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7舊日光陰49三合一

舊日光陰(49)

跟這樣的人, 你講道理,是講不過她的。

她的标準那得是聖人的标準, 可聖人是不會有瑕疵的。

所以,你不光是不能講道理,還不能講人情。

在大家看來最樸素的道理,最基本的人情世故, 在她這裏都是錯的。都是有私心的!

可人之所以爲人,不就是因爲這一點嗎?

這樣的道德模範存在,也敬佩, 但說句那什麽的話, 從來沒想着能跟她看齊。

這會子她就說話了, 帶着幾分胡攪蠻纏的架勢:“……計大姐!”

計寒梅又惱了:“你爹管我叫大姐, 你也管我叫大姐!誰教你這麽論輩分的?”

林雨桐的心裏微微松了松, 這對林百川有意見,但還認可林百川管她叫大姐。也就是說瞧着有意見, 但香火情也在哪裏放着呢。

隻要還有點香火情的意識, 這就好辦。

她就說:“計副廠長……”

這次計寒梅好像還是有點不滿,嘴角動了動卻沒有再說話。

林雨桐就說:“……您說的都有道理。可我們不是您啊!您也不能要求我們人人都跟您一樣。您站的那麽高,眼睛隻往遠處看, 哪裏都看到了,卻唯獨沒看見您腳下的這一片地方。我們呢?是到不了您這個高度, 也看不了您那麽遠, 就隻能看的見一畝三分地的地方。我就看見廠裏的孩子多的人家, 糧食給了孩子, 大人都開始吃觀音土了……還有些這樣的人家,大孩子說是出去玩去了,其實就是去外面讨飯去了……還看見有三五歲的孩子,跑到人家農場偷豆苗吃,結果把毒|草塞到嘴裏差點要了性命……我不像是您一樣,也真看不見那麽遠,我就隻看得見眼皮子底下這一畝三分地的地方已經三五歲的孩子都快活不下去了。您說的對,咱們是工人階級,咱們得支援農民兄弟,所以咱們可以隻講貢獻這說奉獻……但是咱們的孩子不是工人階級,他們是國家的未來……M主席也說,歸根結底,世界還是他們的。孩子不光是每個家庭的,他們也是國家的。爲了國家這些未來的主人,我有兩個提議,第一,孩子們的口糧确實不夠,廠裏要是能想辦法叫上面給咱們調撥一批給孩子的救濟口糧,那咱們私下種的紅薯,怎麽交,交給誰都行。第二,如果不能争取到……或者是沒有把握争取到,我建議,這一部分口糧,分給全廠十歲以下的孩子。若是覺得日子尚可人家,如果自願放棄的那部分,可就把這部分拿去捐獻。”說着,她就舉起手來,“我家的孩子還有兩個不滿十歲,這倆孩子該分的那部分,我全部捐出去。”

你要麽答應去争取救濟糧,要麽就把糧食留下分給孩子。

要是兩者都不答應,那你就是不顧孩子的死活。

衆人就彼此對視一眼,也就是林主任敢這麽怼了。你給我一頂帽子壓我,我反手就送你一頂帽子反壓,看誰壓的過誰。

事實上兩人的說法呢,一個是高大上的,在吃飽飯的前提下那話确實是有動人之處的。一個是接地氣的,在任何時候都不敢有人枉顧孩子性命。如果真那麽做了,别說是G産黨人,就是人都不配做了。

計寒梅哪裏不明白硬壓過來的帽子有多重,她心裏怎麽想的,别人也看不出來。隻見她對着林雨桐輕哼了一聲,什麽話也沒說,就直接起身離開了。留下衆人面面相觑之後,就散了。

而計寒梅從辦公室裏出去,走到沒人的地方,這才捂住胸口,“孩子……”

孩子是她心裏永遠的痛!不說,不等于真的就跟表現出來的這樣,好似從來沒有爲此痛苦過。

都是身上掉下來的肉啊!

心疼嗎?心疼的一晚上一晚上睡不着。

後悔嗎?悔!悔的透透的。

可後悔又能怎麽辦呢?

