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肯定缺人。
但林雨桐并不打算在食堂幹的。食堂多辛苦啊。早上, 得趕在大家吃早飯之前, 就把飯給做好了。又這麽多人的大廠子, 至少得淩晨三四點起床。就是燒水也一樣了, 不趕早了, 燒的過來嗎?這要是趕上加夜班,别的崗位還能三班倒,可食堂你試試?隻能抽着倆頓飯的間歇睡會。要是手藝好, 專門去給領導做小竈, 當那就是好差事了?随時聽命就不說了,還得人家領導喝到幾點, 你陪到幾點。天天折騰到三更半夜的, 誰受得了啊。更不要提一年四季裏,隻有冬天食堂的日子能好過些,其他時候,那真是一身汗水換一頓飯。
她得多想不開,才在食堂找活幹呢?
她過來并不是爲了競争食堂的崗位, 就是單純的想跟這幾個人搭話,建立人脈關系的?
别小看食堂的這些人, 她們其實是接觸廠裏的人最多的一撥人了。而且是各類人都能接觸到的。
就跟現在一樣,扔下手裏的活,出來弄魚。
魚就這麽重要?重要到耽擱那麽多人吃飯?甚至還一邊抱怨人手不夠一邊兜魚。人手不夠是肯定的,但是吧, 越是人手不夠越是不能出來對不對?
可是她們偏偏出來了。
爲什麽?
魚能每個職工都吃到嗎?不能吧!就那幾雙手, 能兜出多少魚來?這魚肯定是爲了招待領導吃的。
也就是說, 她們花費精力伺候的是領導。
他們是說不上話,但是傳話偷聽個一言半語是能的。所以,她們的消息肯定是比較靈通的那一類。
本來是爲了以後打聽消息的,得!現在直接叫人嚷了這麽一句話。
但你别說,一般的單位還就怕這種豁得出去鬧騰的。
林雨桐正要說話呢,結果邊上剛才那位正跟她說話的大姐,人稱戴大姐的就說:“這是誰家的媳婦?你這都說的什麽?咱們可不知道什麽師長不師長的。你說你這麽個同志,說話怎麽信口開河呢?”
這桂蘭轉的也是快,急忙道:“俺才認識她幾天,哪裏知道什麽師長不師長的,這不是她說的嗎?”說着,就指向程美妮,“她說的,她們是一個村的,知根知底,啥師長的閨女都是她剛才告訴俺的……”
把程美妮給吓的有點手足無措。
這戴大姐就跟邊上剛才說話的陳大姐彼此對視了一眼,然後陳大姐就說:“聽這大妹子剛才的意思,是想找活兒吧。也成啊!咱們食堂缺倆臨時工,一個月十塊錢。你們倆要是幹,那就留下來。”
“幹幹幹!”桂蘭趕緊道:“肯定幹的。”她不好意思的看林雨桐,尴尬的笑了笑,然後就扭臉說:“那你們看你們還要人嗎?這金老四家的,也挺能幹的。還會編席子,算賬還算的可快了。還會扒拉算盤珠子……在驢車上買東西,都是她幫着大夥兒算賬的……”
她是攪和了一頓之後,心裏又覺得過意不去,想拉扯林雨桐一把。
這人吧,說不上是好是壞,就那麽個不肯吃虧的人。
跟她計較都跌份。那就是個一點就爆的脾氣。
戴大姐就說:“就要兩個人,要是願意幹,就你倆了。馬上去食堂,我姓戴,就說是我叫你們去的。不過咱可得把話說到頭裏,廠子現在可是一千多号人呢?要供應這麽多人用的熱水,可不是個輕松的活。随後我給你撥兩個勞力過去,一共四個人,負責大家的熱水,沒問題吧。”
程美妮搖頭:“沒問題,沒問題,肯定幹好。”
林雨桐心說,這領導是好得罪的?如今開始招的工人,那都是正式工。啥臨時工?那是沒有的事!但如今她們應下了,這領導小鞋就給穿上了。臨時工當到啥時候這還真說不準。幹最苦最累的活不說了,一個月就平白少了一半的工資去。
你說這是何苦來哉呢?
林雨桐不好在這裏多呆了,也不兜魚了,隻說:“兩位大姐忙吧,我先回了。”
再留下去,人家對着她該說啥?
