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曉星的拳頭慢慢的攥緊, 又慢慢的松開。然後猛的叫了一聲‘媽’, 在範雲清的話被打斷之後, 她才說:“工作挺忙的吧。你說的我都知道了, 記下了。你要是忙, 就去忙吧。”
範雲清擡起胳膊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哎呀’了一聲:“還要趕去學習班。再不走隻怕真遲了。你說你們倆,這是去哪了, 叫我等了這小半天的。”說着, 就一副要走的架勢,臨走摸了摸林曉星的臉, “聽話, 收斂着些脾氣。”然後從兜裏掏出一沓錢來塞到林曉星的兜裏,“誰的日子都是這麽過的。慢慢就好了,要乖!”
林曉星想把錢還回去,但手放在口袋裏,還是沒這麽任性的幹。
她是媽!她給的非不要, 這就是事。
“我送你。”林曉星轉身送範雲清離開。
路上的時候範雲清才跟林曉星說了這事:“……主要是你爲了你表姐的工作。隻是時機不巧,剛好趕上這麽個時機。再加上, 他們單位的同事,對你表姐好像存在一些誤解……我受了一些牽連,這倒是沒什麽,隻可惜你表姐的工作還在空裏隔着呢。”說話的時候語氣很平和, 似乎并沒有因爲這次的事有多大的心理負擔。
蘇瑾這才聽出了端倪, 趕緊道:“廠子弟小學正在建呢, 正在招老師。表姐是大學生吧,當個小學中學的教師總是行的。回頭我就去問問……”很熱情的樣子。
林曉星抿了抿嘴角,低着頭沒有言語。
那邊的範雲清就是意外的驚喜了:“真的啊?我都不知道這消息。老趙也真是,怎麽不跟我說一聲呢。你看這事鬧的……行!要是這事辦成了,可得謝謝咱們小蘇。”
“看媽說的。”蘇瑾趕緊道:“這不是應當應分的嗎?”
把範雲清送走了,林曉星才道:“你瞎摻和什麽啊?你什麽都不知道就知道往身上攬。”這才低聲把事情都說了。
蘇瑾愣了一下:“家裏發生這麽大的事,你怎麽不早說?”
“你……媽她在這兒,我怎麽說?”林曉星白眼看他,“我自己的表姐,要是有機會我不會說嗎?在别處安排工作其實還好點,在咱們廠,誰不知道我家的事啊。就是安置進來了,大家的閑言碎語也不會斷。其實照我說,在車間當當學徒,都比當老師好。”
以她那個出身,她總感覺越是拈輕怕重,越是要出事。
“那你說咋辦?”蘇瑾皺眉,“我還不是爲了叫你高興,叫媽高興的。再說了,你也說是報社,你還記得我之前發表的那篇文章嗎?怎麽也沒想到我的文章會選中。我這不是覺得這裏面可能有咱媽或是咱表姐的功勞……人情總得還吧……況且……如今話讀說出去了,還能怎麽樣?要不……我替她問問去?”
林曉星到底點了點頭,擡腿先走了。
蘇瑾跟在身後:“我這回真知道錯了。你不知道,我被奶說的真恨不能找地縫我鑽進去再不出來了……”
兩人一個在前面走,一個在後面追。但過後,日子該怎麽過還是得怎麽過。
這次的事,林曉星應該是多少受了點教育。
至少,每次做飯,她開始動了。摘菜洗菜也搭把手。借着做飯,也跟那些入的了她的眼和入不了她的眼的人開始搭話了。苗大嫂跟她說油不能拿瓶子倒,這麽着太浪費。将油倒到碗裏,用小勺子一點一點往出舀,省油。桂蘭跟她說炒菜的時候不能蓋鍋蓋,要不然成焖了,不好吃。
林曉星也都一一聽了,至于做的味道好不好的,這些都是次要的。要緊的是能把生的變成熟的了。隻要林曉星做的飯,蘇瑾就誇張的喊好吃,她都想笑。剛剛明明看見她放了兩遍鹽,好吃才見鬼了。
林曉星還邀請林雨桐一起:“姐,你一個人,要不然就不開火了,跟我們一塊吃吧。”
不要!