林百川家的丫頭說的是對的,孩子是每個家庭的最柔軟也是最重要的一環。觸及了他們,那就會有人跟你拼命。

她給了自己一個沒辦法反駁的借口……後生可畏啊!

這天之後,計寒梅見了林雨桐就沒了笑臉,面對面碰見都不搭理。

不搭理就不搭理吧,又有什麽關系。

不過這計寒梅也很有意思,這次之後,她提議給廠裏開一個小食堂。不是供應領導的,而是給十歲以下的孩子的。到了吃飯的時候,大的帶着小的,去食堂排排坐。紅薯湯就着紅薯,糊弄着能吃個六七分飽。

如今這種年景嘛,這種程度就不錯了,大家都挺感激的。

可這感激的對象不是計寒梅,而是林雨桐。都覺得要不是林雨桐豁出去得罪人,哪裏能給孩子們争取到這樣的福利。

趙平就跟林雨桐做工作,“很多人都沒辦法理解計大姐。可是在當年,要是沒有這麽多将自己的生死自己的一切置之度外的人,就沒有我們如今的生活。你們可能很難去理解這種情懷,但不理解,卻得學會尊重。就是你爹,對這位大姐,也是極爲尊重的。當年,你爹打仗,那一向是多吃多占。隻要是他們的繳獲,他能在地上跟領導撒潑打滾就是不上繳。是出了名的山頭主義。檢查做的啊,摞起來得有兩米高。但是你爹呢,就是那種有錯就認,死活不改的樣子。在當時,這是非常可氣的事。計大姐呢,能給别人做通工作,就是從來沒有把你爹的工作做通過。回回都是你爹把計大姐氣跑爲結局。看看,如今又來個你。有什麽話,可以私下溝通嘛。再這樣直面頂撞,我跟你說,我回頭就得跟你爹告狀。”

嘚!這是被批評了。

批評就批評吧,有什麽關系,兩人氣場不和嘛。

因着林雨桐兩度拂了計寒梅的面子,她最近在廠裏比較低調,很多大的場合,都沒有主動講話。

但是很快的,她又高昂起來了。

因爲發生了一件大事,算得上是國際大事。

蘇國撤走了專家。

毫無征兆的,突然之間的,就将專家給撤走了。

而之前一直被視爲香饽饽的這些翻譯,全都成爲要改造學習的人員了。

可計寒梅,是第一個在蘇國沒有撤走專家之前,就提過取消給予翻譯人員優待的人。可以說,她是旗幟鮮明的表明了她的立場。

現在這個事實說明,在大事上,她又是正确的。

她在上面講話,錢思遠是吓出了一身冷汗。那時候那個決定,當時看着是夠二百五的,可現在看看,怎麽就那麽英明。莊婷婷掐了錢思遠一把,一臉的心有餘悸。錢思遠哼了一聲,滿臉都是‘看你以後還聽不聽我的’的那種表情。

蘇瑾呢?更僥幸。要不是想着還人情,跟在姐夫後面打轉,這次也逃不過去。

反正是這麽一夥子翻譯,徹底的放到車間第一線,幹活去了。

而四爺,等的機會是終于來了。

首次從蘇國引進的設備,之前就基本完成了仿制的工作,馬上進入測試階段了,結果直接被打斷了。當時洪剛等人提出要請蘇國專家介入此事,趙平就将這事給隐瞞了下來。

如今,幾年過去了,終于可以重啓了。

在會上,趙平就說:“……咱們的有些同志,從思想意識上,還是太依賴别人。覺得專家走了,我們的生産就會倒退甚至于停滞!我來告訴大家,不會!永遠不會!我們的科研人員,這些年從來沒有放棄研究,他們在極其艱苦的條件下,抽出空餘時間,完成了很多大家想都不敢想的設計。我們一一五,生産壓力大。大家總說,産能提不上去了。爲什麽提不上去?是我們的工人不肯幹嗎?不是!是我們的次品率高嗎?也不是!那是因爲我們的設備就這一套,全負荷運轉也不過如此。可我現在要說的是,設備的事,我們再不用依賴别人了。我們可以自己生産我們需要的設備,我們還可以給兄弟單位提供設備……我們的科研水平是夠的。我們現在缺的是鋼材,缺的是場地廠房……”

等在臨時搭建的廠房裏,将自家的設備安裝起來測試過之後,全廠爲止歡呼。

這個意義是非同一般的。

在蘇國撤走專家之後,一一五報上去的消息太鼓舞人心了。

批複的很快,不過批複的不是一一五鋼鐵廠,而是一一五重工機械總廠。下轄子廠其中就有一一五鋼鐵廠。

而地址呢?

