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四爺回答, 林雨桐就明白了。
他選的一定是鋼鐵工業。
很快就會刮來的那一股大|煉鋼鐵的風, 是很容易借上力的。
要不然,單憑一個人的力量,想撬動整棟大廈, 何其艱難。
以現在的條件, 唯一能做的,就是借力。
他等的就是這麽一個機會, 而這之前, 留給他準備的時間不多了。
跟蘇徹底的決裂開, 不光是想盡快的撕下這一層親蘇的皮, 更重要的是,這個翻譯的身份太妨礙他辦事了。而且不止這些, 将來的自主技術與專利,還可能因爲跟蘇國的專家走的太近而因此産生不必要的糾紛。
所以,他做的很果斷, 在影射了蘇國内部的情況之後, 跟蘇國的專家就再沒有轉圜的餘地。
其實, 這麽幾年的相處, 跟這些專家有感情沒有。
肯定是有的。
可任何感情, 都不能淩駕在國家利益之上, 這是最基本的原則。
她就說:“土法煉鋼, 基本上是沒有合格的鋼材的。我記得有一個統計數字說, 一年的時間, 損失了兩百個億。”
四爺點頭。
所以啊, 能追回一點損失是一點損失,明知道會損失,但卻不想法去補救,晚上是睡不踏實的。
人啊,就應該有方向,有了方向,就有了幹勁。
如今的研究中心,算是廠裏比較清冷的部門了。都認了蘇國的專家,反倒是自家的,沒人認了。
林雨桐剛開始還擔心,四爺那邊沒人可用。沒想到正常上班的時候,是人不多。但一到晚上,家裏可熱鬧了。有些老技術員,偷偷摸摸的,就上門了。
十幾個人,就在家裏的書房裏。或是炕上,或是書桌上,埋頭在故紙堆裏了。
林雨桐把家裏的能用的桌子都挪進去,炕桌也都個擺上。門口的小泥爐上,大水壺裏的茶咕嘟咕嘟的冒着熱氣,天涼了,四爺把小烤爐搬進了書房。這玩意烤紅薯也不錯,裏面塞的滿滿當當的,滿屋子都是烤紅薯的香甜味兒。
于是,書房這地方,又開始成了禁地。
丹陽朝陽驕陽,誰都不許進去。倒是端陽成了例外,在裏面幫着打雜。
這可把丹陽給難受的,“我們老師說叫我回來練練歌曲呢?元旦晚會我們要表演呢?”可家裏不允許大聲喧嘩。
林雨桐把她打發去廂房:“你把門窗關上,愛怎麽唱就怎麽唱去。”
那哪成呢?
不敢大聲唱也起不到練歌的作用啊。
于是這丫頭跑出門,叫廠子裏這些都在合唱團的同學去了。不大工夫,就有聲音傳出來,孩子們的聲音洪亮激昂:“……革命人永遠是年輕……他好比大松樹冬夏常青……他不怕風吹雨打……他不怕天寒地凍……他不搖也不動……永遠挺立在山巅……”
歌聲傳出來的時候,林雨桐都有點恍惚,似乎又回到了那個艱難而又奮進的戰火紛飛的年代。當她不由的跟着哼唱起來的時候,書房裏也傳來或是激昂,或是奮進,或是低沉的歌聲。這叫她不由的笑了起來了。
不管承認不承認,如今每個人都算的上是革|命人了。
這個冬天,因爲爲這樣的革|命做貢獻的意識,使得整個冬日,無形中多了一抹暖色。哪怕此刻都默默無聞,甚至于偷偷摸摸,但他們都知道,如果他們出成果了,會具有怎樣的一種意義。
而林雨桐家,消耗最多的就是紅薯了。
紅薯每個人都是有定量的額度的。用一斤粗糧也可以兌換五斤的紅薯,很多人家到了冬天就這麽幹。好歹能吃飽一些。開了春,隻怕紅薯都不多了。
可就是林雨桐把家裏的粗糧都拿出去換紅薯,也供不住晚上這十多個人一人一兩個大紅薯啊。
這就得想辦法了。從哪裏能弄來紅薯呢?
