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思遠對着技術科的科長文華指着圖紙口沫橫飛半天, 然後就見人家一手護着飯盒, 一手輕輕的将自己拂開:“……你說的這些, 也沒人做過。如今咱們追求的是時間。你又不是不知道, 咱們的時間緊, 任務重。上面下什麽樣的命令,咱們就幹什麽樣的活。别逞能,行不行?”
把錢思遠給堵的:“……不是……話不是這麽說, 咱們現在稍微修改一下圖紙, 每年光是爲廠裏節省下來的煤炭,就不是小數。這也是爲廠裏創造了價值了……”
“别提這個, 我是不懂你那一套一套的東西。”文華起身, “趕緊的,該幹嘛幹嘛去。回去修改圖紙,改改尺寸。我這吃完了,還有活要幹呢。咱都别浪費時間,成不成啊?”
錢思遠一把拉住起身要走的文華:“文科長, 你先别急着走啊。您也不問問,誰設計的這東西, 你就看也不看的給打回去了?”
“誰設計的都沒用?”文華擡腿就走:“如果不能按時保質保量的完成任務,誰設計的都不成?”
“這人您還真不能說不成。”錢思遠拽着文華:“您之前還跟我說,咱們廠的廠長,那是軍轉幹部, 還說咱們廠長跟好些個……關系都挺好的。您昨兒還提了, 說廠長跟誰喝酒了?”
“林師長。”文華莫名其妙, “怎麽了?”
“不瞞您說,這個東西,就是林師長家的姑爺設計的。”錢思遠将圖紙一收,“咱要是看不上就算了,許是人家帶回家,然後叫林師長請咱們廠長看,那時候,隻怕就有點尴尬了。”
“什麽姑爺?”文華就說,“人家在廣播室的那小姑娘,還沒結婚呢。”
“林師長有兩兒兩女。”錢思遠低聲道:“大兒子讀警校,二兒子準備當兵,下面有個閨女就是會計科的神算子。這個金垠圳,就是大閨女的愛人。如今在保衛科……”
文華上下打量錢思遠:“嘿,我說你個小錢啊,你這不好好幹好本職工作,一天到晚的,都想啥呢?”
“我可不是四處鑽營啊,我跟你說……”錢思遠的聲音低低的,“我跟林師長是一個村的,他革|命去了了,但是老婆孩子都在家呢。我們一個村的,你說我能不知道?”
文華‘哦’了一聲,然後輕咳了幾聲,“那什麽……什麽圖……怎麽改的,我看看……”
得!感情之前說了那麽多,他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他忍着肚子餓,重新說了一遍。
“聽起來是有些道理……”文華就說,“但這中間要安裝的這個什麽到底是什麽,你知道?”
錢思遠搖頭:“我不知道,但他應該是知道。”不可能信口開河。
什麽叫應該啊?
這話說的可不怎麽靠譜。
文華就問:“他是哪兒的高材生?”
“什麽高材生?”錢思遠搖頭,“他以前是我……”剛想說我家的長工,一想這麽說肯定要出事,他及時打住話頭,“是我小時候的玩伴。這不是他家是雇農嘛,供不起他念書。但他這人,特别上進,我上學回來教他,我學什麽,他學什麽。我的課本我看過的書,他都看過。”
這話有些吹的成分在裏面。
但金老四确實是跟着他識字,跟着他看書。家裏的書他沒全看吧,但肯定是都翻看過了。那一個人一個悟性的,誰知道人家都悟出啥了。别看人家那一天到晚的,不言不語不吱聲,不愛說話可人家内秀啊。
不過說實話,就他表現出來的那些素質,比科室的其他幾個人可強多了。
技術科比起保衛科,那到底是不一樣的。
這兩口子人不錯,之前這成分劃分,就是老四替自己說了句話,要不然,這會子還在老家種地呢。誰逮住自己都能叫自己做思想彙報。那日子真就過不下去了。
如今咱也是工人了。按月拿工資還能有一半偷着送回家夠爹媽過日子的了。
因此,這事上,他是極力的吹捧的。
隻要過來露一手,他們肯定不敢說人家不懂,最不濟也是個中上遊的水準了。來技術科絕對有資格。
文華是不知道錢思遠吹牛的,但看在人家有個老嶽丈的份上,“……那這樣,我明兒去一趟保衛科,親自見見這人,如果真有辦法,那這樣的行家裏手,咱們理當上門相請的……”
嗳!這不就得了!