你做的那味兒我受不了。
她委婉的拒絕:“這一懷孕,孕期反應千奇百怪。你們掌握不了我的口味。”
然後等林曉星自己吃飯了,被鹹得‘呸’了一聲之後才道:“想說我做的味兒千奇百怪就說,還說的那麽客氣……”
其實林雨桐一個人做飯并不麻煩。焖米飯隻炒個菜就是菜蓋飯,吃完飯還不用洗那麽多盤子和碗。不能更完美。
晚上了,去小禮堂,做積極分子嘛,就要認真聽課。每天晚上一節課,念時事政治,念大部頭的著作理論。
過來的積極分子,少有肚子裏有墨水的。大多數都是車間的工人,像是張寶柱這樣的,力氣大,在車間工作也積極。于是被派來了。
然後幹了一天重體力勞動的活了,本來就累的不行。坐在這裏聽課,還是理論課。這就跟叫小學生上政|治課似的,誰都想聽中學生才上的課是個什麽樣的課,可這聽不太懂啊。坐在林雨桐邊上的莊婷婷都開始打瞌睡了。
當然也不光是她,大部分都在打瞌睡。一節課沒完,張寶柱的呼噜聲都起來了。
有這個做對比,其中有個乖乖的拿着本子拿着筆做筆記的積極分子就格外的突出了。
林雨桐在筆記本上不敢寫别的字體,就是楷書。
這種字體能保證跟印刷的一模一樣。
課後專門過來看林雨桐筆記的工會書|記就說:“有天賦,但是沒方法。”一看就是笨辦法學出來了。剛開始寫字得跟描紅似的,照貓畫虎的描。要不然誰的手寫體是這樣的。
這麽認爲就好。就想叫大家這麽認爲。
她不好意思的笑:“就是上了一段時間的掃盲班和夜校。平時拿着字典學,照着字典寫。字典上怎麽寫的我就怎麽寫。寫的不好……”
哪裏是不好?明顯就是太好了。
這要是早早的有人指導,字體絕對是差不了的。
可惜給耽擱了啊!
然後這個筆記本紅了,是書|記要求的,每個人都應該向林雨桐同志學習,學習她克服困難,堅持不懈……吧啦吧啦吧……
延長了兩小時的課程,把林雨桐誇的要多勵志有多勵志。
一般人的臉皮真經不住這麽誇的。
莊婷婷鼓掌,先是說聽這個比聽剛才那個可有勁多了。然後又低聲跟林雨桐道:“今年的三|八紅|旗手,我就選你。”
評勞模,評三|八紅|旗手,這些榮譽現在特别重要。
這屬于政|治資本和标簽。
下次介紹,就不會隻說林雨桐業務能力強了,人家會說:這是咱們廠今年的勞模……這是咱們廠今年的三八紅旗手……然後别人馬上肅然起敬。
因着這一拖沓,回去的就很晚了。不過都是鄰居,都是同路人,莊婷婷又專門拉着林雨桐的手,怕林雨桐摔了。
錢思遠不是跟着四爺一起去了邊境了嗎?兩個女人路上也不過說一些他們走到哪裏的話。
見前後的人拉開距離了,莊婷婷才跟林雨桐道:“你知道嗎?就是老錢的那個前妻……”
“程美妮?”林雨桐就問,“怎麽了?她找你麻煩了?”
