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是怎麽了?” 錢思遠覺得這媳婦有些不正常, 這歇斯底裏的喊着離婚, 跟受了什麽刺激似的。他就坐起來, 也不管外面怎麽吆喝怎麽勸架, 隻跟程美妮道:“到底是怎麽了?誰跟你說什麽了, 還是誤會什麽了?咱們是兩口子,啥事你别瞞着我。我好歹是男人,接觸的人多, 總比你多兩分見識吧。”
程美妮滿臉怨怪的看他:“這會子想起咱們是兩口子了?早幹什麽去了!差點餓死我的時候, 怎麽想不起我是你媳婦?”
怎麽又是這事。還有完沒完了!
“舊事不要重提!”錢思遠還惱了呢,“别的事許是我有後悔的可能。但這件事我絕對不後悔。你看你有兩錢那作樣, 你這是忘本, 忘了老家大部分人都是怎麽過日子的。”說着,冷笑一聲,還故意拍了拍腦袋,“對了!差點忘了。你家是不缺錢的。你也從來不缺吃喝。吃的喝的都是範家給封口費,都是人家的妻離子散骨肉分離的血淚供養了你們家……”
這話就更惡毒了。
程美妮的臉一瞬間就失去了血色。
對的!那樣的大仇, 怎麽可能輕易的放過自己?
還有範家,大概也恨自家把他們給咬出來了吧。
範家的姑奶奶還跟虎妞的爹離婚了, 這要是自家不說,是不是人家就好好的過了?
好好的家給拆散了,好好的官太太當不成了,這還不恨嗎?易地而處, 自己恨不能把對方給生吞活剝了。
對了!聽誰說了一耳朵, 林曉星她媽就是主管婦聯工作的?
難道不是林家要報複, 而是範家……
那人家是主管領導,要殺要剮的還不是人家一句話的事。
她捂住嘴,不敢哭出聲音來。滿眼的驚恐,卻偏偏什麽都不能說!這些事就算是說出來有啥用。他錢思遠,在這廠裏也不過是個無名小卒子。連放羊的金老四都不如。人家還能把老婆安排到财會室這樣的地方。可他錢思遠呢?屁出息沒有!人家老婆做辦公室,他老婆呢,卻隻能幹最苦最累的拉煤運煤的活。還說啥他是男人,是男人咋了?之前該男人的時候不男人,如今告訴他也沒用了,他跑出來充男人,不稀罕!
于是就說:“你也别說的那麽難聽。你錢家的根底是什麽樣的,别人不知道我卻清楚。有别人嫌棄我的份,就你沒有。咱們倆王八綠豆,誰也别說誰!”
這娘們!簡直不可理喻。
“會不會好好說話?”錢思遠瞪眼:“你現在跟我還能不能好好說話了?咱倆這日子還能不能過了?”
“不能!”求我也沒用。“這婚,它必須離。”
離了好歹那些想抓把柄想揪小辮子的人,就沒有借口了。隻要自己不出錯,就不信她能拿自己怎麽着。
反正跟着錢思遠,福是沒享到,罪也沒少受。有啥可舍不得的。
把錢思遠給氣的啊:“你是不是傻!人家開會回來都好好的,就你回來的晚,一回來就喊着離婚。你告訴我,是不是那什麽沈春梅給你說啥話了?我找她去!就她懂婚姻法,咱都不懂?這過的好不好的,還得聽她指揮?她當她是誰!”
“跟人家有啥關系?”程美妮跟被踩了尾巴的貓似的,一下子給炸開了。她驚慌的四下看,就怕這話叫人家給聽見了。她喘着粗氣,指着錢思遠,眼睛跟充血似的,“你這人嘴上沒把門的,我跟着你,遲早會被你這張臭嘴給害死。我跟你說,這婚離定了,必須離,馬上離!”她一把掀開錢思遠的被子,心裏卻覺得爽氣的不行:沒錯,男女平等了!誰說婚姻裏,自己就得跟大爺似的伺候着他,小心翼翼的看他的臉色行事。自己也有工作,如今也是工人階級的一份子。離了他就餓死了嗎?