錢思遠摸黑回來的時候,林雨桐還給留着飯呢。
他的窩頭也給熱了熱,泡在雞湯裏,又是雞腿雞翅雞雜幹蘑菇的,飽餐了一頓。跟四爺低聲嘀咕了一番,才家去了。
外面的路不平展,高一腳低一腳的,下了自家的斜坡,黑咕隆咚的吓了一跳。
“你回來了也不吱聲,想吓死我啊?”他壓低了聲音說了一句,就朝裏挪了挪,踢了鞋睡覺去了。
“你幹啥去了?”程美妮壓着火氣,“你跑虎妞那幹啥去了?咋了?沒娶她,沒當上師長家的女婿,後悔了?”
錢思遠蹭的一下坐起來,“你大聲點,再大點聲,叫大家都聽見才好呢?你家幹的那點事,你自己心裏沒數啊。人家不理你,是覺得懶得搭理你,你還當是你能耐呢,還當是人家怕你呢。我跟你說,你夾着尾巴做人,見了人家就躲着,人家許是把你當個屁放了。要真把人惹怒了,想想你奶和你爹……”說着,他就躺在:“你鬧吧,繼續鬧去吧。”
“你……”程美妮的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我家到底……是誰家害的,你心裏沒數……”
“别說我家害的。”錢思遠就道,“那是你家上趕着的。再說了,沒有我家的事,你家就能好了,十多年害人家林家的事,就不能被知道了?做夢!”
程美妮‘你’了半天沒憋出的話來:“你也這麽說我?你是不是後悔娶我了?”
“答應娶你的時候,可不知道你家幹過那種缺德事。”錢思遠轉了個身,“但既然娶你回來了,就是想好好過日子的。你本本分分的,咱們的日子還能過。要不然……你該回哪去,還回哪去。沒帶家屬的人多了去了,每個月給你寄十塊錢,你回去伺候我爹娘去……”
程美妮這才不再言語了,又抽抽噎噎的哭起。
不大工夫,雨下來了。又是風的,又是雨的,家裏挖的地窩子太糙了,根本就不隔寒。兩人又不由的靠在一起,程美妮就聽見錢思遠輕輕的歎了一聲,她的眼淚瞬間又落下來了:這種抱團才能取暖的感覺,隻怕隻有彼此能明白。
林雨桐聽着雨聲,翻了個身。頂棚上傳來飒飒的聲音,這是風雨的聲音。
她能聽到,但卻絲毫卻感受不到。
屋裏不冷,土床下面掏着幾個不大的洞,每次做晚飯的灰燼都放在裏面,這土床早就被烘幹了,天天烘着,不光不潮,還有幾分溫熱。又不透風不漏雨的,不光沒有不适,反倒是越發多了幾分靜谧。
雨是幾時停的,林雨桐也不知道。
天不亮就被喧鬧聲驚醒了。
睡不成了,那就起吧。一個個都是在外面梳洗的,看慣了也不覺得奇怪了。
出了地窩子,一瞧,好家夥,都挺忙的。
幹啥呢?
都在翻地,各自用籬笆紮一塊地方來,種菜啊。
天暖了,春雨下來了,穿着夾襖都有些燥熱的時候,正是下種的好時候。
每家的門前都有兩三分的地,開出來,至少夠兩個人吃的菜。
桂蘭架着拉水的驢車過來,叫林雨桐:“拿倆水桶,給你們把今兒的水接了。”
水井是新打的,在塬下。距離有點遠,大部分人家都是每天挑水的。因着這桂蘭老是覺得欠林雨桐的,因此每次拉水,都少不了給林雨桐捎上兩桶,夠家用的。
其實哪裏真夠用?