你們選,選好之後往上報,上面再批複。

這個選擇的餘地就不大了!總要根據科學的原則吧。

鐵礦就在省會下轄的縣城三合縣的雲棋鎮。

而雲棋鎮又是在三合縣和省會永平市中間的位置。到縣城和到省城的距離差不多。

無疑,這個雲棋鎮是必選的地方。

從省城就有開往靈台車站的火車,而靈台到雲棋鎮步行也不過個把小時。而如今,上面更是有意将靈台的火車鐵路往礦山的方向延伸。這就更方便了。

爲了更統一的管理,雲棋鎮被從三合縣劃出來歸入省城的臨北區。

然後四爺就被邀請談話了,一一五重工機械總廠牽扯到核心的問題,撇開誰也撇不開他啊。

于是,他理所當然的就是廠長。這個廠長的任務自然是把一個大企業從無到有的建設起來。

如今還是全民大煉鋼鐵呢,所以,這件事就是大事情。

上面的态度就是:要人給人,要東西給東西。

很多有眼光的人都看的出來,雖然是重工機械廠挂着一一五的牌子,但這将來,誰隸屬誰可就說不清楚了。

把礦山礦石變成機器設備,這中間多少個環節,就得需要多少個廠子。從礦廠、到選礦廠,再到燒結廠,然後才是煉鐵廠,出來之後才是煉鋼廠。而不同級别的鋼鐵還需要不同熱軋……這又是一個廠。鋼材出來了,連鎖的才是機械加工。而這加工又不單純是加工,還有研發有設計,這又是一個團隊。這些連在一起,得多少工人?一萬兩萬?隻怕初期就得這麽些人。而工人來的職工家屬又有多少?配套的職工醫院,職工大學,職工子弟中小學等等的單位都會應運而生。

一一五跟這麽一個龐然大物比起來,呵呵……

所以啊,大家都想着,能不能跟去那邊啊。

當然是行了!

廠子的骨架得搭起來,非從一一五抽調人員不可。

“……那是不是咱們也得搬家了?”丹陽問他爸:“咱是不是得搬回老家去住?”

嗯!還真是。

就是得回老家住了。

老家的條件可是比城裏艱苦多了。當初來一一五的時候,這邊是啥也沒有。十來年工夫,這邊終于發展的成熟了,覺得生活在這裏挺舒心了,然後又得走了。

繞了一圈,又得從零開始。

很多雙職工家庭都是隻願意去一個人。

男人去,女人還在廠裏。反正也不遠,周末回來都行。

對自家怎麽安排呢?

“都回去。”四爺是這麽說的,“都回去,有些事情,親自經曆一遍,對你們來說,那就是财富。”

端陽也跟着回去過,知道老家的情況,就說:“老家還有一處院子,收拾收拾就能住。”

能住嗎?

誰知道呢?

入了秋的時候,林雨桐帶着孩子,重返老家。一一五的房子,叫大原兩口子住着呢。爲了住着不叫人說閑話,辛甜從托兒所的醫務室,又調到一一五的職工醫院。如今這醫院也缺人,因爲有一部分人員被抽掉走了。所以,她的工作基本不怎麽費勁就調成了。也算是一一五的職工了吧。住在這地方,誰想說閑話也白搭。

錢思遠是好說歹說的,說動了莊婷婷,兩口子帶着孩子,一塊兒走。對于錢思遠來說,意義是不一樣的。

這次,林曉星和蘇瑾都沒跟着。兩口子倒是想調過去的,可是蘇瑾的父母不答應,“在省城的日子過的好好的,瞎折騰什麽呢?”哪怕是範雲清親自給做思想工作,也是白搭。

意外倒是苗家富,他是堅決要跟的。他跟四爺是這麽說的:“在廠子裏是保衛科的科長,那了那邊還是保衛科的科長,級别并沒低。可我估摸着,要不了幾年,我就是保衛處的處長了。”