明明想打聽背景,但當面打聽就是叫人瞧着不好。所以,她避開了。
不過也沒真回去,幹啥去了?
去了廣場上支起來的帳篷那一塊。各個部門,辦公的場所,都在支開的帳篷裏。她不是去找四爺的,就是想熟悉熟悉環境,另外看看這邊送貨拉貨的人在不在這邊,得買些糧食,最好有蔬菜。
結果林雨桐到的時候,過來的家屬還真不少。都不滿足于小驢車上的東西了,覺得沒啥可挑揀的,下來踅摸來了。
有個大卡車拉着土豆白菜的,這會子都被圍住了。
“這是給食堂供應的……”不知道是不是後勤采購部門的工作人員,站在車上喊道:“咱們家屬别在這裏擠了。車上的是不賣的,都去東邊,給家屬提供的,都已經卸下來了。”
林雨桐就不擠着了,趕緊過去,趕早還能多買點。
到的時候還真沒幾個人,她挑了倆白菜,又用兜魚的網兜子兜了一兜子土豆,提過去等着過稱,然後給錢。
人還沒到跟前呢,結果就聽見買賣兩方吵起來了。
爲啥呢?
因爲買房支付給賣方一張一千元面額的鈔票,那邊說不夠。這人就說:“前面那人買的比我還多呢,結果你才收了人家一毛二,我給了一千,你不給我找錢,還說不夠。”
這麽着,就吵起來了。
林雨桐就笑,如今這貨币混亂着呢。有的人家裏存着銀元銅闆,G民黨的時候叫上交,有些人家就偷着藏下了,如今家人出門,把家底掏出來了,這些錢都給帶上。還有些是從邊區來的,身上帶着邊區票。不是同一個地方發行的,但你還不能不認。要是沒記錯的話,四八年的十二月,第一套人民币就已經發行了。但面額大啊。最小的是一元,最大的是五萬。更有如今廠裏給工人發的,解放區自己印刷的錢币。
這相互換算費勁的很。大家又是從五湖四海來的,手裏什麽樣的錢币都有。如今來買菜來了,我的天啊,咋弄呢?有些錢這些後勤的工作人員壓根就沒見過。但你還不能不認。
像是掏出這個第一版人民币的這位,一千元相當于多少錢呢?一百差不多能兌換一分算,一千就相當于一毛。
你家的白菜說是兩分五斤,那邊買菜的是個農村來的小媳婦。拿着一千當富豪呢,結果這邊人家不認。
兩邊是掰扯不明白。
林雨桐就說:“趕緊的,拿咱廠自己發的工資先用吧。”
這話對!
這小夥子馬上吆喝:“帶咱自己發的錢的先來,要不然先不收!”
好容易吵吵完了,一溜串好些人都回去拿錢去了,可剩下的進度也未必就快。
來買菜的都是家屬,能來的大多都是鄉下來的。不識字的占了大多數。然後你說買菜吧,白菜兩分錢五斤,土豆是五分錢兩斤。
而各家挑的菜,哪裏有剛剛好的?
工作人家偶爾搭上一瓣蒜或是調整一下稱,就這人家也算不明白。
還有一姑娘就說:“一個兩分錢五斤,一個五分錢兩斤,那我給七分錢,别管我裝啥菜,我拿夠七斤就算了,對吧?”
這賣菜的小夥子一愣:聽着好像有道理啊。
他點了頭,這姑娘就兜着一兜子土豆走了。
林雨桐就說:“你倒是趕緊追啊。七分錢你賣了七斤土豆,回去怎麽交賬啊。”
這小夥子一拍腦門子,“……一分錢一斤土豆?哎呦!繞進去了!”麻溜的把人揪回來,兩人又開始掰扯開了。
這小夥子就拉着林雨桐過來,“大姐啊,你過來給評評理。這還講不講道理?”