林雨桐做飯可從來不用這水的。
井水就是洗漱用的。用這水洗衣服甚至不需要洗衣服肥皂這些東西,堿大特别去油污。而且熬煮稀飯的時候,能熬煮的特别粘稠。
好些人都說,這井水好。
可實際上,這井水真不怎麽好。
人家給了,林雨桐就要了。桂蘭還熱心的道:“……你家這菜地,不用你管,我叫我家那口子抽空就給你們開出來了。他啊,就是一身的傻力氣。”
那怎麽好意思呢?
林雨桐就說:“不用了,我得空就開出來了。”又問她,“要菜種子嗎?我叫人捎呢,給你帶上些?”
“那感情好。”正不得空出去呢。
錢思遠站在他家門口:“給我們也捎上。”
“行啊。”林雨桐一口就應了。
每天拉菜回來的小夥子李勤勞,天天都出去。買點菜種子,不費事。
吃了早飯四爺上班前還叮囑林雨桐:“等晚上回來我幹。”
就那兩分地,誰幹不一樣啊。
等四爺走了,林雨桐沒急着走。領導安排的活,她該幹的活昨兒就幹出來了,她今兒打算去晚一會子。關鍵是這菜地,現在不開出來還真不行。
爲啥呢?
這塬上的地表幾公分,是非常幹燥的。根本就存不住雨水。這也就是這個地方能搭建地窩子的原因。除非特特特大級别的暴雨,一般是不會存在雨水倒灌的情況的。
一場雨過後,地面都是細細粉粉的潮濕的沙土。
地質有點特殊。
二分地大概就是一百三十多個平方,虎妞本來就是勁兒大的,又是松軟的半沙土地,不費勁。到辦公室的時候還不到十點。
科長不在,這個林雨桐昨兒就知道。
辦公室的其他幾個人問林雨桐:“家裏有事?咋來晚了?”
林雨桐就說:“聽說從周圍招了不少臨時工,看看大緻有多少,好心裏有數。”
撒了一個不大不小的慌。
姚紅就問:“加了多少人?”
“一百二十三。”這是四爺昨兒回來說的。她順嘴就說了。
那邊就道:“今兒要把這部分的預算得重新做一下。”
一會子于友光來了,急匆匆的,“臨時工那塊,咱們這個預算啊……”
有人就說:“神算子專門去基建科了。問過了。”
于友光就贊許,“對!都要多操點心。”然後叫林雨桐,“我這兩天,得出去一趟,科裏你多看着點,别出岔子。”
姚華就嘀咕:這是離副科長不遠了吧。
那憑本事吃飯,誰也嫉妒不着。
中午下班的時候,保衛科那邊一個小夥子過來找林雨桐,說是四爺捎話了,叫不用等他,他今兒不會在家吃午飯。
“怎麽的了?”林雨桐就打聽。
這小夥子嘿嘿笑,“技術科來請人了,我們科長不放。技術科就說請吃飯,人家科長拿出半月工資來……”
那夥食肯定差不了。
剩下林雨桐一個人,才說能湊活着吃點算了,結果剛到家門口,就看到穿着毛呢長裙子高跟鞋的林曉星。
她往這裏一站,來來回回的人都看她。
大部分人做飯都是露天的,架着火堆就把飯做了,人家那是一邊做飯一邊盯着她看,還不時的談論幾聲。
林雨桐愣了一下就往裏走:“進來吧。”她說。
林曉星在這邊的地窩子看了看,才道:“比我們宿舍的條件好。”
林雨桐‘嗯’了一聲,“自己的地方,能由着自己收拾。”她去廚房,“沒吃飯吧,一起吧。”
林曉星也不客氣,跟過去靠在門邊的牆上,看着林雨桐張羅。
好半天,她才道:“我媽跟爸離婚了。”
林雨桐頭都沒擡:“嗯!你不想回林家了?”
