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沒下雪的冬天過去,一打春, 飄了一點零星的雨絲之後, 又沒動靜了。
春荒又一次來到了。
今年紅薯秧子育苗育的特别早, 是想盡早的種下去盡早的收獲, 以期待還能種第二茬。
一到下午的時候, 都特别積極的跑到荒地上,平整土地, 等着栽苗。
苗栽下了,得用桶提水,然後用瓢一瓢一瓢的去澆水。這還不算完,苗子栽的早嘛,還怕一場倒春寒來了, 把苗子給凍死了。怎麽辦呢?
隔上一段距離就放在一堆濕柴火,想辦法點起來,放煙。
好家夥,住在這荒地邊上, 家裏整天煙霧缭繞的。唯一的好處就是自家在筐子裏種的紅薯,不用格外的護着了。它們全在煙霧的保護之下。
四爺答應給老家的紅薯秧子,連同各家需要的秧子,都在秧棚裏育着呢。都不敢提前種的。
許是去年在筐子裏種紅薯,效益還不差。今年各家都準備了更多的筐子。連屋頂上都擺上了。尤其是住着平房的人家, 平房上面一排排的, 等過段時間, 一定很好看, 全都是綠油油的。
往年這個時候,就數端陽在家裏幹的多。可今年呢?這小子有點神秘,跟廠裏幾個跟他大小差不多的小夥子一道,吃了晚飯就出去,不到半夜不回來。
每次回來就一身的土。
林雨桐和四爺不問,都知道他這是去幹啥了。肯定是不知道踅摸到什麽地方,偷摸着種紅薯去了。
大人不問,但是丹陽和朝陽問啊,“幹啥去了?爲啥不帶我們啊?”
端陽敢帶嗎?
“那地方帶你們不合适。”他這麽說。
怎麽就不合适了?
端陽怎麽着都不說,四爺背着孩子就跟桐桐說:“肯定在火葬場背後那一片……”
火葬場偏僻就不說了,背後還有一片荒林子。林子的背後,誰知道呢?
誰閑的沒事幹跑那兒去幹啥!
等閑沒事的話,白天都沒有人去那個方向。
這幾個小子倒是有心眼,選了那麽個地方。
小夥子長大了,四爺不會管的叫孩子束手束腳,隻要不出格,折騰去呗。
結果這一夥子十來個大小夥子這天晚上回來,給鬧出件大事。
火葬場那地方,一般人夜裏去的話都發毛。也就是這些血氣方剛,有點中二,一個比一個吹的大的,覺得他們百邪不侵,沒事!都是新社會的新青年,還怕那一套封建迷信。
于是,一個說那個林子背後是個溝,溝裏的地濕,幾十畝大小的地方呢。另一個就說,管它呢,先種上再說,總比餓肚子強。
半大的小夥子嘛,本來就正是能吃的年紀。
想起餓肚子的滋味,啥也顧不上了。幹吧!
這段時間幹的其實也差不多了吧,晚上回來一夥子心情還挺好的。端陽還出主意說:“等天熱了,咱們找點綠紗,弄幾個綠燈籠。就是在那一片走動的時候,也給手電筒的前面罩上一層綠紗……”
幾個人嘻嘻哈哈,覺得這主意是真不錯。
别管怎麽着,荒郊野外的,半夜三更的,看見綠瑩瑩的東西,想到的都是鬼火。哪怕懂鬼火緣由的人,心裏都犯嘀咕,更何況是這個時候這些知識還遠遠沒普及。這點東西不複雜,但是肯定能把人給唬住了。
走到了大道上的時候,幾個人嘀嘀咕咕的,有說有笑的,好不熱鬧。
這一走一個來小時才能回到廠裏,越走就越累,也沒人說話了。一個挨着一個走着吧。
正走着呢,廠子在月光下都能看見朦胧的輪廓了。突然,幾個人的腳步頓住了。
那路邊的荒草地裏,是啥聲音啊?
城子就說:“那一片還有地窩子,是不是裏面又住上出來要飯的人了。”
鐵蛋搖頭:“保衛科把地窩子都給封住了。就怕有人餓極了到廠裏霍霍……”
那是啥動靜啊?
剛從火葬場回來,又聽到這動靜,心裏就不由的發毛啊!