抱走了被子,看着光着屁股沒穿褲衩在被窩裏的錢思遠,還罵了一句‘呸’:“不要臉!”
錢思遠叉開腿,低頭能看見鳥。我咋不要臉了!
我把褲衩洗了在暖氣片上晾着呢,然後擱被窩裏蓋着呢。家裏除了自家老婆沒别人。因着還是地鋪,所以連個客人也沒有。大晚上的,都要睡了,我這麽着妨礙到誰了嗎?
程美妮喘着氣:“起來!離婚!”
錢思遠覺得這女人今兒不對勁,隻道:“離就離,但等明天吧。這大晚上的,也沒人上班啊!再說,我那内褲不還沒幹嗎?”
沒幹咋了?
想拖延啊!
再拖我就沒命了,咋從來沒發現錢思遠這麽歹毒呢?
她抓起暖氣片上的内褲就給扔過去:“快點起來!”
娘的!還濕着呢。
他也不穿内褲了,直接抓了褲子穿好。心裏有火氣可也覺得不好發出來,就說了:“你想好了,要是離婚了,咱這房子可咋辦?”
單身了,得退回去吧。
他覺得對方得顧着這個。
結果程美妮滿腦子都是自己的腦袋,還顧得上其他?再說了,住宿舍怎麽了?住宿舍好歹還有架子床。哪裏像是這破家,連一張床都沒有。大冬天的,地上能冰死人。
她就說:“叫我再住地窩子去我都樂意!”
錢思遠這下認真了起來,問道:“你真想離?”
程美妮點頭,‘嗯’了一聲。
“沒有任何苦衷?絕對不會後悔?”錢思遠又問了一聲。
“沒有任何苦衷!絕對不會後悔!”程美妮說的斬釘截鐵。
錢思遠在屋裏轉了兩圈:“我可正兒八經的問過你了。你要是有什麽難處現在跟我說還來得及,一人計短兩人計長,我能幫你想辦法。你要是說不出口,也行,我出去問問,看到底是怎麽了,然後回來咱們再商量。”
程美妮撲過去一把将門給堵嚴實,背靠在門上:“别想溜。我沒有任何難處,也不需要你去問誰。我自己的事我自己心裏透亮着呢。”
錢思遠看她:“女人離婚之後的日子,可沒想象的好過?”
“我現在也沒好過到哪裏去?”程美妮深吸一口氣,“離吧!知道你心裏不稀罕我這樣的。咱倆一拍兩散,你自在了,我……也好過了。”
“理由呢?”錢思遠就說,“以什麽理由離婚呢?”
“咱們倆這親事,不光是封建包辦的婚姻,還是買賣的婚姻。”程美妮就說,“這理由還不夠?”
當初是拿那麽多地契給了程家,要真說買賣,還别說,真靠的上。
程美妮雙手捂臉:這兩重該被打倒的婚姻,不離行嗎?
錢思遠歎氣,心道,這事幸虧沒孩子啊。要真是有孩子,她再來這一出,那日子更甭想過了。沉默了片刻,就說:“那你收拾東西吧。把我的衣服、書、被褥和飯盒留下就行。剩下的,你都帶走吧。現在打包,明兒一早去離婚。回來你帶着東西就能去集體宿舍住了,這麽着效率更高。要不然,這大半夜過去,還是得在人家門口等下班。回來再收拾東西……到時候滿樓道都是看熱鬧的人……你樂意叫人盯着看?”
不樂意。
程美妮心裏知道他這麽安排是對的。但聽他說的這麽頭頭是道,不知怎麽的,心裏更難受了:嘴上不離,可這心裏不都安排的挺妥當的。其實這心裏,還不定怎麽巴不得呢!
外面的人聽了幾聲,裏面漸漸消停了。沒啥動靜。
就有人喊:“行了,沒事了。都睡吧!”
四爺回來的時候林雨桐都睡着了,懷這一胎沒害口,但瞧着就是精神短。
一覺到大天亮,林雨桐才想起問四爺:“昨晚那邊吵啥呢?”
“鬧離婚呢?”四爺跟着起身,“不用管。離不離的,都是福氣。”
原配夫妻,要是能磨合的過下去,也不錯。但要是實在不成,離了許是對兩人都解脫了,這種事,誰說的準?