林曉星腳蹭着地:“我就是不想回也不行,我舅舅舅媽還有我媽都不會答應。你們也都不喜歡我吧?”
“跟你有什麽關系。”林雨桐就說她,“不管大人什麽關系,他們的恩怨情仇,都跟你我關系不大。再說了,你工作了,再過兩年,找到合适的人,就能結婚了。有了自己的家,林家也不過是娘家。一切隻看你自己,怎麽過覺得好過,就怎麽過呗。人啊,跟誰都能較勁,就是别跟自己較勁。再說了,不是還有你媽嗎?叫人覺得舒服的就是家。不管是姓林的還是姓什麽的。”
林曉星就看林雨桐:“你可不像是在鄉下長大的。”
“那在鄉下長大該是什麽樣?”林雨桐就笑,“爹還是鄉下的呢。你覺得他像嗎?”
林曉星不言語,好像不是很喜歡提林百川,轉而接上林雨桐之前的話題:“跟我媽……我也不想回去。我媽……也還年輕,沒有我,說不定還能找一合适的人……我去添什麽亂啊……”
林雨桐就說:“那你來是想問什麽?”她停下手裏的活,扭臉看她。
林曉星擡眼就問:“就問問……結婚……好嗎?”
林雨桐将面片揪到鍋裏,“爲了有個自己的家,急着把自己嫁出去?”
她低頭不說話,腳卻不停的蹭着地面。
林雨桐就說:“要真是爲了這個結婚,你誰也對不起。你要真這樣,你媽還真能放下你再婚?”
林曉星就擡頭:“許是沒有我……他倆才能過的更好呢。”
林雨桐歎了一聲就說:“我娘隻怕不會住進家屬院裏。那個小樓,該是誰的還是誰的,沒人跟你搶。該回去就回去,别覺得不自在……”
林曉星愕然:“爲什麽……”不回去?
林雨桐就笑:“等你結婚以後,或許就能明白。現在……吃飯。”
砂鍋裏滿滿的燴面片。
這廚房的地方太小,想擀面條那是做夢。要麽吃挂面,要麽就是面片,擀厚點,揪一揪得了。
裏面放着幹木耳幹蘑菇幹黃花菜加上豆角幹茄子幹,對于吃了這麽長時間大鍋飯的林曉星有緻命的誘惑力。她一個人幹掉了大半,才抹了抹嘴:“我下午請假想回去一趟,你有什麽要捎帶的沒?”
“正想叫人捎帶菜種子呢。你既然要回去,就去一趟,找我娘要家裏留出來的種子。”林雨桐就這麽說。
林曉星抿嘴了半晌,到底點了點頭,“知道了。”
等林曉星再次踏進這小樓的時候,心底不由的帶上了幾分叫做滄桑的東西。她不知道這是不是爲賦新詞強說愁。
範雲清強笑着迎出來,“你這孩子,回來怎麽不說一聲。打個電話又不麻煩。”
林曉星看了看屋裏收拾起來的行李箱:“您這是打算去哪?”
範雲清就笑:“你這孩子,媽也是革|命了半輩子,組織上怎麽會沒有安排。”她拉着閨女坐下,“媽被安排到省婦聯工作了。單位分了兩間房,夠咱們娘倆住了。”
林曉星就指了指樓下,“那我去收拾我的東西。”
“你這傻孩子,這裏是你爸的家,當然也是你的家。”範雲清拉着閨女上來道:“過來看看就知道了。”
二樓放着鋼琴,有個裝着鏡子的排練室。
“你爸給你收拾的。”範雲清這麽說,然後就摸閨女的頭,“你是你爸的閨女,你爸怎麽會不疼你。但是你呢?”她上下打量打量閨女的穿戴,“如今樸素才是好看,你這樣的穿戴,有些紮眼了。”
“怎麽紮眼了?”林曉星不願意換身上的衣服,“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我不覺得這哪裏不對。我喜歡漂亮的衣服,喜歡穿花裙子,喜歡穿高跟鞋,還喜歡吃西餐,喜歡喝咖啡,讨厭廚房的味道,喜歡屋裏到處都是鮮花。得閑了不想跟别的女人一樣手裏拿着針線活,而是想坐在鋼琴邊彈彈曲子,找三兩個好朋友,一起聽音樂一起品紅酒。這怎麽了?”