“她敢?!”莊婷婷輕哼一聲,“找了我兩次,被我怼回去了。估計是看跟老錢這邊徹底沒戲了。然後人家找了個下家。就是跟她一塊在鍋爐房的工作的那個叫方什麽的……都叫老方的那個人……”
“方青田?”林雨桐記得這個人。據說以前是給資本家的廠裏燒鍋爐的。還爲此受過傷。不過今年得多大了,沒有三十也差不多了吧。老家有老婆孩子,那大閨女好像得有十二三了吧。之前在地窩子住的時候,他媳婦孩子還在的。後來這不是沒房子了,他老婆又帶着孩子回老家去了,“他家得有三個孩子吧。”
“嗯呢。”莊婷婷點頭,“一女兩兒子。大閨女今年都十三了,小兒子也都八九歲了。誰知道,人家不知道咋跟老家的老婆說的,結果人家離婚了。現在跟程美妮兩人好了。還教程美妮怎麽控制鍋爐,他倒是替程美妮拉煤運煤渣了。今兒聽我們車間那些說,老方還托人買洋糖,估計是喜事将近了。”
跟誰結婚這本也沒事,可這跟老婆離婚了,娶這麽個年輕的。這就有點王八蛋了。
兩人邊走邊說,還沒進樓呢,就被吓了一跳。
裏面傳來特别瘆人的喊叫聲。
莊婷婷一拍手:“壞了!桂蘭嫂子隻怕要生了。”
桂蘭正罵張寶柱呢:“死哪去了?你個王八犢子就是有了外心了,盼着我們娘倆死了你好找别人。”
樓道裏圍了可多的人,這個說:“趕緊送衛生所。”那個說,“趕緊找大夫。”
送啥衛生所?找啥大夫?
生吧!
來不及了!
林雨桐是不被允許過去的,大着肚子别沖撞了,“在外面幫着燒水吧。”
然後像是苗嫂子這種生過的,進去給接生了。
但像是林曉星這種沒生過的,吓的腿肚子都軟了。叫她去水房打水,過來一盆水隻剩下一半了,手抖的厲害,水都撒了。還是叫幾個小夥子幫着提水,幾家的爐竈都開着呢。燒水!
這孩子生的,驚動的一棟樓的人。桂蘭的嗓門,簡直太可怕。
直到淩晨兩點多點,才算是生下來了。
母子平安。
生下個小子,桂蘭馬上覺得還能再生倆,渾身都是勁兒。張寶柱這不愛說話的,也張揚了起來,眉飛色舞的,直喊着請大家夥吃紅雞蛋。
桂蘭還說外面幫忙的林雨桐:“我們家這小子來的是時候,一定會給他林姨帶一個小子的。你們看他着胎毛多厚實,福厚!”
林雨桐呵呵哒!帶個小子來嗎?
再來一個呵呵哒!
隔壁有個小嬰兒是個什麽體驗,耳朵裏塞個棉花,她不由的都念叨:天惶惶地惶惶,我家有個夜哭郎!
太能哭了!
生孩子有一個月的産假,桂蘭又是堅持到最後一班崗,都已經陣痛了還堅持把那天的班上完。所以月子裏,能休息。
但這能休息了,也不能沒人伺候月子。在她婆婆來之前,人家一點也不客氣,擱在屋裏喊呢:“苗家嫂子,給我家燒點熱水呗。”又喊林雨桐:“小林啊,幫我淘點米熬粥……”
林曉星就喊:“你也不怕把我姐摔一跤。我給你掏去。”
桂蘭不放心林曉星:“你還是放着吧!我家的米你能挑出去一半給扔了。可經不住你這麽霍霍。”
林雨桐就說:“有孩子呢!就得這麽仔細,不能吃的堅決得挑出來扔了。”
這麽說了之後,桂蘭是喊誰幫忙都不喊林雨桐幫忙。
很快的,林雨桐真沒啥清閑時間了。好容易培訓班的課上完了吧,結果人家廠辦的人找上門來了。
啥事呢?
找林雨桐刻油印紙來了。
廠裏有些資料是要往上報的,以前都是手抄的。同一個資料得備份很多份。一個人抄寫吧,抄寫不過來。多個人寫吧,字體又不一樣。油印件遞過去,上面老批評。
有些字體,那是書寫出來好看,但印出來,那真心不怎麽順眼。
尤其是印的烏漆嘛黑的,特備有礙觀瞻。
于是就來找林雨桐來了。
這個時候是有抄寫員這麽一個工作的,抄寫多少字給多少錢,都是有行市的。工錢還不低,每天抄寫八個小時,隻要寫字的速度不是太慢,一個月下來掙的沒比工資少多少。
很多個中學生,字寫的好的,晚上都抽空幹這個掙學費和生活費了。大垚的字實在是不行,要不然早跑去了。
林雨桐聽他抱怨過來着。
當然了,這種刻印的工錢更高。刻印一張能頂的上一天的工資。
廠裏是有這個經費的。
林雨桐順勢就給接下來了。晚上加班,這活很快就能幹出來。
不過這種機會也不多,三兩個月的用上她一回,也沒法推脫。
苗嫂子就說:“要麽說人家的日子過的好呢,半路出家人家還能學成這樣。”咱有啥可說的。
學習的好處在林雨桐身上體現的淋漓盡緻。
等廠裏号召,大家都要積極學外語的時候,這股子學習的熱潮很快就席卷全廠。
學好沒壞處,看看林雨桐就知道了。
爲啥要學外語呢?