趙重山就說:“怕個球啊!我去看看,你們等着。”
這家夥是廠長趙平家的遠房侄子,有點彪呼呼的。還真就過去了!
這一過去,揪住兩人。
衣冠不整的,又是一男一女,正幹那事呢。
而男的,端陽還真認識。就是範舒拉的男人,那個放電影的年有爲。
可女人,卻沒人認識。看穿戴,不像是城裏的。倒像是要飯出來的。
年有爲就跪下求啊:“各位兄弟……不……各位大哥……大叔……大爺……隻要你們今兒放了我,我年有爲以後給你們當牛做馬……”
可這不是一個人發現的,是十幾個人同時發現的。
一個人兩個人的,還可能替你保密。
這麽多人呢?哪裏有什麽秘密!
端陽覺得這年有爲腦子也是不怎麽好使,這個時間你不管不顧提着褲子就跑呗。
捉|奸捉雙啊,先從現場跑了再說呗。
結果在這裏求啊求的,求管屁用啊!
果然,這個說不行那個說不行的。誰能說行呢?說行不就是思想有問題包庇罪犯嘛!
然後給揪回廠裏了。
從頭到尾,這女人都很安靜,也不反抗,叫怎麽着就怎麽着。
這樣的事情,先就驚動了領導了。
廠領導開會,有四爺的事。
因爲牽扯到女同志,有婦聯的事。
于是大半夜的,兩人被叫起來了。端陽也剛進門,就把事情給說了。他其實是能留下來看熱鬧的,但想想,這樣的熱鬧還是少摻和的好。爸媽開會,弟弟妹妹還在家呢,就又跑回來了。
知道是啥事了,把林雨桐氣的不行。這點狗屁倒竈的事,也得把人給折騰起來。
林雨桐一開始想着,是不是那女人是年有爲在鄉下認識的女人。據說,他在結婚前,就跟鄉下的小寡婦有牽扯。她還以爲是老情人約會呢。
誰知道不是!
這女人就是要飯出來的,年有爲答應給她一個餅子。面對林雨桐,她說的特别平靜:“我家裏有三個孩子要吃飯呢。有這一個餅子,就能讓我的孩子不餓死。不就是睡一下嗎?都要餓死了,還在乎這個。”
林雨桐的嗓子一下跟堵住了似的,在廠裏說要動派出所的時候,就說了:“……年有爲如何,我不管。但是這個妹子……她有三個孩子。她要是被法辦了……孩子咋辦?我覺得這件事不光不能鬧,還得保密……得叫一個母親,在孩子面前有最起碼的尊嚴……”
一直平靜的女人,在聽到林雨桐的話之後,才捂着嘴哭出來了,噗通一聲跪在林雨桐面前:“大姐……我謝謝你……家裏一口吃的都沒了……我男人說是去找吃的,可壓根就沒回來……我知道,孩子都小,是拖累。他能不要孩子……可我不能……我就是再難,也不能看着孩子餓死……我到廠裏來要飯,想着這麽大的廠子,送能擠出一口吃的……我碰見了他……”她手指着年有爲,“我碰見了他……他說他老婆管的嚴,不叫他給别人吃的,叫我在廠子外頭等着他,他晚上出來……出來的時候帶着個餅子……我給他磕頭,說等日子好過了,我十倍百倍的還他,謝他的救命之恩。可他跟我說,我不跟他……他就身就走。我哭了,我求了……我把他叫爺爺叫祖宗……可他不給我,不光是不給我,還說……要帶我回廠裏告我偷盜糧食的罪過……我們村有個偷糧的判了十年……要隻是我,我無所謂,逮進去了還有口飯吃……可我那三個孩子都餓第二天了……我不能跑,更不能指望等到天明就能馬上要到吃的回去看看三個孩子……所以,我沒了骨氣了……”
聽了這些,誰能去對一個這樣的一心想爲孩子換口吃的母親說什麽!