就是老家也沒那麽多給她們送的。劉鈴铛送來了兩大麻袋,但也供不住一個月吃的。
林雨桐去找苗大嫂,從她家買。
人家苗家那院子,都快能積極自足了。菜就不說了,這一季的紅薯,好家夥,收了兩千多斤。人家一家三口要是拿紅薯當糧食的吃,反正是餓不着誰。
但人家畢竟不需要這麽多吧。
林雨桐找過去,直接買了一半,搬回家放到菜窖裏去了。
這些其實算是高價了,幾十塊錢呢。對林雨桐來說這都不叫啥事。可這把端陽給心疼壞了,“我說給咱家牆上開的暗門,平時堆上柴火也沒人發現。晚上了,能從門外出去,牆外面怎麽也有小一畝的空地能種呢。要是都種上紅薯……咱家能省多少錢啊!”
省錢都是小事,關鍵是糧食這東西,不嫌多啊!
前兩年上面的政策還是說‘勸止農民盲目外流’,如今都成了‘制止農民盲目外流’了。這一字之差,很能說明問題。
城裏的糧食供應,還是越來困難了。
也是!人口劇增,糧食産量上不去,需要的口糧卻越來越多了。
能怎麽辦呢?
林雨桐都心動了,“開春吧!開春我跟你叔想想辦法。看怎麽着能把大家的視線給擋住。”
要過年了,林雨桐給一家人做衣裳。
姑娘家的衣服好做,朝陽還是小小子,不太注意穿什麽的事。
倒是端陽,得好好做兩身衣服了。林雨桐問他:“中山裝行嗎?”
四個兜的中山裝,是如今最流行的裝束。
端陽樂的嘿嘿笑:“行!可行了。”
丹陽癟嘴:“我今年要列|甯裝。”
小小年紀還列|甯裝呢?
行吧!都給你們做。
問朝陽呢,朝陽說:“不露屁股。”
要求很低,隻要不穿開裆褲,什麽衣服都行。
四爺卻說:“給好好做兩身,過年後上學去。”
又是插班上一年級。
朝陽有幾分‘大驚失色’:“我還沒到年齡。”
這小子在托兒所玩野了。托兒所那地方,就屬于那種隻要孩子不哭不鬧,那就随便撒歡的玩的地方。裏面有很多更小的孩子需要花費老師們太多的精力,那麽像是朝陽這麽大的,不要大人管就能玩的很好的孩子,就随意多了。隻要不出托兒所的大門,不幹危險的事,那就随意,怎麽玩都行。
去了就是玩,中午跟她舅媽一起吃姥姥送來的午飯。然後再在她舅媽的辦公室午睡。睡起來繼續玩,晚上他大哥接他回家。吃了晚飯他爸有一個小時的時間教他,然後就得去忙了。他還得再花費一個小時,在老媽或是姐姐的監督下把爸爸教的學會學懂記住了。再下來才是玩的時間。
這日子都習慣了。
然後現在卻說送他去學校,第一反應就是不太想去。然後直接給出了理由:年齡不夠。
丹陽就說:“我上學的時候年齡也不夠,但我還是能考第一。”她一本正經的闆着臉,“開學就不用大哥送了,你跟我一塊上學,放學的時候我到你們教室門口接你……”
這就是沒有争取的可能了呗。
帶着幾分蔫頭耷腦的,跟他爸提要求:“給我做個乒乓球拍呗。”
這個可以有!鍛煉身體嘛。
買是很難買到的,做倒是不難。不用四爺做,端陽第二天就給他做了一個,用三合闆做的,還怕上面的刺紮到肉上,給上面邊緣都訂上了廢棄的輪胎橡膠。
好用不好用的,這個就不知道了。反正這小子活泛,拿着就出去跑門口玩去了。
門口的地方大,又是頂頭一家。幾個孩子在地上放一排磚,就玩起了乒乓球,還沒人打攪。
這事叫範雲清看見了,然後人家就向廠裏提議,應該增加體育場,豐富職工的業餘文化生活。
體育場該選在什麽位置呢?