林雨桐出去做飯,就瞧見錢思遠和程美妮一前一後的出了門。
樓道裏都瞧着呢,但如今看那低壓的氣氛,誰都沒敢搭話問。
等人走遠了,苗大嫂才低聲問林雨桐:“離的了嗎?”
林雨桐搖頭:“說不好。”
隻要程美妮腦子不抽,這婚就離不了。
這麽多包辦婚姻的,也沒見誰真的鬧離婚。但大會的意義還是有的,至少‘在婚姻裏男女平等’和‘一夫一妻制’這兩條,很給女人打氣。
民國也說要一夫一妻,可實際呢?從上到下,幾個真是一夫一妻了?
上班的時候,姚紅還打聽呢:“不會真去離了吧?”那女人腦子有毛病吧。
真離假離的,林雨桐很快沒時間管了。
劉七娘從外面進來說:“小林啊,你趕緊回去吧。外面來了個老太太,是來找你們家金工的,說是金工的娘,偏技術科說金工今兒去電廠了,人不在……你去看看,是不是你婆婆來了?”
啊?
李月芬來了?
這怎麽提前也不來個信呢?
林雨桐放下手裏的東西就急忙出去了。那大包下包的,站在辦公樓外面一臉拘謹的不是李月芬還能是誰?
“娘?”林雨桐迎過去,“您這好歹叫村上往廠裏打個電話也行啊,我們去接你。你看這大包小包的,這一路上怎麽走的?多叫人操心啊!”
熱熱情情的,關心的言語又真摯。迎過來也不嫌棄她髒,拉着她的手說話,彎腰就要提地上的東西。不知道多親熱!
“可不敢!”李月芬的眼睛隻盯着兒媳婦的肚子,笑的見牙不見眼的,“這懷上了也不跟家裏說一聲。你說我這要是不來,是不是得等到我大孫子落地了才能知道啊?”
林雨桐就解釋:“前幾個月,沒敢聲張。我奶說這麽着孩子落的實在。”
“對對對!”李月芬就趕緊道:“老人的話還是要聽的。”說着話,她就要彎腰拿東西,林雨桐趕緊攔了,朝樓裏喊:“小李——小李——幫個忙!”
小李是原來賣菜的小夥子,如今也跑的是财務科的外勤。小夥子挺勤快,一天一天的,林姐林姐的叫着。
這會子林雨桐一喊,他就跑出來了,一看就知道啥事,趕緊道:“林姐,你帶着大娘走。東西别管了,我保準給你帶回去。”
好家夥,包裏也不知道是啥。但兩隻活生生的老母雞被綁着腿在掙紮這卻是真真的。
他又喊了個雜工,兩人抄小路給林雨桐送過去放門口了。
出了樓剛好看見林雨桐:“門口放着呢,姐!”
林雨桐應了:“行!謝了啊!”
李月芬還說:“等大娘安頓好了給好吃的,你可要來。”
李勤勞也不當真,嘴上隻管應着。都走過去才又叫林雨桐:“林姐,後勤車一會子就來。聽說弄了半扇子豬肉回來……”
林雨桐就摸錢遞過去:“肉、排骨、豬蹄、内髒啥的,都行。”
等人走了,李月芬才說:“多抛費啊。”
“這不是您來了嗎?”林雨桐攙扶着人往裏面走,“吃點好的。”
李月芬心裏受用,跟着進了房間,就直說好。
家具也新,收拾的也幹淨。
她是不知道這家具是自家做的,隻以爲是買的。老四一個月才多少錢?在她想來,肯定是老丈人家給補貼的。
林雨桐把家裏的饅頭蘸着雞蛋液給炸了兩個,先叫李月芬吃飯。肯定是趕了一夜的路了。
這年月,有幾家舍得吃油炸的?
“你吃吧!”李月芬咽了咽口水,“我吃這個那是要害牙疼的。你吃了,就是叫孩子吃了。”
“您吃吧。”林雨桐把芝麻醬之類的都端過去:“蘸着吃。”
李月芬是真受用,這兒媳婦實誠,恨不能把家裏的好東西都拿出來孝敬她這個婆婆。吃着吃着,眼淚就下來了。
這吃着哭訴着,林雨桐才聽明白了。
李月芬這是離家出走了。
爲啥的?