一個個的看向年有爲:事情要真是這樣,那情節就相當惡劣了。
趙平氣的拍桌子,指着年有爲:“敗類!老子要是有qiang,現在就一qiang崩了你。”
年有爲本來也不是個有能爲的人,吓的當場就跪下了,爬到範雲清跟前:“姑——姑……你救救我——”
範雲清沒動:“作爲領導,你這樣的職工叫我都覺得羞恥。作爲舒拉的親姑姑……”她猛的擡起手,一巴掌打在年有爲的臉上:“你如何對的起舒拉!舒拉哪裏配不上你了,你要幹出這對不起她的事……”
這一巴掌打的年有爲愣了愣,緊跟着更大力氣的抓住範雲清的褲腿:“姑,我也叫了你幾年的姑姑了,你就真不救我?我知道錯了,我以後一定會跟舒拉好好過日子的。舒拉不能沒有我,她對我可好了,啥話都跟我說,沒有我她可怎麽辦……”
範雲清的眼睛就是一縮:啥話都跟他說?
這就是威脅了。
這是想告訴自己,範家的那些藏錢的秘密,他全都知道。
範舒拉啊範舒拉,怎麽會有你這麽蠢的姑娘!
範雲清正想着該怎麽說呢,範舒拉就沖了進來。
估計是聽說了,進來沒看年有爲,先看向被林雨桐扶起來的女人。
她二話不說就往上沖,“你這個臭|婊|子……”
林雨桐一把揪住範舒拉,然後朝後一推:“幹什麽呢?打人?你算幹嘛的!”
範舒拉在誰面前都敢橫,但是就是在林雨桐面前不敢。
範家跟林家的恩怨,一提起來就是把傷口重新撕裂一次。
這邊跟林雨桐較不上勁,回頭就看到範雲清,然後嗚嗚咽咽的哭起來了:“姑姑……姑姑……我該怎麽辦……”
從頭到尾都沒說年有爲一句。
“這孩子!”範雲清尴尬的歎氣,起身跟一圈人道:“我帶她出去,你們先開會。”走的時候輕輕的仿若是無意的踢了年有爲一腳,年有爲站起身來低頭,就不再言語了。
那姑侄出了門,到了對面空閑的辦公室把門關上說話。
範舒拉拉着範雲清,哭的特别可憐:“姑姑,他怎麽能這樣呢?姑姑!”
範雲清微微皺眉,但還是語氣和緩的道:“好了……事情已經發生了。你想怎麽辦吧!要是想離婚,姑姑……”
“怎麽能動不動就離婚呢?”範舒拉立馬放開範雲清,“要是曉星出了這樣的事,你也勸她離婚?”
範雲清就盯着她的眼睛,良久之後才道:“你不想離婚?”
“一定是那女人勾引的。”範舒拉跺腳,“可那個林雨桐她多管閑事。姑姑!你想想辦法,把那女人……”
“怎樣?”範雲清緩緩的坐到一邊的椅子上,“你想怎樣?想叫人知道有爲真跟那個女人這樣那樣了?我告訴你,這就沒有隻定一個人罪名的道理……”
範舒拉抹了臉上的淚:“那怎麽辦?”說着,就咬牙,“那就放了她……給她點錢,叫她滾蛋……”
範雲清看向侄女,長歎了一聲:“你也是念過大學的新青年啊!”
“那又怎樣?”範舒拉不解的看姑姑:“跟這件事有關系嗎?”
當然有關系了!
太有關系了!
這個時候你跟這男人過什麽?早離婚早解脫了!年有爲這不是小問題,他能威逼一個可憐的母親做那事,這人的品質從根本上就是壞了的。
可這麽明顯的道理,這姑娘竟然是看不透。
果然,愚蠢跟文化程度是沒有關系的。
範雲清伸手摸了摸侄女的臉,避開她的問題隻說:“沒什麽,姑姑就是心疼你。”說着,帶着幾分心疼的語氣,“要是放在那些年,他敢這麽對你……你爸爸能花錢找人要了他的命。”
範舒拉點頭嗚嗚的哭:是的!爸爸一定會爲自己做主的。可這不是沒爸爸給撐腰嗎?而自己能依靠的,隻有這個男人了。
範雲清笑了一下,“你這孩子也是,你爸媽給你傍身的錢,你是不是都交給他了?男人有錢就變壞,這道理你不明白?”
範舒拉後悔的什麽似的:“這次我就要回來!”
那可是好幾公斤的黃金啊!
你還能要回來?