經過多方比較,最終定下來了。就放在聯排平房和單獨住戶中間的那一片空白地方。大概有個七八畝地的大小,用水泥打出來。足球場沒有,隻有個籃球場,四個籃球架子,一圈圍着的都是水泥闆搭起來的乒乓球台子。再外圍,就是一圈木椅子,圍觀休息,這地方都不錯。
自從體育場建起來,男人們有樂園了。
打球的,聊天的,下棋的,都聚集在這一片。
很快的,這裏俨然廠子的另一個中心了。然後宣傳科又在兩邊的牆上刷出來兩塊黑闆。一塊出黑闆報,及時的叫大家知道方針政策。另一塊,張貼廠裏的通知公告。
這個體育場的效果還是有的,至少瞧着整個生活區,有生氣多了。
今年年前,林家有個大事。
什麽事呢?
林大垚要結婚了。
常秋雲是給二兒子找對象都找的頭大了,然後人家年前回來了。說了,要結婚。人都帶回來了,如今就在軍區的招待所住。
沒這麽混蛋的吧。
你提前跟誰說了。
常秋雲指着大垚愣了半天,都不知道該罵啥了。
林百川黑着臉,然後給大垚使眼色,朝書房指了指:“你跟老子進來!”
進去了,林百川臉上的怒容去了一些,大垚直接往靠窗的沙發上一坐,“這事……我也是回來的前兩天跟人家說的,人家答應了,我們趕緊打了結婚報告。把我們團長堵在辦公室裏叫人家給批了。然後我們就回來了……結婚來了。要是寫信,信還沒我們的腿跑的快!”
不是這麽個事吧!這是不是多少有些草率?
大垚就說:“她是我們師部通訊連的女兵。不管是背景還是出身,組織都審查過了。而且,我們也不是剛認識,之前在朝|鮮戰場上,我們還一起做過戰呢。性格挺好的,我娘跟我奶會喜歡的。”說完,又補充說,“當然了,我也挺喜歡的。”
這小子!
然後常秋雲見了人家姑娘,也确實是挺喜歡的。
如果說辛甜身上的事一股子柔,那這姑娘就帶着幾分剛性。
進了家門,大大方方的叫人,管林百川就首長,敬軍禮。
辛甜在門口洗衣服,她撸起袖子就幹。擰被罩床單,看着手上就特别有勁。
大垚見自家老娘站在窗口朝外看,就笑道:“怎麽樣?還可以吧。您兒子找媳婦,肯定是可着您的喜好找的。”
不是那種細眉細眼特精緻的姑娘,反倒是有些粗眉大眼,很是疏朗開闊的長相。
常秋雲瞧着也覺得順眼,可人家姑娘再好,你也不能這麽拉回來就要跟人家結婚啊:“她父母呢?征求過人家父母的意見沒有?你這不是瞎胡來嗎?”
“組織上批準的。”大垚就說,“之前她也給她父母去過電話了。她父母是做科研工作的,具體在哪裏,她都說不準确。而且工作性質和内容呢,還屬于保密……别說是我去拜見了,就是她想見父母,也得提前約時間的……她在電話裏,把咱們家的情況跟她的父母說了。她爸爸說,有組織幫着審查,他們很放心。如果組織覺得合适,他們沒有意見。”
常秋雲就‘嘿’了一聲,“這事鬧的,真是娶了個媳婦,不認識丈母娘。”
但是林百川還是覺得,哪怕不能見,也應該跟人家父母通個電話。
他就說:“紅娟啊,結婚是人生大事。你的父母雖說将你的婚事交給組織,但我們作爲大垚的長輩,在他要娶到你這麽好的一個姑娘的時候,我們做爲他的父母,對你的父母表達一下謝意,也是應該的。要不然,真會心有不安。”
然後輾轉了好幾下,才算是跟那邊通了電話。
倆親家在電話裏談的還比較融洽。
周父對林百川和林家的認識就是:标準軍人,标準的軍人家庭。
而林百川對周父和周家的印象是:标準的知識分子,保準的知識分子家庭。
但不管是軍人家庭還是知識分子家庭,在大年三十的時候,還是給這一對新人舉行了婚禮。