據說廠裏的設備都是外國的設備,不會外國話,就看不懂人家的說明書,聽不懂人家專家說的話。所以,從上到下的,大家都學起來了。
廠裏不知道從什麽地方還淘換來了一批外文圖書。
林雨桐翻了翻,其實都是教科書。像是高數、物理、化學、生物、西醫這一類的教材,都是外文版的。大部分是英語版,還有俄語、德語、法語。雜七雜八的。估計是派去幹這差事的人,壓根就不知道拿回來的都是些什麽書。
果然,林雨桐找人家問:“有對照詞典嗎?”
啥詞典?
人家大手一揮:“自己找吧!都是曲裏拐彎的字,我都給運回來了。”
據說是從哪個大學的倉庫裏搬來的。
但這壓根就不适合語言學習。
可沒辦法,廠裏的圖書館就這些書了。她從裏面翻出來三本書,可實際上呢,就是一本小說——巴黎聖母院。
法語原版的,英文譯本的,俄文譯本的。
外面有賣中文版本的,英文她是讀的懂的。有這兩者做參考,看法語原版和俄文譯本的,算是一種比較笨的學習辦法了。
至少單詞能估摸出意思,會寫會看。現在這個條件也沒有更好的辦法,隻能等四爺回來再說吧。
結果沒等到四爺回來,廠裏找了個俄文老師來。
廠裏晚上和周末就開了外語培訓班了。
每個人都得學,然後每次課上完,都得考試。考試不及格的,就不用來了。然後每天往下篩選。
第一天過後,百分之八十的人都被淘汰了。這些人還沒擺脫文盲呢,漢字還不會寫呢,學啥洋文。但廠裏給你機會了,你不學有啥辦法呢。硬着頭皮學了兩小時,卷子發下來當堂考試,結果大部分都是零分的卷面。有不是零分的,老師一問就底掉,純屬蒙對的。這樣的基礎學了也是浪費時間,直接刷下去了。
剩下的百分之二十的人,第二天又淘汰了其中的一半。
人是越來越少,學習的地方,也從大禮堂到小禮堂,再到小會議室。
幾天過後,教室裏隻剩下二十七個人。
林雨桐自然是包括在内的。剩下的人裏面除了林曉星,其他的都是分配來的大學生,蘇瑾自然也在裏面。林曉星跟得上,這個不奇怪。她有一點俄語基礎。當年她上的女子中學,是屬于教的中學。教她鋼琴的老師,還是俄國人。雖然當時也不見得學的有多好,還因爲這麽長的時間不用生疏了,但到底是比别人更有優勢。
可林雨桐還能跟上進度,這就叫人有些驚訝了。
但随即就不糾結了,一個能把算盤打的那麽溜,計算能力超強的人,智商上肯定是比普通人要高出不少。于是,好像她能跟的上,也變成了理所當然的事了。畢竟,對一門陌生的語言學科而言,大家幾乎是在同一個起點上的。
等課間的時候,林雨桐拿出幾個版本的巴黎聖母院,翻出俄文版的書,找出自學的過程中遇到的一些問題問老師的時候,大家才明白,人家是怎麽學的。
能同時把三門外語放在一起對照着學,确實是強人中的強人。
還有人問林雨桐:“吃力不?”
肯定吃力嘛!