跟家裏的兒媳婦高秀蘭鬧矛盾了。
如今不是宣傳婚姻法嘛,這媳婦不用受婆婆壓迫了。誰敢動辄打罵媳婦,那媳婦是不必忍受的。然後本來就不怎麽和睦的婆媳關系,驟然惡化。
高秀蘭是一直沒生養,以前在家,那是婆婆怎麽罵怎麽聽着。畢竟沒生養是短處,她理虧啊!
如今呢?人家不忍受了。婆婆說一句,她有十句等着。
李月芬能受得了這個?
當即往地上一躺,隻說氣病了。非叫兒媳婦低頭。不低頭,那就離婚。
說實話,從内心來講,李月芬是巴不得兒子離婚的。也不全是因爲這媳婦不生養,主要是爲人太小氣,偏腦子還不清楚。
之前她說,家裏的養的雞下的雞蛋都攢着,給老四兩口捎去。畢竟每月這精米細面寄來,錢寄來。還不是一大家子吃了?他們做哥哥嫂子的也沒少吃。當爹媽的吃親兒子的那是應該的,可他倆憑啥理所當然啊?親兄弟,這也得明算賬。這人情不走不厚道。是不是這個理?可高秀蘭晚上恨不能把幾隻母雞給抱被窩裏,就是不給老四。把家裏攢着給老四兩口子的雞蛋,偷着往娘家拿。這就不能忍了。這就是個不下蛋,還養不家的敗家娘們。
如今更了不得了,人家在家就鬧騰,說了,再打再罵就離婚。
離就離,就是找個寡婦,找個帶着拖油瓶的進門,隻要本本分分過日子,大面上的道理明白。都比這麽個東西強。
不就是離婚嗎?
那就離!
可老三那東西,沒出息。直接就縮了,死活就是不答應離。
看着親娘被媳婦欺負成那德行了,也不言不語。就是不吱個聲。
“……想起來我就傷心……”李月芬擦了一把眼淚,把嘴裏的油炸饅頭片給咽了,“這不,我收拾了收拾,就過來了。”
爲這個啊!
林雨桐就說:“那來了就别回去了。您這不是也不止一個兒子嗎?”
“那可不行。”李月芬心裏清明着呢,她心說,兒子還靠着人家嶽家呢,自己住過來,算怎麽回事?人家媳婦的娘家也不樂意啊。但這話不能說,就隻道:“那家是我的家,還能叫她給占了。嫌棄我罵她,這也容易,等這次回去,就把他們兩口子分出去,是住窩棚還是出去要飯,随他們。沒了他們,我跟你爹的日子才消停呢。”
有老四寄的糧食和錢,老兩口随便種點糧食和菜,那都過的上上等的日子。
林雨桐就笑,心裏也早知道她不會長久的呆着。
婆媳倆的矛盾,各說各有理。林雨桐見她吃完了,就收拾收拾說:“娘,我帶你去洗澡。”
廠裏建了澡堂子,就在樓邊上。兩步路!