誰都看得出來這其中的潛力。

就比如趙平,人家不當廠長了,調過來說是保駕護航,然後成了重工機械總廠的廠D委書記。級别不變,依舊是一把手。

書記管人,廠長管生産。四爺樂意有這麽一個人在上頭,他能省很多的事。

而一一五,還是那個一一五,十多年的企業,已經有了自己的人才梯隊,抽走就有足夠的填補。

相比起别人來說,林雨桐這次的調動,在一定程度上,工作也有了變動。

之前是财會科的科長,這回沒戲了。前科長于友光剛好被摘了‘右’PAI的帽子,他跟着一起調動了。科長他幹,林雨桐壓根就不能在财會科呆着了。

爲啥呢?

避嫌!

你家男人是廠長,财務還得你管。一個抓權,一個抓錢,看把你兩口子能的!

不知道的還以爲廠子是你家的呢!

瓜田李下的,沒法子啊,得避嫌。想幹财會這一行,除非是調離這個廠。

但是顯然的,這不現實。

之前是婦女主任,如今還兼任婦女主任。隻是工作嘛,調到了人事科。

人事科科長。

聽起來權利好像也不小,但這個上面還有管人的書記呢,能自己做主的不多。也因爲如此,倒是不存在避嫌不避嫌了。

這個工作,比起财會科來說,是在廠子成立初期,其實意義是非同一般的。因爲這裏面牽扯到了招工啊!

多少人想往裏面擠,一言可定多少人的前程?

能說權利小嗎?

雲棋鎮,受益都大的就是三林屯。

建廠的消息傳出來,真是樂瘋了都。整個雲棋鎮劃歸到永平市臨北區,這相當于是農轉非了。以前是農業戶口嘛,靠天吃飯。如今這成了城裏人了,就有糧食配額了。隻要有工作,能掙到錢,過的就是城裏人的生活。

所以啊,一個個的,都盼着呢。

金家一下子就熱鬧起來了。好些人就說了,說着金大山沒福氣,看人家兒子出息成啥樣了,可他呢?就是等不到。

不知道多少人來走關系,對李月芬說一些奉承話。

李月芬愛聽啊,也聽出來這意思了,是說兒子又要回來了。

打心眼裏說,她是高興。

兒子出息了,不用看林家的臉色了。回老家來,在自己這個當娘的眼皮子底下,她還能真不管這個親娘?

這麽想着,跟人說話的時候,就不免有些拿腔拿調。

劉鈴铛也就是看看,然後不言語就出門了。直接找了村長林千河。

三林屯本來就是林家宗族聚居的地方,大部分人其實都是姓林的。這林千河跟林百川是屬于比較近枝的堂兄弟。林雨桐管人家叫六叔。

那劉鈴铛自然就稱呼親家六叔了。

這個稱呼林千河比較喜歡,畢竟這麽叫着,能叫人覺得他跟林百川的關系很近。

“咋的了?”林千河堪稱是和藹的問。

劉鈴铛就說了:“親家六叔,這不是我家小叔子小嬸子要回來了嗎?我想找幾個人,把他們那個小院子給拾掇拾掇,好歹能住人不是?”

林千河心說:還真是,真把這事給疏忽了。

一說是給誰拾掇屋子的,全村老少爺們都上手了。不光是把四爺這邊給重新蓋了,就是林家那邊,也重新拾掇了一遍。

如今農村蓋房,其實很簡單。不用磚瓦的,隻用土坯子。各家都用備用的土坯子。這玩意又不要成本,隻要下力氣就能自己做。所以沒有誰小氣的不叫用。

所以這個收拾房子,是花了兩天的時間給重新蓋了一遍。

而且土坯子都是幹燥的,隻有牆皮那一層是濕泥,所以烘幹起來,特别快。

正房帶廚房的小院子,在林雨桐回來的時候,就能住進去了。

有住的地方當然是好了,至少孩子們能安頓好。

哪怕房子是新蓋的房子,可這土坯房子怎麽能跟一一五那邊的小院相提并論呢?