這還要說。
英語可以作弊是不錯,但是法語和俄語真就是初學者。同時進行兩門外語,還是揣着孩子的孕婦腦子,很費力的好吧。
俄語還有人指導,這法語隻能回去在被窩裏偷摸着學,而且進度十分緩慢。
所以說四爺聰明呢。人家現在一定輕松到不行了。他是俄語、德語、法語、英語、日語都挺溜的。
而林雨桐呢,除了英語就是日語和朝鮮語還湊活。
這不,活了幾輩子了,輪到自己‘書到用時方恨少’了。
學吧!這玩意還不定什麽時候就要用呢。
爲了學好這玩意,她還專門跑了一趟老書店,把能找出來的對照詞典,别管是哪一國的文字的,都買了。裝了整整半麻袋。
得虧是常秋雲架着平時拉貨的驢車陪她,要不然,一個大着肚子的孕婦還真不好運不去。
常秋雲也是看着自家閨女犯愁:“學的懂不?”
“懂不懂的,先學了再說吧。能跟上進度,大概就屬于能學懂的一類吧。”林雨桐在二十七個人裏面呢,成績中不溜。
這些學生裏,學的外語都不怎麽統一。
有學英語的,有學德語的,有學法語的,有幾個有俄語基礎,但是那話是怎麽說的,老師都是半吊子,學生能學到什麽程度。
就包括現在,林雨桐覺得,如今教自己的的老師,也還是大半個吊子。翻譯講解的時候,多用的詞彙是‘應該’‘可能’‘估摸’是這樣。
他八成也是靠猜的。
于是,在四爺沒回來之前,這些詞典就太重要了。
常秋雲就說:“你可悠着點,啥也沒孩子要緊。”咋到了生孩子的時候還得學學學,沒完沒了的學。
知道知道,都知道呢。
回林家,老太太把給林雨桐做好的‘孕婦裝’拿出來,又嫌棄如今時興的樣式不好,“大襟襖子多好的,有身子沒身子都塞的進去。誰還專門做這衣服。”懷個身子還得專門做兩身衣裳穿,浪費。
雖然嘴上這麽說,但白底藍碎花、藍白格子的棉布裙子,還是做了兩件。裙子長,都能過了腳踝。如今能穿,一直穿到初秋都行。
天氣慢慢熱了,懷孕還真是有些燥熱。
林雨桐當時就換上,把老太太看的稀罕的不行:“還是坐辦公室好,你看養的多白。”
屬于越長越嬌嫩的。
回去之後,林雨桐又稍微改了改,改成寬松的七分袖。天涼穿着不顯得涼,天熱了挽起來就是短袖。
常秋雲把人親自送回來,又看有沒有要采購的東西,“要不要把你奶叫來給你作伴?”
真不用!
一天到晚又不出廠子,廠裏呢,是三班倒的。總有人進進出出的。住在一起放個屁都怕隔壁聽見,有啥要作伴的?“等生了叫我奶過來幫我看着。”
常秋雲看林雨桐的肚子:“不管是姑娘還是小子,都是一樣的。你那婆婆要是說你,你可别犯傻。”
林雨桐就說她:“廠裏可不是農村,這地方也是她能做主的地方。”
“該硬氣的時候就得硬氣。”常秋雲低聲跟閨女說私房話,“我跟你奶,說是婆媳,其實是母女。我們倆這相處道道,不适合别人。媽就是媽,婆婆就是婆婆。吃飯的時候看看去,好吃的當媽的永遠隻挑給她兒子吃。”
這個真是!