常秋雲急的直冒火,覺得來不及給兒子準備什麽。
人家周紅娟說了:“不用,過兩天我們就回部隊了。部隊安排了宿舍,用的都是部隊發的。”
可再說不用,該準備的還是得準備吧。
林雨桐給買了兩件毛衣,男女款式各一件。女款的是大紅色的,低領,比較容易套在軍裝裏面。男款的就是灰色的。
等兩人過了初二要回部隊的時候,林雨桐又把熏肘子給拿了兩個。
跟周紅娟是這麽說的:“這去了,少不了戰友們要鬧一鬧,拿去招待戰友吧。”
周紅娟也沒客氣就接過去了:“成!再加上大哥給的酒,我們就啥也不用準備了。”
連帶着把辛甜也贊了一回。叫人知道,這大嫂子當的不錯,很舍得給東西。
很機靈的姑娘。
她們其實離家也不遠,不過是駐軍的地方離省城稍微有點距離,不能輕易離隊回來就是了。
不遠有個好處,就是寄送東西很方便。用不了兩天就給送過來了。
這不,隔了三天,林雨桐收到一大包裹。包裹有多大呢,跟麻袋一樣大。其實就是麻袋吧!掏出裏面的東西,一水的嶄新的藍色棉大衣。
這玩意可是緊俏的東西。
丹陽就問:“我二舅媽咋寄來這麽多棉衣?”
那是你舅媽實誠!
她們就是說閑話的時候說起,說是今年想買個大棉衣也不容易,外面就排不上隊了。結果她就說她父母給她寄來不少件,那邊氣候條件惡劣,發這些衣服發的比較多。用不了的都給她寄來了,看是送人還是幹啥,都随意。
都是随意說的,偏她記住了。還給就給吧,可看這架勢,八成是把家裏的存貨都給這邊寄來了吧。
就是曉星也收到兩件,跑來跟林雨桐說:“不行,我得給二嫂子寄點東西去。哪能白拿人家的東西呢。”
她回去想辦法給換了十幾斤挂面,再給寄了去。
就這麽有來有往的,倒是沒見多生分。
範雲清就說:“原以爲你跟你表姐,能相互扶持着走一路。卻沒想到,到底你是得了你這些哥哥姐姐的濟了。就得這樣,少些扣扣索索的小算盤,兄弟姐妹才能處的親近。你娘找兒媳婦,是很有一套的。就是看姑爺,也有準頭。”
一提起範舒拉,林曉星的心情立馬糟糕:一起長大的表姐,感情怎麽着也是實打實的。可是呢?她如今是被那個年有爲給管的,有點分不清好賴了一樣。
見又提起對方,她就說:“快别說那沒良心的。我舅和我舅媽那邊,她是壓根一點都不管的。”
如今隻一心一意的想着跟年有爲過日子。
還覺得沒給年有爲生下孩子是對不起人家。
有毛病吧。
每次都是自己把東西分成兩分給舅舅那邊寄去,就說一份是自己給的,一份是表姐給的。這麽做不是爲了表姐怎麽怎麽的。主要是爲了舅舅舅媽,叫他們在老家能放心一些。
範雲清看着曉星就笑了:“你現在這樣挺好的……知道爲别人想着了……”變了很多了。
林曉星就歎氣:“我想在正式上班之前,叫蘇瑾回一趟老家。把他父母給接過來。咱家不管出啥事,蘇瑾都沒不管過。我有親人,他也有親人,如今有自己的院子了,也能住的開了。幹脆就接過來吧……”
範雲清沉默了片刻,就說了一聲:“好!”她拍了拍閨女的手,“回頭找人來,把咱們兩家中間的牆再給砌上去。總這麽一個院子,也不是事。”
林曉星家的牆砌起來很快,範雲清還是副廠長嘛,來幫忙的人多了去了。
可是牆砌起來了,蘇瑾父母那邊卻來不了。
爲啥呢?
蘇瑾他爸說了:“我還不到退休的年紀還得上班呢。”
人家蘇瑾的媽也不去:“你嶽母是副廠長,還門挨着門住着。我跟你媳婦大聲說句話,人家那邊都能聽見。回頭嘴上不說,卻給你穿小鞋怎麽辦?”