說着話,把櫃子打開。有一套衣服是給林老太做的。老人家要過生日了,林雨桐提前準備一套衣裳。裏裏外外的,挺齊整的。如今拿出來,先給李月芬用吧。
當然話說的不能那麽實誠,隻道:“才說要給您寄回去呢,您這不是來了嗎?洗個澡,換個新衣裳,看哪不合适,我再拾掇拾掇。”
李月芬是真覺得開了洋葷了。
站在那裏,熱水就流下來了。半年的髒勁都洗幹淨了。
裏裏外外的衣裳一套一套的,連鞋襪都有。
還别說,穿着挺合适。
這年代,很少有胖人,都是瘦的極爲标準。上了年齡的女人的衣裳呢?都是大襟襖子。長度從屁股位置到大腿位置,都行。長一點的短一點的無所謂。
林雨桐覺得袖子是稍微有些短的。但李月芬覺得合适,“……幹活利索。”
她就說:“我就怕不合适,裏面的邊子收的多,放出來兩三寸的餘地是有的。”
那就更合心意了。
林雨桐給的洗頭洗澡的東西,都是能去虱子的。把人幹幹淨淨的帶回來,這才徹底的安心了。
至于那些舊衣服,林雨桐給裝到她的包裏封嚴實了,偷着給裏面撒了藥粉。絕對沒事。
四爺一進廠就聽說了,找了以前在保衛科認識的小夥子,給了人家五斤點心的福利票,“換了點心,給我拿三斤回家就行。”多的就當是跑腿費了。
往裏走,又碰見小李。小李喊四爺:“林姐叫幫忙買的東西,金工捎回去吧。”
倆豬蹄,一個豬心一個豬肺,一段大腸,兩斤排骨,兩斤五花肉。
李月芬肉疼的:“我就不該來。看這錢花的,跟流水似的往外流。”
四爺給她搭床:“安穩的住着。想吃啥想喝啥,你跟桐……妞妞說。”
一會子點心也送進來了,松松軟軟的,兒子媳婦給她放在床頭。
然後兒媳婦剁肉和面,“咱包餃子。”
另一邊的鍋裏鹵着豬蹄心肝肺啥的。
可這煤油也是要錢的。
等下班了,都回來做飯了。樓道裏熱鬧起來了。聽說這邊老家來人了,這個來打招呼那個來問好的,叫她覺得倍有面子。
林曉星回來聽說了,就過去找林雨桐,也不進屋,卻伸手把屋門給帶上了。壓低了嗓子問說:“你婆婆來了?”
林雨桐點頭:“是啊!來了!”她看了看碗裏的肉餡,“給你拿回去點自己包去?”
林曉星搖頭,就說林雨桐:“你也别太實誠了。要是住下了,可咋辦呢?”多不方便啊!
林雨桐就說她:“這話在我這兒說說算了。别當着人家蘇瑾這麽說。你也有婆婆的,那也是人家親媽。他那麽說你爸媽你樂意?”
那我當然不樂意。
可我爸媽也不會是……
算了算了,“跟你說不明白。”轉身要走了,就又回身說:“她要是敢欺負你,你就喊人,我聽的見。”
林雨桐心說,這些都是誰教她的。全都是歪理。好像婆婆天生就是欺負媳婦的。
裏面的李月芬隔着門聽了個七七八八的,回身也跟四爺說:“那就是她那個妹妹?”然後嘀咕,“少跟她來往。眼裏沒老沒少,缺家教!”
正說着呢,外面有了吵嚷聲。
“是程家那個妮兒不?”聽着聲音像,李月芬蹭一下打開門,朝外走。一個村的,想見見嘛。
可不是程美妮嗎?
她這會子跳着腳的罵呢,罵錢思遠:“不要臉!不知道啥時候勾搭上的,扒着叫我給騰地方呢。”
咋了這是?
苗大嫂主動迎過去:“你們兩口子,昨晚鬧鬧就算了。咋今兒還沒完了……”
“誰跟他是兩口子?”程美妮就指着一個樓圍觀的人,“都給我聽着,我跟他錢思遠離婚了。從今以後,沒有半點的關系。”
離了?
真離了!
樓裏一下子就給喧鬧起來了,“怎麽這麽沖動?啥話不能好好說呢?”
林雨桐的視線就對準了站在錢思遠身後的一個姑娘,這是啥意思啊?一個還沒走呢,另一個就娶進門了?
錢思遠跟程美妮針鋒相對:“這也就是我要說的話。我跟她離婚了,從今往後一點關系都沒有。”說着,就伸手把身後的姑娘拉到前面,“大家夥有些認識她,有些還不認識她,我介紹一下……她叫莊婷婷,是一車間的女工。我們倆領結婚證了……”他從兜裏掏出一張紙展開,像是獎狀一樣的東西,“她以後就是我老婆……”
莊婷婷這姑娘就把背在身上的帆布包打開,從裏面抓糖:“請大家吃喜糖。”
這話是咋說的呢?
張寶柱跟莊婷婷是一個車間的,這姑娘他認識,挺爽利一姑娘。
桂蘭自然也是認識的,她家男人能接觸到的所有雌性,她都了如指掌。這會子了,她就說:“婷婷啊,你不是跟那誰……小王是吧?你倆不是……”正說着呢,被張寶柱拉了一下,她把男人的手打掉,“還不能叫人問問了。”真是的!