端陽還罷了,畢竟什麽樣的地方都住過。可叫其他三個看來,這地方怎麽這樣呢。

可不住這裏,就得去住帳篷了。

廠裏一起來的,都在西溝那地方,搭建起了帳篷。

大帳篷大集體,男女分開住宿舍。打地鋪!

辦公的區域也是帳篷,就在帳篷裏辦公吧。

到的第一天,林雨桐這邊連收拾都沒沒顧得上。進進出出的都是人。

這個說虎妞你回來了?

那個說妞妞啊,這回能常見到了。

然後幾個孩子終于知道他們媽的小名了。這可把幾個人逗樂了,還問呢,說:“媽,你哪虎了?”

晚上廠裏緊急召開會議,招工的事情可以着手了。

另外,确定下這段時間的任務,主要是搞基建。

條件不允許嘛,就是先蓋土坯的平房。家家都帶着一個壁爐煙炊取暖的這種。這種房子湊活住個三五年,是一點問題都沒有的。

林雨桐跟四爺開完會,一起往家這邊走。

邊走兩人還邊商量着,說是将來住廠區那邊的平房,還是住家裏這邊。

四爺的意思是住廠區,住在廠區是非少。

怕是非,結果是非就上門。

李月芬來了,在屋裏坐着呢。

而四個孩子,都在院子裏呆着。

這都深秋了,夜裏多涼啊!

林雨桐就皺眉:“怎麽不在屋裏呆着?”

朝陽朝屋裏瞥了一眼,委屈巴巴的:“我奶來的時候我們正吃桃酥呢,她管我們要桃酥了,還把一整包都塞給他那個金疙瘩叫他抱回家了。連驕陽吃了一半的那個也一塊收了。”

李月芬也挺尴尬的,她進來的時候看見四個孩子,拿着桃酥在吃。吃的時候還挑挑揀揀的,說是太幹了,沒有奶喝了。想喝羊奶之類的話。

這些孩子也太嬌慣了!

吃桃酥和得配羊奶,你們知道不知道還有孩子幾年都沒嘗到過桃酥的味道了。

既然你們不喜歡吃,那就别吃。慣的這毛病!

她把驕陽手裏的桃酥收了,并沒有收朝陽的。可誰知道,倒是孫子先告狀了。

這會子她從堂屋出來,就說:“不是我說你們兩口子,慣孩子也不是這麽慣的……”吧嗒吧嗒的說個沒完。

四爺和林雨桐耐着性子聽完,四爺就問說:“說完了嗎?”

李月芬愣了一下不知道做什麽反應,好半天才說:“那今兒先不說孩子得到事,先說你三哥的工作……”

“就這事啊……”四爺打斷她,然後打發她,“我知道了,你先回吧。”

李月芬看不出來兒子是高興還是不高興,一時也不知道該說啥,隻道:“那你們先歇着……明天……”

四爺不等她說完,在她一腳踏出門之後,就将門從裏面直接給關上了。

驕陽有些不安的拉了拉媽媽的衣角:“……我們是不是做錯了?”

當然不是你們錯了!

這種從孫女手裏把吃的搶走塞給孫子的人,林雨桐覺得不需要忍耐。

不是要工作嗎?

給他工作!

從靈台車站往礦山的車站已經動工了,兩段鐵路之間,是有調度站的。當然了,也需要巡路員。

第二天,四爺就問老三說:“鐵路工的待遇也不錯,如今又正在招工。每天的工作就是在路上巡查,你要是想去……”

“想去。”老三趕緊道,“當然想去。”

自家村裏這個說是什麽鋼鐵重工,這個他又不懂。但一開始,還不是挖礦蓋房子?

不管是蓋房子還是挖礦,都是累死人不償命的工作。他當然不願意幹了。

如今能當鐵路工,他特别願意。

“那就回去等通知吧。”說着又強調了一句,“可以帶家屬!”