把蘇瑾說的哭笑不得:“我嶽母不是那樣的人。”
“可别說她是啥樣的人。”蘇瑾的媽就說:“我光是聽你說的那些,就不覺得她是啥好人。我認下的親家就是被你媳婦叫娘的那個,人家嘴上說話不客氣,可這樣的人能打交道。你嶽母那樣的人,我可瞧不出深淺,還是不去爲好。你在人家眼皮子底下,得讓着人家閨女些。再說了,我們跟你們過去,這糧油關系怎麽辦?如今你也不是不知道,糧油關系想調動可不容易。你說這糧油關系調動不了,這戶口怎麽可能調動。總不能月月回來領糧食吧。怪費勁的,我們不折騰了。”完了又催蘇瑾,“再生一個吧,得抓緊。咱家可就你一個兒子,蘇家不能絕後啊!”
蘇瑾吓唬他媽:“您這思想可要不得!閨女也是根!我家那倆閨女不都挺好的。”
也就你們覺得好,可到底是哪裏好了。
因爲孩子的事,本來挺高興的事,又鬧的不歡而散。
蘇瑾一回來,曉星一看那臉,就知道了:“肯定又說生兒子的事了。”她嘟着嘴,“等愛華再大點,我再給你生一個,成不成。”
又把人給哄回來了。
這邊還想着生孩子,林雨桐家呢,就想着是不是能把牆外的小一畝地偷着收拾出來。
可還沒等收拾呢,又顧不上了。
先是新開年嘛,開動員大會。
範雲清在上面做會議報告,響應去年十一月份中央關于‘大|躍|進’的領導精神,咱們今年呢,生産任務就重了。初步定下來,生産任務要翻一番。
這翻一番的話一出口,下面就轟的一聲。
怎麽可能呢?咱們壓根就沒那麽大的産能啊。
“怎麽能說不行呢?”範雲清在會上拍桌子,“我們要大踏步的前進,不能拖了全國人民的後腿。我們得有信心,一不要怕苦,二不要怕難……”
等會議結束了,林曉星就說她媽:“您這是胡鬧,根本辦不到的事,您非要嚷着辦到……”
“誰胡鬧?”範雲清的面色一下子就嚴肅起來了,“你這張嘴啊!我要不是親媽,真得給你縫起來。有些話能想不能說,你說出來這叫什麽?這是什麽性質你知道嗎?以後啊,你幹活就行。别張嘴說話。這指标是我定下的嗎?是上級給定下的。都已經發到咱們手裏了,你媽我能在會上說,大家盡力就好,反正也辦不到。能說這樣的話嗎?我得比大家都有信心,叫大家拼命的幹,至于幹到什麽份上,怎麽跟上級領導說,這就不是你該關心的事。”說着,又舉起手要拍打林曉星的樣子:“你給我管好你的嘴,再有下次你給我試試。”說着又嘀咕,“我怎麽就生了你這麽個孩子。不像你爸也不像我……”
林曉星哼哼着走了。
幹吧!反正自己又不下車間。
可要跟着下車間的端陽時間更緊張了,“得趕緊把地給整出來,我們也得跟着師傅幹活了。理論課暫時停了。”
那就别幹了!
至少今年幹不成了!
爲啥呢?
上面又下文件了:全民總動員,排山倒海力‘除四害’。
廣播裏說,報紙上寫,黑闆報上登都不算什麽,又開動員大會,放下手裏的一切工作,咱們一起除四害吧。
除四害是衛生運動,早幾年發起過一次。那時候援朝戰争中,美對東北投放裏細菌。帶着細菌的毒蟲之類的,要清除。于是,有過一次全民衛生運動。
而這次的,規模更大,要求更具體。
宣傳冊子上怎麽說的,麻雀老鼠都是賊!偷吃糧食的賊!
如今大家的口糧都緊張,怎麽能縱容賊呢。
蚊子吸血蒼蠅帶病啊,這都是必須要除掉的對象。
對此呢,幹部開會,廠裏要成立一個‘除四害指揮部’,要領導挂帥!