莊婷婷倒是沒啥不好意思的,直言道:“王奎那王八蛋,說要跟我結婚,定的日子就是今兒。我一早去等了,等了半天把他等來,卻跟我說對不起,不能跟我結婚了。她認識一姑娘,要跟人家結婚。我一問才知道,是姚副廠長的千金……”
姚副廠長兩兒一女,女兒不小了,長的粗粗壯壯的,臉上還都是麻子。
可眼前這姑娘,不說盤正條亮吧,但也長的濃眉大眼五官端正,不說多漂亮吧,但跟醜一點關系都沒有。再聽那說話,也是透着一股子幹脆利落。
她這麽一說,大家就明白了,遇上的混蛋,爲攀高枝把人家姑娘給耍了。
這姑娘沒有半點避諱,把事往開的說:“……不結就算了。我還能求着他?剛好,碰見錢工過來離婚。之前我認識他,他可不認識我。我看他倆都離了,我就說,要不咱倆搭夥過日子呗。”
這話說的大夥都不由的笑。
這姑娘也有幾分不好意思了,解釋道:“我家在省城沒錯,但家裏知道我結婚,把我的房子都留給我弟弟結婚用了。你說我這現在不結了,攪和的我弟弟的婚事也不成了。反正錢工這人不錯,我倆順便就把婚結了。這婚事說起來,不是包辦,也不是買賣,更沒誰強迫誰。我願意嫁給他,覺得他人好。他也覺得我說話爽利,能溝通。我倆這婚結的,沒人反對吧。”
誰反對?
“挺好!”桂蘭就說:“小錢人确實不錯,配咱們婷婷,不算是辱沒了。”
把程美妮給氣的,開了門,拎了東西就出來。
莊婷婷伸手:“鑰匙交出來!”
程美妮咬牙切齒:“等着!”
“等啥啊?”莊婷婷不屑,“等着就等着,我還怕你了?最見不得這種人,自己不要,還見不得人家好,什麽東西。”
然後人家開門進屋,門關上了。
張寶柱就說:“嘿!稀罕事啊!”
這邊離那邊就能娶,這事……美啊!
這麽想着就往桂蘭那邊看,桂蘭手裏是切菜的刀,對着張寶柱揮舞了一下,然後張寶柱立馬就竄進屋了。
這美事不是誰都能趕上的。
看的李月芬啧啧稱奇:“老錢家的小子挺有本事。”想想自己家裏那扶不上牆的,看見錢家的兒子,就不由的叫人覺得羨慕啊。
然後又問林雨桐:“那程家的美妮呢?回老家了?”
“沒有!”林雨桐朝一邊指了指,“回宿舍去住了。”
李月芬也不明白,就不多問了。就是覺得當工人好,女人離了婚還有地方去,還有地方掙錢,這是多好的事啊。
晚上的時候,錢思遠專門過來給送了一次糖,沒帶莊婷婷一起。
他就說老實話:“不結怎麽辦呢?房子給人家退回去。再說了,我覺得莊婷婷這樣挺好的。”
莊婷婷是挺好的,第二天大家都這麽說。
人家忙活着從娘家弄床弄家具,然後跟誰都能搭上話,笑眯眯的。做飯瞧着也利索的很。人直爽,不難打交道。
苗大嫂都跟林雨桐說:“小錢那人運氣好,怎麽就碰上這麽好的一個呢。”
誰說不是呢!
私下裏都說程美妮傻,有啥了不起的大事,非得折騰的離婚不可嗎?
沒幾天,上面下文件了。要開展ZHENG風運動!
像是有些領導幹部,嚴重脫離群衆,不看實際情況,随便命令指揮。這就是錯的!是需要批評和自我批評,甚至是處分的。
而沈春梅短短的工作期間,成功的拆散了十一個家庭。之前呢,是成績。可等大家慢慢的回過味來,好像就不對了。
人家就朝上反應了,“我們沒有那麽強烈的要離婚的願望,爲什麽非要做思想工作叫我們離婚。什麽受壓迫啊,不平等啊,你不是我們,你咋就知道的。再說了,叫我們離婚了,我家的娃兒,誰管啊?”