老三剛想說這麽近帶啥家屬,可擡頭跟自己的弟弟眼神一對上,他一瞬間明白了,這個弟弟再不是以前的那個弟弟了。工作可以給自己安排,但前提是,必須帶走老娘。他的嘴角動動,一肚子話最終隻變成了一聲歎息:“我知道了……我會想辦法的……”

回家去跟劉鈴铛商量:“……娘肯定不願意走,你說這事咋辦?咋跟娘說!”

咋說都不成的!

劉鈴铛心說:不光是她不想走,我也不想走呢。

但話不這麽說,她想了想就道:“就怕咱這一走,跟小叔子這邊的關系更遠了。我的意思,倒不如我跟疙瘩留在家裏。我呢,哪怕是去食堂幫忙呢,總也算是一份差事。至于疙瘩……不是我說,這以後沒文化可怎麽得了。咱們村以前還有個小學校,這兩年也不辦了。孩子上學,都得去鎮上。可娘呢,舍不得疙瘩,愣了這麽大了,一天學都沒上過。我不知道你跟娘是咋想的,我隻問你,你見朝陽和驕陽了嗎?人家那倆孩子不比疙瘩小?可你們人家讀書寫字,哪怕沒有學校,人家在家裏也是不用人催,該學就得學。人家那孩子吃的好喝的好,看那樣子,是當爹媽的不心疼嗎?不是!真要是心疼孩子,就得叫他們學。小叔子如今那級别,都跟縣長差不多了吧,人家是沒見識的人嗎?有見識的人都督促孩子學本事呢?咱不會有樣學樣嗎?你看人家這邊的廠子,住宿的平房跟學校是同步蓋的。人家抓孩子學習抓的緊。叫疙瘩去上學吧,不能再由着媽嬌慣了。這會害了孩子的!”

老三就不說話了,抽了一袋旱煙這才道:“你的意思,是想叫我帶着媽走,把你跟孩子留下。”

沒這個樣的!

見老三不像是能答應的樣子,劉鈴铛又說:“我倒是有個想法,不知道你準不準。要不是你說是去鐵路上,我還想不到這上頭去……這也是爲了你好。”

“啥事啊?”老三不解。

劉鈴铛将窗戶關了,聲音更低了,“……娘的那個表弟,不是在車站那個職工食堂幹活嘛……娘給疙瘩淘換細糧的時候,去找過你那表舅……這事你記得不?”

老三點頭:“嗯呢。咋不記得,好些年不聯系了,過年還過來了一趟。來也沒吃飯,留了半袋子白菜葉子走了。”

“對!”劉鈴铛就道:“我都偷聽了。人家爲啥來的?那話是咋說的,無事不登三寶殿。人家那是有事!他想給他兒子安排工作,就得巴結他們那站長。咋巴結呢?他想出來了,老站長六十了,死了老婆了。他過來是想着把咱娘說給那老站長……”

“胡……”話沒說出口,被劉鈴铛一把給捂住了嘴。

“你别出聲。聽我把話說完。”劉鈴铛瞪了老三一眼,“你瞎喊啥?!當時媽可是說了,要是那邊願意給你安排個工作,哪怕是臨時工,她都願意。”

老三‘啊’了一聲:“娘她……想改嫁?”

不是想改嫁?!

是如果給你安置工作,就不排斥改嫁。

但劉鈴铛沒有把這話說出來,隻是含混的道:“……這兩年咱們的日子也難過,娘肯定是得想辦法吧。要是你有個工作了,一家子就能過的好些。再說了,爹沒了。娘又是一個人。那邊那個老站長怎麽說也是當官的。手裏管着人管着事,這條件别說娘這樣的,就是再年輕個二十歲的,都不是不能找來。當時我覺得這事成不了,娘這條件人家要是答應都算是咱們占便宜了。可等來等去,沒見那邊有動作,估計是人家還不樂意呢。不過如今又不一樣了,我想着那邊八成能答應。而這事對你對咱們,肯定是有好處的。你說,你總不能事事都回來求小叔子吧。小叔子又不直接管鐵路……可這個站長再怎麽着,想提拔一下你,也是容易的事。哪怕隻提拔你一次,當個小領導,咱這輩子,疙瘩這輩子,都跟着受益了。”