于是趙平就成了這個指揮部的總指揮,範雲清是副總指揮,然後要在幹部中抽調一個領導工作小組。範雲清提議:“要不叫林主任兼任。”
她覺得這是在向林雨桐釋放善意。
給林雨桐吓的啊,趕緊道:“我覺得,應該給一些積極分子同志一些機會。”
誰積極誰幹去,她是受不了那個的。
于是像是莊婷婷苗大嫂還有戴淑珍陳愛虹這些人就成了主力了。一個個的撸袖子要大幹一場。
可林雨桐能逃脫嗎?
不能啊!
廠裏給每個車間是下了任務的,多少隻老鼠,多少斤蒼蠅蚊子,多少隻麻雀,得交給廠裏驗收的。
然後林雨桐作爲科長,又把這些給平均下去,每個人多少指标,都得按時完成。
現在才是春天,蒼蠅和蚊子還沒有。但是可以找窩的!這個現在不能完成沒關系,等天熱的時候補上。
可是老鼠和麻雀,卻不能少的。最好是每天給廠裏交一次賬。
行吧!那就逮老鼠逮麻雀吧。
她這邊回了家,四爺在正做捕鼠夾呢。幾個孩子圍到邊上。
丹陽還一臉的質疑:“這行不行啊,我們老師可說了,每天要交一隻老鼠尾巴的。”
朝陽也點頭:“我們也交。還要十隻麻雀。一隻老鼠尾巴能抵五隻麻雀……”然後看丹陽,“你們能抵嗎?”
能啊!
丹陽不知道什麽意思,就點頭。老師是那麽說過。
朝陽眼睛一下子亮了:“咱們逮老鼠也逮麻雀,麻雀不交行不行,咱們吃麻雀……”
正說着吃麻雀呢,然後不遠處傳來嗡嗡嗡的聲音,還沒反應過來呢,就聽見苗家的鐵蛋在他家的平房上喊了一聲:“快看!”
擡頭看去,好家夥,天邊烏泱泱的飛來一大片麻雀,遮雲蔽日的。
天色都擋的都暗沉了起來。
不管是大人還是孩子,都跑到巷子擡頭看,“這哪裏來的這麽多麻雀?”
那邊一個消息靈通的就說了:“肯定是附近的農場和村子要吆喝着趕麻雀呢。”
這叫疲勞戰!
千軍萬馬的吆喝,敲鑼敲盆子敲尿桶,吓的麻雀不敢落下不停的飛,飛的累了就掉下來了,而另一些機靈的麻雀,在這些人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就飛走了。另找地界去了。
這不,一一五上空的麻雀,應該就是這麽來的。
廠裏的人就說:“這些人怎麽這樣啊。把他們的麻雀幹啥趕到咱們這一片。”
好家夥,烏泱泱的一片,怎麽辦呢?
麻雀可能真是被吓怕了,不敢落到人多的地方了。可邊上不是有沼澤嗎?面積還不小呢。
大家都看着麻雀跟飛鳥入林一般,一個猛子,全紮進那一片了。
這場景叫大家先是愣,然後才大喜:任務能完成了吧。
隻要幹掉這一片的麻雀就行了了。
于是,當天,由指揮部發指令,全廠上下,一起行動。
把這一片給圍起來,實施剿滅計劃。
這下林雨桐家這邊可倒了黴了,牆上的驅蚊的藥草全被踐踏了。他們家牆上、房上都站的是人。
别的幾個方向,都點起了火堆,一個個的都拿着火把,熏的麻雀辨不清楚東南西北。然後一圈的人手裏拿着竿子,竿子上頭綁着紅旗,有些是網兜。然後呼嘯着,吆喝着,揮舞着就是要讓麻雀落不下還飛不出去。
不能點火的林雨桐家這邊,就成了薄弱的一環。
麻雀們呼啦啦的全朝這邊撞。
我的天呐,撞到牆上,門上窗上的都有,砰砰砰的聲音絡繹不絕。‘嘩啦’一聲,卧室的玻璃碎了一塊。
丹陽在屋裏看着驕陽,這聲音吓了姐倆一跳。
小麻雀叽叽叽的叫,驕陽看看外面,看看姐姐,然後拿了個大籃子,把麻雀抓起來放進去,跌跌撞撞的又給塞到角落裏,給籃子裏撒了一點餅幹渣,就把籃子蓋子給蓋上了。
之後又一臉警惕的看丹陽:“……不給……”
丹陽朝外看看,‘噓’了一聲:“知道了!知道了!肯定不給出去。”
端陽從牆上跳下來,抓了紙闆先把那塊碎了玻璃的窗框擋起來了,又說丹陽:“你帶着驕陽去你的床上,把床上的折疊門關好。”
怕麻雀飛進去。
丹陽的床跟個小房間一樣,還是木頭做的,在裏面安全。不會被吓着。
跟丹陽說了,又不由分說的把朝陽往房間裏塞:“找你姐去。乖!”