别管李月芬的生活習慣如何,菜裏的肉一半都放四爺碗裏。然後不經意的轉盤子,就把挑過肉的一邊朝着自己這一邊。
這些事林雨桐懶得計較,可如今叫常秋雲說出來,可不就是這麽一碼事。
老想法就是:娶媳婦回來幹啥的?生孩子伺候男人。
家裏來了客人,女人都是不上桌子吃飯的。
常秋雲好像特别擔心在村裏的普遍教育影響閨女的生活,“……新社會了,就說新社會的話。那些積極分子有些話說的太過,但也不是全沒有道理。”
大概的意思就是說:哪怕是兩口子,也别傻傻的隻知道吃虧。
這跟‘男人就不能慣’的觀點大緻上是一緻的。
絮叨了半天,把能想起來的都說了。可回去了,還是不放心啊。
隔三差五的,晚上就跟大原或是大垚過來轉一圈。有時候來不了,就叫大原和大垚來。來的時候從來不空手,包餃子、蒸包子,做了啥好飯了,一準會送來。
偶爾也會帶點給林曉星,常秋雲自己都說:“又是娘,又是大娘的,人家叫了,就不能叫人家白叫。”
這個話題不适合繼續,林雨桐不免問起了林百川:“沒有消息回來嗎?”
常秋雲歎氣,一旦行軍打仗,那就是失聯的狀态。且等着吧。
所以她現在特别猶豫:“你說你二哥當兵這事,我這心裏又犯嘀咕。”
如今有個中學畢業,就能進工廠。成爲工人就拿了工資了。可當兵呢?補貼真不多。就是一個管吃管喝管住。
可還沒等常秋雲拿定主意,大垚自己拿定主意了。
抗M援朝開始了。
廣播裏是雄赳赳氣昂昂的歌曲,而周圍到處都是敲鑼打鼓的歡迎新兵入伍的聲音。
大垚沒拿到中學的畢業證,直接換上了軍裝,入伍了。
新兵訓練三個月之後,聽從調遣,多數是會派往朝方的戰場上去的。
正是暑熱的時候,林百川回來了。他倒是高興:“老子看來是沒機會去打這一仗了,但老子的兒子去了,老子高興。”
這沒心沒肺的德行,把常秋雲徹底給氣惱了。
林老太太哭都不敢大聲哭,當然了,常秋雲鬧也不會大聲鬧。
已經參軍了,不想當逃兵就得高高興興的去。家裏就得是歡喜的,得是支持的。
常秋雲這當媽的就不說了,林老太太養了十多年的兒子,兒子當兵去了一走好些年。千難萬難的把孫子養了十多年了,又去當兵去了。
這麽大年紀跟着兒孫提心吊膽的。兒子還罷了,這都師長了,在老太太的腦子裏,就覺得都這麽大的官了,不會上最前線了,危險降低了。但是孫子就是個大頭兵,那肯定是哪裏危險哪裏去。但不管是怎麽不放心吧,走了就是走了。
新兵營開拔之前,家裏最多就是能送點穿戴去。衣服也用不上,能用上的也就是鞋了。林雨桐把給四爺準備的棉鞋拿了兩雙,這個穿着最防寒。
等把大垚送走了,四爺才回來了。
此時暑氣都已經過去了。林雨桐的肚子也都有八個月了。
四爺的手放在大肚子上,就說:“看這形狀……是閨女?”
當爹都當出經驗了,這一胎還就是閨女。
這一年的中秋節的一大早,林雨桐一覺醒來,都沒來得及去衛生所,然後羊水破了。四爺按部就班的将消毒過剪刀等東西拿出來。水壺裏的水都是滿的,能直接用。
誰都沒有驚動,在衆人都起身,準備洗漱開始新的一天的時候,一聲嘹亮的嬰兒哭聲,在樓裏響了起來。
大家這才知道:我的天啊!小林生了!
不聲不響的,也不說喊人幫忙,悄悄的就把孩子生下來了。
有人說桂蘭:“一樣生孩子,你看看你!”
等知道是生了閨女的時候,人家桂蘭說的:“這能比嗎?我生的可是個小子!”
好吧!生了小子就是功臣!是不一樣。
苗嫂子這些人進來看的時候,孩子大人都已經收拾利索了。孩子都已經喂了一點溫水了。
常秋雲就不放心,早上沒讓别人捎羊奶,自己給送來了。結果一進樓道,都是恭喜的聲音,“當姥姥了!得吃喜糖啊!”
這就生了!?