這沒怎麽!
“隻是你生的時間不對。”範雲清就道:“人要學會妥協,跟别人妥協,跟現實妥協。你大概有段時間沒回你舅舅家了。你回去看看就知道了,你舅媽和你表姐都把家裏的旗袍收起來了,穿上了你一直看不上的藍的黑的衣衫,這又怎麽了?她們以前難道不比你會享受?”
什麽?
穿的跟鄉下來的土包子一樣嗎?
林曉星用手捂住嘴,滿臉的不可思議,然後她不停的搖頭:“她們是她們,我是我!反正我不換!我就不換!”說着,不知道爲什麽,一股子委屈就湧了上來。但随即,又覺得丢臉,趕緊擦了擦臉上的淚,轉身跑到房間打開衣櫃,這才發現她的衣櫃裏空空如也。
所有的衣服,都不見了!一件也沒剩下。
“媽!”林曉星看她媽,“我的衣服呢?”
“媽給你收了。别問放哪了,這輩子都别想了。就是再不高興也沒用,更别生媽的起。媽這麽做,都是爲了你好。”範雲清一邊說着,就一邊走過去,她拉閨女的手,歎氣說:“你要聽話,聽人勸。别老這麽犟着脾氣。媽能慣着你,但不是誰都慣着你的。前幾天,媽已經去托你大娘和你奶,給你做兩身衣裳了。就按着你姐穿的,小上兩個碼,估計就差不多了。千萬别犯倔!你這樣的脾氣,再這麽下去,是會碰的頭破血流的。”
可那也是我的事!
“你就是愛自作主張。”林曉星氣道:“以前是替爸爸做決定,後來又替表姐做決定,如今,你還來替我做決定。可你得了什麽好了?爸爸跟你離心了!表姐的對象回家務農去了,她現在找對象多難啊。我呢?聽你的就一定能得好嗎?不聽你的就一定就好不了嗎?我就不!您如今這樣……我覺得連在你面前喘口氣都累。”
這話……
叫範雲清的臉都白了,幾次張嘴都不知道說什麽。
樓下傳來很重的腳步聲,是上樓的聲音,腳步很着急好似也很生氣。
“怎麽跟你媽說話呢?”林百川上來,黑着臉看林曉星,“你也是讀了書的,不明白‘木秀于林風必摧之’的道理嗎?覺得你好的人,你就是穿着破衫褴褛,他也覺得你好。覺得你不好的人,你就是穿上鳳冠霞帔,人家也不會多看你一眼……”
“我是爲了叫人覺得我好看嗎?”林曉星梗着脖子,“我穿的好看,是因爲我喜歡。我隻是爲了我自己,我就是想穿的好看,就是想過的舒服,我就是喜歡别人關注我的視線,我有錯嗎?”
是!這不算是錯!
但你非得用這樣的方式嗎?
“你看看你姐。”林百川就說,“穿的好看,未必就一定得出格。過的舒服,未必就一定得叫旁邊瞧着的人從心裏不舒服。别人關注你,爲什麽非得你穿的好打扮的漂亮,不是你的本事比别人搶?别人你也不用學,就隻跟你姐好好學學……”
“我姐我姐!你就知道我姐。”林曉星憋着嘴,“她是你親生的,我就是從外頭撿來的?不喜歡我,你們幹嘛要生我。生了我,幹嘛不要我不養我不管我。現在我長大了,你們回來了。想起來管我了。我是說話不對,吃飯不對,穿衣服不對,幹啥啥不對。不管對不對的,也就這樣了!改不了了!看不慣我,我不回來就是了!你不就是打發了我媽出門,再想着把我掃地出門嗎?你現在稱心了如意了!”