還真是這樣,這個蠢姑娘把家裏的老底子都露給人家了。
她知道年有爲的威脅不是虛張聲勢,心裏就有了決斷。
沉默了片刻就輕笑一聲:“行吧!誰讓你舍不得他呢。姑姑想辦法先把這事壓一壓,行不?”
範舒拉眼睛一亮,連連點頭。
“等會呢……你過去,悄悄的叫他先别忙着認罪……就說我在想辦法……你跟他說這話的時候不要叫人家發現……懂嗎?”範雲清說着,又叮囑道:“說完了,你就回去。他今晚會在廠裏,不會移交派出所。你得先回去給他準備點吃的……”
“好!”範舒拉把臉上的淚擦幹,整理了整理衣服,“隻要不送走法辦,人能回來……之後的事再說……”
“這就對了!”範雲清拍了拍範舒拉的肩膀,“吃的準備好之後,别急着送去。你自己估計也送不進去……你在家稍微等等我……我有些話還要叮囑你……”
範舒拉一一都應了,這才率先拉開辦公室的門出去了。
她進去沖過去對着年有爲又踢又打,兩人這麽些年的夫妻了,怎麽可能沒點默契?是不是真打,年有爲分的出來。
這會子一用力把範舒拉抱住,不停的說:“老婆……别生氣……我錯了……你别氣……”
範舒拉在年有爲耳邊把姑姑之前交代的都說了,這才狠狠的推了一把年有爲,說了一句:“要死要活……我都不管你了……”
年有爲還喊:“你不能真不管我……好歹給我送飯啊……你聽我解釋幾句也行啊……”
等範舒拉走遠了,年有爲才道:“……我就是逗逗這大妹子……我對她可是啥都沒幹……”
幹脆來個不認賬。
趙重山就說:“……我揪住你們的時候,你們倆可都把褲子脫了……”
“褲子脫了怎麽了?”年有爲幹脆光棍起來了,“還不興我們是拉野屎在外面碰上了。再說了,你一沒結婚的小夥子,你知道啥啊!”
這個無賴!
範雲清在外面喊道:“年有爲,你再這麽胡攪蠻纏不要怪大家不客氣。”話音一落,人進來了,她滿面寒霜,眼裏透着一股子厲色,“你最好是能好好交代你的罪行,要不然……沒你的好果子吃!”
年有爲往後縮了縮,又閉嘴不言語了。
範雲清這才道:“這都半夜了,就是驚動派出所,人家來也得明天早上了。不如今晚就先在辦公室給關着……明早再說。”
趙平看了範雲清一眼,就道:“暫時就這樣吧。”
範雲清說的都是事實,一般遇到作奸犯科的事,也都是這樣。先在廠裏關着,等第二天再移交。如今移交不移交的,先不說。今晚先關着吧,這大半夜的,大家都挺累的。
而這個女人,廠裏給了糧食,叫司機緊急送回她家。家裏有孩子等着吃飯呢。再就是,順便看看,她說的情況是否屬實。
林雨桐從年有爲身邊過的時候,打量了他兩眼,心說:這真是個不知死活的東西。
範雲清臨走深深的看了年有爲一眼,心裏想的也是那句話:不知死活。
她出了辦公樓,并沒有回家。跟幾個同路的人打招呼,說的也坦坦蕩蕩:“我去看看舒拉,怕她幹傻事。”
是!哪個女人遇上這樣的事都得想不開。大家表示理解。
可範雲清到的時候,範舒拉正給飯盒裏放包子,還問說:“也不知道拿這幾個夠不夠!”家裏就剩下這些了。
範雲清看了兩眼:“夠了!明兒再送吧。”
說着,就把飯盒接過來,拉着範舒拉:“走吧,我陪你去。”
年有爲不在辦公樓關押,而在保衛科,那裏二十四小時都有人。路過辦公樓的時候,範雲清就道:“你看我這記性,隻想着送飯,怎麽沒想着給人家看守的拿點東西。我辦公室裏有,我進去拿,你等着。”
範舒拉還沒反應過來,範雲清已經小跑着進去了。
前後不到兩分鍾的時間,她又回來了,還拿出半包餅幹叫範舒拉看:“這是一個老戰友看我的時候給拿來的,一直也沒吃,忘在辦公室了。給保衛科那些拿去吧。吃人的手軟,收了東西才好說話。”語氣裏帶着幾分提點的意思,“以後啊,别老清高……”
姑侄倆說着話,就到了保衛科了。
苗家富今晚在呢,範雲清把飯盒打開叫大家看:“幾個包子,麻煩給送進去。再不争氣,可這到底是一日夫妻百日恩。”
說的也是!