“别啊!”朝陽拿着彈弓不撒手,“我的麻雀……”
想吃炸雀兒了呢。
“我給你留着,肯定給你留着。”端陽沒給他叫嚷掙紮的機會,直接抱起來塞進去,然後把正房的門從外面徹底給鎖起來了。
家裏這邊,林雨桐和四爺是顧不上的。因爲他們帶跟他們科室的人在一起戰天鬥地滅麻雀呢。
然後還得統計結果,等統計完之後,得向指揮部交數:看你們科室這次,都收獲了多少。
這工作可一點也不美妙,姚紅懷上了,看見這個,就惡心的擱在一邊抱着肚子吐。
可财會科的戰鬥力畢竟不行,最後一統計,好家夥,是全廠最墊底的。
人家二車間的人均是财會科的十倍,所以,人家獲得了表揚,全車間的每個工人,還能獲得一條白毛巾的獎勵。
林雨桐呢?
屬于站在台上被批評的落後分子。
在這一次‘戰役’之後的總結會上,按照規矩,林雨桐是要站在台上做自我批評,然後立下軍令狀的。以前哪個車間落後了,月底的時候,該車間的車間主任就會說,我們一定會怎麽怎麽樣,然後達到産量多少多少,超過誰誰誰多少多少。
這不是針對誰,這一套生産勞動比賽,都成了常例了。
财務科以前是不需要跟誰比較的,要比較最多也就是内務了。看辦公室幹淨不幹淨,評比個衛生流動紅旗什麽的。這個财會科沒問題啊,他們有的是時間整理内務。
可這次不一樣啊!
反正就是比不過人家,落後了呗。該她站在上面,接受大家的批評和進行自我批評了。
這個是允許下面的工友說話提出批評意見的。還得虛心的聽着。
就有人說了:“林科長,你們财會科,一人才平均十五隻,你看看人家二車間,人家平均一人一百五十隻。這就是差距。你得表個态吧。”說着,人家就又說了:“我代表我們三車間表态,我們車間,力争幹到二車間這次數額的十倍……”
二車間如今都人均一百五十隻呢,你要幹到他們的十倍,也就是說你們下次平均一人得一千五百隻。
林雨桐嘴角抽抽,看着下面的人争先表态。
這個說:“我們科室打底都是一千五。”
那個說:“我們車間起步三千!”
還有不怕牛皮大的,站起來沖到台上叫嚷:“一千五不夠塞牙縫的,三千不夠吃一口的,五千勉強不餓肚子。我們車間,争取叫大家吃個剛剛飽,我們的目标是人均九千,怎麽樣?”
好!
下面的掌聲如雷鳴。
掌聲過後,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林雨桐身上,一個個的吆喝着,“林主任,表個态!咱們财務科,人均多少……”
林雨桐試探着說:“這次十五,我們争取下次……二十?”
然後下面‘嘁’成一片,都批評說:“M主席說,要鼓足幹勁力争上遊!林主任你這可不是力争上遊的态度。”
這都說成是不聽M主席的話了,林雨桐還敢堅持說二十嗎?她一臉的不可思議的看向台上的領導和台下的工友,“那得定下多大的目标呢?”人家可都開到九千了,難道我要說:“……一萬?”
這兩字一出口,不知道誰率先鼓起掌,高聲叫了一聲:“好!”
緊跟着,一個個起立鼓掌,叫好聲接連不斷。
把林雨桐給氣的啊!
好?
好個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