沈春梅首當其沖的,被停職了。
開展批評與自我批評嘛!又是小禮堂,沈春梅低頭站在一邊,接受大家的批評。
程美妮這才傻了:原來這個沈幹部說的不一定是對的。那自己爲啥要離婚的?
對了!
她說要給自己換腦袋?
難道這也是不作數的?
她一下子就跳了起來,“……我也不想離婚的,是她說的,她說不離婚就要跟我換腦袋。”
換腦袋?
啥意思啊?
很多人不是很明白。
程美妮就說:“她要打倒我,還要割了我的腦袋……”
小禮堂裏就哄的一聲:這性質可太惡劣了!這不是威脅人嗎?
沈春梅百口莫辯:“誰說要割你的腦袋了?這換腦袋,就是換思想的意思。這換思想……”
說不清楚!
戴淑珍就站起來:“不管你是啥意思,這都是你的工作沒做好。連最基本的溝通工作都沒做好,還有什麽要辯解的?”當初還說自己是買賣婚姻?怎麽買賣婚姻了?自家娘家是從自己男人要了二十塊大洋,但沒那二十塊大洋,一家老少就得餓死。這事,跟她這麽大的姑娘,就說不明白。她也理解不了!
陳愛虹也站起來:“我覺得這性質太惡劣了。得上報才行!沒這麽害人的!這不是工作失誤那麽簡單!更不是一句批評一個處分能了結的事。要是這麽輕輕放過,咱們這些姐妹又該由誰負責?”
這話也沒錯。
陳愛虹也氣啊。當初找她,說是自己這婚姻是不對的。怎麽不對的?因爲自家男人是招贅進門的。當時他跟另一家的姑娘相好,但他家又窮,娶不起人家。他爹媽想給老大娶媳婦,就把他綁了送到自家當了上門姑爺。結果自家的孩子都結婚了,這沈春梅跟自己說,自己是強迫人家入贅的,是應該打倒的。
打倒你奶奶的腿!
事挺大的,把範雲清都驚動了,專門來處理這事。
有些離了婚的,還能複婚。但像是程美妮這種的,沒戲了。錢思遠已經再婚了。橫不能跟人家離了再跟你複婚,沒這事啊。
程美妮找來了,錢思遠也是歎氣,就說了:“當時我問你,有什麽難處。你是一句也不說。啥難處都沒有。憋着勁要離!這離都離了,木已成舟了,還能怎麽着。你好好過你的吧!有什麽難處,如果有用得到我的地方,你吱一聲。”
也算是自己仁至義盡了。
程美妮還要再說,莊婷婷就在裏面叫了:“老錢,吃飯了。”
見錢思遠要走,程美妮一下子就崩潰了:“……我當時該咋說?我還當是林曉星她媽要報複我呢,我就是說了又能怎麽樣?”
林曉星砰一聲把門打開:“你算幹什麽的?誰報複你了?是你自己又蠢又笨,偏還自以爲是,怪誰來?”
蘇瑾趕緊就把人往回拉:“行了,她受刺激了。你讓讓又能怎麽的?”
“我就不讓!我憑啥讓啊!”林曉星尖着嗓子叫嚷。
李月芬揉了揉耳朵,跟林雨桐念叨:“住這地方,可真是夠熱鬧的。”
林雨桐就笑:“門挨着門,就這點不好。”
正說着呢,樓道裏進來一大包小包的女人,年齡得在五十上下,穿的倒是幹淨利索,就這麽走了進來。
大家都看着,知道是誰家的親戚。
這人笑了笑,問道:“蘇瑾住這兒吧?我是他媽……”
衆人恍然,桂蘭馬上就喊:“蘇瑾,曉星,你們兩口子别吵了。你媽來了!”
林曉星以爲是自家媽來了,畢竟她在處理沈春梅的事,興沖沖的一開門,她就愣住了:“怎麽是你?”脫口而出,問了這麽一句話。
林雨桐就見,這蘇瑾的媽那臉上的表情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冷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