範舒拉能這樣,糊塗是糊塗吧,但總比那沒一點人情味的來的強。
就有個小夥子說:“我去吧。”
意思是不叫跟家屬接觸。
範雲清拍了拍要說話的範舒拉:“行了!别難爲大家。你現在太沖動了,就是跟他談,也談不出什麽來。還是得以吵起來爲結局。先冷靜冷靜。”
一邊說着話,一邊把飯盒塞到那小夥子的手裏:“麻煩你了。”
等這小夥子再回來,範雲清留下半斤餅幹,帶着範舒拉走了。
苗家富就問那小夥子:“是包子吧?”
不是包子能是啥?
小夥子點頭:“……幹了那見不得人的事,老婆還怕餓着他……好吃好喝的伺候着……我看啊,就是叫他吃的太飽吃的太好了……”
邊上的幾個人就笑:就是這個話!飽暖思|淫|欲!
一個個的餓的直想着吃喝的時候,誰還有那心思想女人。
苗家富心裏放松一點:“都警醒着些。”
這話真是白說,一個個的看見餅幹跟餓狼看見肉似的。
苗家富叫幾個人分了,他起身想說去看看吧,結果一起身就直打晃。
大家都說:“要是今晚能安穩的睡一覺肯定就一點事都沒有,這半夜把人折騰的……更餓了!”這麽說着,就七手八腳的趕緊給苗家富塞餅幹喂水。
那邊年有爲把飯盒打開,見是包子,也确實是餓了,拿起來就吃。吃到最後一個包子的時候才發現菜往外漏。蒸包子這種情況很常見,包子黏在籠屜上,往下一拿,可能就把包子底就給揭爛了。
他以爲是這種情況呢,就咬了一口。咬開了,才發現不對。
包子的菜裏面混着個折疊起來的像是指甲蓋大小的小紙片。他拿出來展開一看,上面寫着:急病就醫,躲避移交。内藏碎葉,微毒害小。放心吃完,紙條銷毀。管住嘴巴,三日即了。
年有爲愣了愣,這是說叫自己吃包子裏藏進來的有一點毒的葉子,發病住院,自然把這事就拖延下來了。隻要不移交,就有時間想辦法脫身。還跟自己保證,三日這件事就了了。
心裏一琢磨就明白了:這是苦肉計啊!
想裝病太容易露餡,當然是真中毒才好。
他細細的看那包子,果然酸菜的包子裏混着跟砸碎的葉子碎末。他把紙片放上去,咬了一口直接給咽下去了。
心裏對範雲清有些佩服,這麽快就想到這麽好的主意。
不就是食物中毒上吐下瀉受點罪嘛!值當!
要真是法辦了,一進去就是一二十年。這輩子才算是真的完蛋了。
天快亮的時候,他的肚子果然就疼起來了。肚子絞痛,渾身都抽了一樣。但他的意識是清醒的。
連忙呼喊人,保衛科趕緊把人送到廠裏的醫務室,得到的結果就是食物中毒。
苗家富腦子裏的哪根筋一動,就問年有爲:“你昨天都吃什麽了?”
“包子……是酸菜餡的……”年有爲當然不敢叫人知道他故意吃了什麽東西,是誰的主意等等,他皺着眉,抱着肚子,“不知道是不是抽煙……我摘了不知道是什麽草的葉子卷煙抽了……”
這種情況很常見了。沒煙抽是大部分男人的痛。
他這麽說,聽見的人都能理解。大家也找桐樹葉楊樹葉抽,甚至是茄子葉子,卷巴卷巴就抽了了。總說是嗆死人,可也沒真嗆死人。
但要說抽了有毒的草葉子,那也不是沒可能。
醫生不排除這種可能:“……這真是甯肯舍命也不舍煙啊!”
