
林雨桐瞬間就明白了:“你得在宮裏住着,暫時出不來?”
四爺‘嗯’了一聲:“你在家别着急。”
林雨桐應着,把各色的藥丸子給準備了,又順口問:“怎麽一個幺蛾子?”
四爺冷笑:“鬧鬼呢。”
哪裏有那麽多的鬼?
林雨桐這麽一說,就愣了一下,義忠親王的生祭死祭是同一天,可不就是這兩天的事。太上皇心裏估計正不自在呢,就有人借機出來挑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