“混賬!”林百川的手擡起來,半路上生生的頓住,一巴掌拍在了牆上。
林曉星被他爸的樣子吓的抖了一下,往後退了兩步,卻不敢再犟着了。
林百川這才道:“先送你媽走,回來就去你奶那邊,把你身上的衣服給我換了。”
林曉星沒說話,跟着範雲清走了。
知道了她媽住哪,看看環境,還算是不錯,客廳卧室廚房衛生間陽台,也通着自來水。該有的都有呢,她就放心了。但多少心裏還是有些空蕩蕩的。
地方好是好,就是太小了,沒有自己住的地方。
範雲清卻笑:“不小了!你住媽媽這邊也行,要什麽客廳啊,你住裏間,媽媽住外間。或者,你回來以後,給家裏加一張床就是了。等哪天回師裏的後勤問問,應該有那種能折疊的軍用床……”
“你還回去幹什麽?”她就說:“看人家親親我我的過日子?”
“這說的是什麽話?”範雲清拍了拍閨女,“我跟你爸……不是夫妻,還是戰友,還是同志。部隊呢?也是我的家。我在那裏呆的時間,跟和在範家呆的時間,是一樣的。我有多舍不得你舅舅舅媽,就有多舍不得部隊,舍不得戰友。又不是結仇,幹嘛不回去?你這孩子做事,就是有些太過愛憎分明。你說你這樣可我可怎麽放心。”
“我就說,我在你們眼裏,就沒有優點。”林曉星輕笑一聲,“這愛憎分明不好嗎?怎麽到了我身上,就又是缺點了呢。”說着,就扭身,“行了,時間不早了。我該回了。”
範雲清追着送出去,“記得看看你奶奶,順便把身上的衣裳換了。”
林曉星沒回頭,隻走自己的。
直接回廠裏算了,去什麽奶奶那。那可不是自己的奶奶。自己想把人家當奶奶,人家也未必拿自己當孫女。何必去看人臉色。
走到半路上,想起還要買菜種子。
可她哪裏知道在哪裏買那玩意,打聽了一圈,才買到了。
累的氣喘籲籲的給林雨桐提過去,“也不知道夠不夠,他們攏共就剩下不到十二斤了……”
呵呵!
這還不夠啊?
就是種最費種子的白菜青菜,一畝地也就是一兩斤種子的事。
我攏共不到二分地,還給分了十二攏,是打算雜七雜八啥都種一點的。怎麽用也是用不了這麽多種子的。
得空運水回來澆菜地的桂蘭就笑:“這是你妹子吧,可夠實誠的。”
十多種的種子,樣樣都有大半斤的樣子。
可其實花了還不到一塊錢,林曉星惱羞的不行,“今年種不完明年種,留着種吧。我回去了!”
“該吃飯了,去哪啊?”林雨桐叫她,“包的餃子,吃不吃。”
回家一趟,還沒顧上吃飯。食堂都下班了,“吃吧。”
荠菜油渣餡的餃子,她一個人幹掉了一半。吃完了放下碗筷就走,跟誰在攆她一樣。四爺還沒回來呢。剩下的餃子林雨桐也沒法吃了,都給四爺留下。她自己吃了點饅頭算了事。
不少人過來找林雨桐要菜種子,這個抓點那個抓點的,剩下的就不多了。
桂蘭見林雨桐吃的饅頭就笑:“你們姐倆關系挺好……”姐姐吃饅頭,妹妹吃餃子,“咋不見你妹子常來呢?”
林雨桐卻打岔,“還有白菜的種子你要嗎?”雖然不是種白菜的時節,但是……“撒點出來當青菜吃也挺好的。”
兩人相互搭把手,把菜種子撒進去了,四爺回來了。
“不是說等我回來弄嗎?”說着,就把手裏的東西塞給林雨桐。
啥玩意啊?