腳下不由的小跑起來,撩開簾子進去,見老四正給奶瓶裏倒奶。奶粉是從邊境帶回來的,據說是蘇國那邊想辦法弄到的。他回來什麽東西都沒買,身上的錢換了幾十袋子奶粉。
孩子在大紅的襁褓裏,自家妞妞躺在邊上,臉睡的紅撲撲的。
“您來了。”四爺的聲音不高,怕吵到産婦和孩子,“母女平安。大人沒事,孩子也挺好的,七斤重。”
那這可不算是小了。
常秋雲就說:“我就不放心,果然,還真就生了。”說着,就過去看孩子,頭發黑亮,皮膚白嫩。可能知道有人靠近,眼睛睜了一下又合上了,睡的可穩當了。
她這一扭臉,見老四把奶瓶放在熱水裏泡着,這是爲了吃的時候方便的。
頭一胎,下奶沒那麽快。再怎麽着,都得等明天,今兒孩子還是得吃奶粉的。
見女婿會照看孩子,她就指了指外面:“我去做飯去。”
剛生了孩子,還得下奶。光喝米粥可不行。常秋雲是利索的人,先回家。早前院子後面就養着母雞呢,爲的就是給閨女月子裏吃的。回去拿雞去!
又嫌棄那邊的樓裏殺雞沒地方,她在家自己宰殺呢。請假又殺雞,大家都知道,林師長升級當姥爺了。
林百川那個高興啊,一進屋子就抱着孩子說:“叫我看看我的大外孫。名字我都想好了,叫援朝!”
四爺瞬間把熱情的心給放下了,提醒他:“這是個閨女。”
“知道啊!”林百川理所當然,“閨女咋了?閨女也不比小子差!我們長大了那也是巾帼英雄。小子能援朝,我們姑娘就不能援朝了?”一看,我大外孫女就一臉将軍相!
可就是巾帼英雄也不能叫援朝啊!
常秋雲呵斥:“這名字下次再用,姑娘家,換一個!”
換一個?
還是我來換吧!
我怕你給我閨女取名叫勝利!
四爺馬上就道:“雄赳赳氣昂昂跨過鴨綠江……”好像也不合适,随即又道:“邊境好像是丹東……”
“叫丹東?”林百川琢磨了一下,好像是比叫援朝适合。
但丹東也别扭。
四爺又說:“東邊日出,日出爲陽。不如叫丹陽!”
丹陽好!
林雨桐趕緊道:“丹爲紅,紅日東升,多好啊!”
正暗合:東方紅,太陽升!
于是皆大歡喜。
四爺和林雨桐對視一眼,随即又看向襁褓裏的小臉:爲你争取個名字,我們容易嗎?
這年月再難,林家對丹陽是極爲重視的。
林老太太住過來了,伺候孫女月子。常秋雲駕着毛驢車,早起和晚上必然是要過來一趟的,把繁瑣的活都給幹了。
婆媳倆對這姑爺都挺滿意,最起碼洗尿布這些活兒,是他的。晚上孩子哭了,他也不叫妞妞起來,自己給孩子換尿布,哄孩子睡覺,都可溜了。老太太也舍不得孫女婿這麽辛苦,大部分晚上時間,是她帶着的。人年紀大了,覺少了,跟着孩子睡了睡,倒也不覺得如何辛苦。
林雨桐是徹底的坐起了月子,一天半隻雞是定量,雞蛋這些也不缺,林百川能變着法的淘換來。大原周末就出來帶着同學幫着逮魚,小鲫魚最下奶。
林曉星也時常的過來,幫着老太太燒熱水,淘洗個菜啊米的,或是幫着跑跑腿。怕老太太小腳再給摔了。
可李月芬呢,四爺發了電報,說了‘八月十五産女名丹陽’。
人家呢?沒來!
倒是寄來了幾斤棉花和粗布,給孩子做棉衣用的。
可林家的好,足以叫人忘了還有婆家那一碼事。
都說林雨桐命好,看人家這娘家,多得力。
一塊兒做飯嘛,桂蘭的婆婆見了這邊的人就斜眼看,好幾次,林雨桐都能聽見她在門口冷哼:不就生了個丫頭片子嗎?瞧那嘚瑟樣!真當生了個公主娘娘!
林雨桐心想:在四爺看來,這就是她的丹陽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