老三就有幾分爲難:“娘……隻怕如今未必會答應。”

有個能幹的兒子,誰會走改嫁那條道。

劉鈴铛低頭笑了一下:“那你去問問表舅,咱們是做兒女的,不好跟娘說這事。但是表舅他……跟娘到底是姐弟,許是娘有些啥話,願意跟他說呢……”

心裏卻想着,表舅隻要不蠢,就會促成此事。

果然,老三跑到靈台車站,找到表舅,就問了:“您跟我媽提改嫁,我媽當時是咋說的……”

提了一堆條件,其實就是婉拒呗。

這表舅剛想這麽說,一想不對,表外甥不會這麽平白無故的來問這話。

就說:“你媽……孤零零的,也是可憐……”

這不算是回答,但也算是另一種意義上的承認。承認李月芬确實是有要改嫁的想法的。

這叫老三心裏特别不是滋味。别的話也沒提,直接到工地上的臨時指揮部找四爺:“老四……找你說點事……”

這麽多人呢,隻能到離大家稍微遠點的地方。

林雨桐正在組織人給前來報名的發報名表呢,就看見四爺跟老三走了。她還以爲李月芬又出啥幺蛾子呢,結果追過去才發現不是。

老三一臉要哭的架勢說:“咱娘也不知道是咋想的。這把年紀了還想着改嫁。之前你嫂子說的時候,我還不信,今兒我專程去問了一下表舅。表舅那意思……娘就是想嫁人。”

這可真是出乎意料了。

四爺的意思,是把老三這一支另外安排到外處。

鐵路那工作是真心不錯。像是劉鈴铛跟過去,都是可以給安排的。什麽售票員之類的,絕對可以。鐵路這樣的大單位,又有自己的學校,孩子上學很方便。将來孩子就是長大了,他們那個也是優先安排内部子弟的。李月芬離不開孫子,自然就跟着去了。靈台是離村子不遠,可這哪怕是不遠,想要經常見面也不容易。要不然這進進出出的,總見到。她對孩子又是那麽一個态度,偏又是親娘。能怎麽安排呢。

林雨桐也覺得四爺這個安排就挺好的。

遠香近臭。

不想相處,那就支遠一點。

可這絕對沒有想過相處不來就把當娘的推出家門叫她改嫁。

這是絕對沒有的事。

林雨桐也不信啊,兒子出息了,誰都得奉承着,幹啥非得嫁人啊!

這不是腦子有問題嗎?她就說:“肯定是弄錯了!”

這事說起來還真不是小事,兩人就跟老三往回走,别整的到時候叫人家說,兒子出息了,反倒逼的老娘改嫁了。

三個人到家的時候,門口停着一輛偏鬥摩托車。

還沒進家門,就能聽到裏面傳來特别爽朗的笑聲。站在門口,能看見站在院子裏的身影。一身不怎麽新的軍裝,身子挺拔魁梧,一頭的銀發倒一點也沒顯得年紀老,反倒是有幾分成熟男人的魅力。長相嘛,濃眉大眼四方臉面。一看這長相,就屬于那種老帥老帥的老男人。

林雨桐和四爺就同時止步了,沒進去,隻給老三說了一聲:“想起來有點急事,就不進去了。”

然後直接轉回來了。

這種的男人,要是想哄一個女人,那真是怎麽哄都能哄到。

要是李月芬沒見到之前,這事就攔了。可是顯然,對方很積極,也極力的在讨好李月芬。隻看李月芬站在屋檐下笑的那樣,這邊兩口子就啥都明白了。

金大山那樣的男人,一輩子窩窩囊囊。要不是舊社會講究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李月芬這樣的人是看不上他的。如今老來了,遇上個各方面都不錯的男人。她會幹脆的拒絕嗎?

難了。

可這男方呢,這麽積極的一種态度。四爺和林雨桐就覺得,這麻煩就跟滾雪團似的越滾越大了。

對方是沖着李月芬來的嗎?

不是!

那是沖着李月芬有個能幹的兒子來的!

可這沖着我來,我就得拉拔你嗎?

林雨桐突然有點懷念計寒梅了,她覺得或許可以把這位老大姐請來當門神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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