苗家富‘哦’了一聲,想着大概是自己想多了吧。
等打吊瓶打上了,苗家富就私下問醫生:“……能不能查出是什麽東西中毒……”
“這個……沒這個條件……”醫生擺手,“如今,到處都是找吃的的人……啥東西都往嘴裏塞……我這裏最多的就是食物中毒……這怎麽查去……”
說的也是。
苗家富就問說:“多長時間能好。”
“一兩天就沒事了。”醫生很笃定:“你們今晚移交都出不了岔子。”
那就好!
出來的時候他還想,看來真是多心了,隻延緩一天,又能怎麽樣呢?
晚上值班,白天他在家補覺。
結果半中午的餓醒了,起來見桌上的碗裏有東西,就端起來直接喝了。又找到菜餅子才塞了一個,就聽見外面傳來撕心裂肺的哭聲。
咋的了?
誰家出事了?
一出去才知道,哭聲是從巷子裏傳出來的。他跑出去,就看見範舒拉拉着正在洗衣服的範雲清的胳膊:“姑姑……快跟我去看看吧……有爲不行了……想辦法送大醫院吧……”
不行了?
苗家富腦子‘嗡’的一聲,撒腿就跑。
這可是在保衛科的看管期間,人沒了的。
範雲清拉着範舒拉跟在後面,邊跑還邊說她:“那你跑來幹啥啊!叫人給我捎信不就行了。”
等苗家富到的時候,年有爲已經咽氣了。
他急着問醫生:“不是說……沒事了嗎?”
“是沒事了。”醫生看向又跑回來的範舒拉:“我還想問家屬呢?你到底是給他又吃什麽了?”
“就是菜餅子啊。食堂裏做的。”範舒拉顫巍巍的過去趴在年有爲身上,“再沒吃别的。”
“喝什麽了?”醫生又問。
“喝了……”範舒拉看向範雲清,“喝了豆汁,是我姑姑家做的。”
範雲清點頭:“是啊!老太太用豆腐渣做的豆汁好喝,這個都知道。今兒老太太做了點,剛好她趕上了。老太太給她舀了一碗……還給四鄰都送了……大家吃了都沒事啊……”說着就看苗家富:“苗科長,你喝了嗎?”
“喝了。”苗家富點頭,“我現在沒覺得有什麽事。”
醫生就說:“那隻能是菜饅頭的事了。”
菜幹裏有沒有混進去有害的毒草,這個誰也說不清楚。都是幹癟癟的一坨,誰知道它們被晾幹之前是什麽模樣?
這事真有這種可能的。
但這能怪誰呢?
怪食堂?
食堂還得怪提供食材的人呢?
可這食材是哪裏來的?上面分配下來的。
所以,歸根結底,這就是一場事故。
苗家富覺得自己的腦子好像不靈光了。明顯是覺得這事有問題,可又實在是不知道這件事的問題出在哪裏。
抽着空,過來找四爺說這事:“……怎麽就那麽邪乎呢?”
林雨桐在一邊聽着,心裏就明白了。
這人,必然是範雲清設計殺了的。
範雲清爲什麽要殺他?