打開飯盒,是一鹵出來的雞腿和一根豬尾巴。
“圖紙給畫出來了?”林雨桐給他舀水洗手,然後進去煮餃子。
這東西不會有多餘的專門叫他帶回來,肯定是他自己的那份沒吃。
四爺應了兩聲然後就說:“吃了飯,你幫我算幾個數據。”
他在大改圖紙。
以前的樓單層高度其實都比較大,四爺現在做的是把房間的高度降到舒适能接受的極限上,如今的房間又不考慮吊頂,所以是可以做一些壓縮的。爲的就是節省材料,“看能節省出多少材料來,也好看看能不能省出陽台來。陽台上至少能隔出一個單獨的衛生間來。”
可事實上,想要節省出所有的陽台衛生間來,那是不可能的。
隻能把樓設計的跟花瓣似的,這一層有三五個房間帶陽台衛生間,那一層兩三個帶陽台衛生間。其他的單間沒有這些附帶的東西,在面積上就要有所傾斜。而且還有每層樓的公用衛生間,布局也得合理,男女得分開。水房就是水房,堅決不跟衛生間連一起。還要考慮衛生間坑位的問題。
還有樓道,兩邊都讓出一個磚的寬度,使得樓道比原圖寬了一些。
林雨桐就說:“其實沒什麽用,樓道再寬,都能擺滿。”
說的也是!
圖是好畫,但這啥時候才能開始建啊?
其實說快也快,等門前的菜地變的綠油油了,一座座廠房就已經拔地而起了。
辦公樓的規模要小的多,這都已經快要竣工了。
而四爺呢,帶着人,把老廠房的舊機器給用上了,做那個二次利用熱水的裝置。
自打知道一一五廠,有這麽個節能的裝置之後,其他的廠子單位,隻要搞基建的,都過來看看,想取經嘛。
四爺能把東西随便露出去?
還指着這個賺外快養老婆孩子呢。
這些人套不出話,還叫人家把自家的底線給兜走了。于是開始找廠長了。
廠長多能啊,也不說不給人家設計,話裏話外的意思呢,就是得意思意思。
拿什麽意思?
錢這東西肯定不行,都是兄弟單位嘛。不合适!
但是錢不能要,東西可以要的嘛。
食品廠?沒有熱水二次利用,但我們的技術員說了,可以單獨設計節能設備,保準好用。什麽?這怎麽好意思?有什麽不好意思的?要是不好意思,把你們廠的糖,給咱們一些,意思意思?
電廠?那你們這節約的可不是一點資源了。别的就算了,等冬天的時候,給咱把煤多送點。
就這麽着,每天四爺的生活開始進入了車接車送時代。早上接走,晚上送回來。
每次回來都不空手,人家都送了内部的福利票。拿着這東西,直接去領就行了。比如食品廠吧,叫拿兩斤點心走,有些不好意思。可給的多了,人家拿着招搖過市的也不好看,多了還容易放壞。于是,就給這個票,什麽時候想吃了,什麽時候過來憑票領上一兩斤,還不怕放壞。四爺一共去了兩次,人家就給了二十五斤點心票。
林雨桐和四爺也不吃這個啊。兩人趁着有空的時候,直接回家,丢給常秋雲收着,“也别不舍得用,領回來給我奶吃吧。一星期一包點心,不許剩下。”
給老太太歡喜的:“當年那錢老金,都沒我如今這日子舒坦。”白米細面吃着,恨不能一碗面倒半斤香油,油水着呢。如今又是點心,又是紅糖的。這日子,神仙都不換,她偷聲跟林雨桐說:“你爺爺都沒叫我過上這日子,沒想到占了孫女的光了。”
常秋雲卻說林雨桐不會過日子,“……票還能留壞了?将來有了孩子,吃飯的嘴多了,我看你拿什麽給孩子吃。”
四爺就說:“裝了還得修。隻要用,就得修。一年沒個兩三次,都不行。不缺這一口吃的。”
常秋雲一拍大腿:“對啊!”她就小聲道,“可别太實誠,一次給修的太好了,人家不用咱了就。就得半好不好的留一手……”
“說啥呢?”林百川進來就說常秋雲,“我說你能不能教孩子一點好?”你那女婿就夠精明的了,你還教他?
想怎麽滴吧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