第一,他背叛了範舒拉,可範舒拉呢?又舍不得跟年有爲離婚。跟這樣的男人過下去,範舒拉這輩子算是完了。再說了,年有爲平時對範舒拉不好,這是誰都知道的事。據說家裏放糧食的櫃子,都是帶着鎖的。鑰匙都在年有爲身上。他每天要吃什麽,就拿出什麽食材來叫範舒拉做。但是多餘的,範舒拉是碰不到的。就跟這次的菜餅子似的,要是範舒拉能在家裏自主,那怎麽會給他吃菜餅子呢。必然是做好吃的。可是,範舒拉沒鑰匙,給他吃的隻能是食堂領回來的菜餅子。然後,疑似這菜餅子要了他的命。好些人都說,這就是年有爲的報應。
第二,年有爲知道的太多了。拿着範家的錢吃喝嫖賭啥事都幹,就是不對人家範家的姑娘好,反過來還以知道的範家的隐秘威脅起了範雲清。那麽,範雲清能不除掉他嗎?在範雲清的認識裏,隻是除掉了一個敗類。這算是幹了壞事嗎?不!不殺了壞人,是對好人的不公平。她不認爲這麽做是錯了。尤其是這種知道她的秘密,威脅到她安全的壞人,更是不必手下留情。說實話,這要是放在戰争年代的敵後,這做法真不算是錯了。幹淨利落不留後患。還一點把柄都沒留下。食物中毒進醫院,年有爲當衆親口說可能是抽有毒的草葉中毒的。這可就把範雲清撇幹淨了。哪怕範雲清那晚去陪着送飯了,可是除了已經死了的年有爲,誰知道中毒究竟是怎麽回事的?說不清楚的。人進了醫院之後,範雲清可壓根沒接觸過。跟她就更是半點關系都扯不上了。是範舒拉自己帶着吃喝看她的丈夫去了。至于會不會懷疑範舒拉殺人?這個不存在,範舒拉真要殺人,就不會這麽大張旗鼓的給送吃喝了。再說了,誰能想到,一個做姑姑的會殺侄女女婿,要隻爲婚姻的不忠就殺人,這理由太扯淡。
所以,苗家富是覺得處處違和,卻又不知道違和在哪裏了。
不知道違和在哪裏,是因爲你找不到證據。
事實上,以如今的手段,是很難查出問題在哪裏的。
而這麽拖了半天之後,更是什麽都查不出來了。因爲人拉住火葬場,火葬了!
年有爲是因爲吃了食堂的飯才沒的,所以,範雲清爲範舒拉争取了住在筒子樓的權利。哪怕是單身了,也不收回她的住房。
這一點,廠裏沒人有意見。
同時,也做通了範舒拉的工作,叫盡快火葬了,省的年家人再以此爲要挾向廠裏提更多的條件。
所以,在大家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一切都處理的幹幹淨淨了。
範雲清叫曉星陪着範舒拉去自己家,然後她去幫侄女收拾屋子。年有爲的東西也該給年家了。
順勢收拾出來的,還有被藏在牆裏的黃金。
牆被掏了一個窟窿,裏面塞着金條。她盡數都收了,沒叫範舒拉知道。
等她把鎖着吃的的櫃子鑰匙給範舒拉的時候,這蠢姑娘才反應過來:“裏面隻有吃的?”
“還有什麽?”範雲清問。
範舒拉小聲道:“我爸媽給的金條呢?”
“沒有啊!”範雲清搖頭。
林曉星就說:“表姐,你什麽意思,覺得我媽拿了……”
“不是……”範舒拉也急了,“姑姑,跟我回去再看看……”
找到牆角的窟窿,卻沒找到黃金。
範舒拉咬牙切齒:“這個挨千刀的,肯定都給年家的人了。”又傷心又生氣,彷徨不安叫她眼前直發黑,“姑姑……我以後可咋辦啊!”
範雲清安撫道:“以後有姑姑呢。有姑姑一口吃的,就不會餓着你。不過,你可得聽話。之前我就跟你說過,叫你多個心眼。你還說我離間你們夫妻。你看……他就是這麽對你的。叫我說,死了也幹脆。就他那樣,哪怕是我想辦法叫他免了牢獄之災,可是他那名聲……傻孩子,你一輩子都得在廠裏擡不起頭來……”
“姑姑!”範舒拉又哭起來,“人都死了,你還那麽說。”
那林曉星看的氣啊,轉身就走:“就你德行還舍不得!分不清好賴人心,活該!”
年家倒是鬧了兩場,在範雲清的強力幹預下,沒怎麽費勁就給打發了。
那麽個人,就這麽再一一五廠,消失了。
這天,林百川來看丹陽這幾個孩子,才一進廠,就被洪剛給攔住了。
“老林!”洪剛叫了一聲,勉強的笑笑。
林百川伸出手:“是老洪啊,倒是一向少見。”
兩人握手之後,洪剛馬上就道:“她……又害人了!”
而同一時間,範雲清也吓壞了。因爲她的辦公桌上,放着三樣東西:一根金條,一片嫩芽,一截草根。
金條,是當日丢失的金條裏的一根。
而嫩芽和草根……年有爲正是死于這兩樣東西。
那個比她厲害的人,果然都知道了!
她覺得:一一五不能再呆了!她得走!得遠遠的離開這裏!
那個人,他(她)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