林雨桐坐過去扒拉算盤珠子:虎妞本身也會用算盤。家裏的老爺子是手藝人,其實也是生意人。别看老太太,老太太跟着老爺子,湊活的能把算盤珠子扒拉明白。人家老人說了:能不識字,但不能不會算賬。因此,家裏的幾個孩子,都是會用算盤的。哪怕算的不快,但是肯定會。
而林雨桐呢?算賬是本職工作好吧。
一隻手扒拉算盤珠子也比他們三五個人算得快算的準。
她往那兒一坐,手底下一扒拉,嘴上一算,然後面無表情的看買菜的,示意小夥子按照自己算的收錢。
這一手挺唬人的。
其實沒文化的對有文化的有本事的,從内心就有點敬畏。這姿态往這裏一擺,别說沒錯,就是有錯了他們都不敢質疑。
争吵的聲音消失了。
乖乖挑菜過稱,林雨桐算賬然後小夥子擱在邊上收錢,一下子就井然有序起來了。
看着翻飛的雙手,好些買完菜的都不急着走,就擱在邊上看稀罕呢。
這個說:“比我們村的會計都算的快。”
“還算的準。”那個就說,“搭給我一瓣蒜,我沒吃虧。”
這邊的菜賣了不到兩小時,就空了。
林雨桐把自己的錢付了,這小夥子就拉着不叫走了,“大姐,您快跟我來。剛才我們科長可來過了,招手叫我把你帶過去呢。”
看着帳篷外挂着的‘财會科’的牌子,林雨桐比較滿意了。
如今不是看啥文憑的時代,隻要你有一技之長,就有單位願意要。
林雨桐之前其實是想去采購科的,不過趕上了就算了吧。縱觀這些科室,有哪個科室比财會科更舒服?
但同樣的,這地方又是個相對而言技術性比較強的地方,能算就是能算,算不了就是算不了,做不得半點假的。
有技術,人家就很客氣。
科長于友光親自迎出來:“……咱們科室是一直缺人,我是四處求人想借調幾個人過來。卻沒想到啊,咱們廠裏就有大行家嘛。你看,差點錯過了!快請進。”
談話是老程序了,隻要說願意,立馬填表格,人家馬上拿去廠裏的人事科,入檔案。剛開始,拿的工資是比四爺多的。給了二十三塊五,比四爺多了三塊錢。
說好的第二天按點上班,出門的時候,那個叫李勤勞的小夥子愣是塞給林雨桐一個豬蹄,“要不是林姐,我今兒還不知道怎麽收場呢。”
小夥子不光是感謝,還爲了找林雨桐幫忙的,所以提前賄賂賄賂。
林雨桐知道意思,見小夥子紅着一張臉她就大方的收下了:“明兒做了好吃的給你帶。”
其實豬蹄也沒多貴,就是不好買罷了。
在部隊大院住着的時候,食堂也有賣豬蹄的,一隻紅燒的豬蹄九分錢。如今的人都不大愛吃豬蹄,覺得這玩意是‘狗吃的多,人吃的少’。所以,價錢真不高。對比一下,一個雞蛋得八分錢,就知道這玩意到底價值幾何了。
帶着東西回去,碰上不少兜到魚的家屬。在自家背後住着的那家,女人叫孫秀芳,收拾她家的地窩子頂的時候瞧見林雨桐回來了,還專門送了一碗收拾好的小餐條魚來。
臨走的時候就又問說:“看那張寶柱家的跟錢家的女人在燒熱水,說是臨時工,你去了嗎?”
林雨桐就說:“人家隻要兩個婦女。”
那就是沒選上!孫秀芳就道:“不羨慕,不就是臨時工嗎?一個月才給十塊錢。我說幹那個幹啥啊?明兒這不是就開工了嗎?咱們這些家屬,隻要願意幫忙參加建設的,人家都是給錢的。幹體力的,一天人家能給□□毛。就是編席子,一張席子也兩三毛錢。晚上多熬上一會子,那點錢都賺出來了。”
很是看不上的樣子。
個人有個人的算計。但這跟四爺和她無關。
越是有這種臨時工按天結算工錢,财會科的人就越是不可能被抽掉去工地幹體力活。她心裏踏實着呢。
将魚用調料腌制好了,炕的焦黃,醋溜了白菜,醬了土豆塊,用大垚送來的黃豆炖了豬蹄。瓦罐悶的米飯就出鍋了。
四爺之前做的小桌子小凳子,就在門口空曠的地方一擺,等他回來吃飯。
到了晌午十二點多一點,一串一串的人就回來了。
錢思遠先回來的,問林雨桐:“見到美妮了嗎?怎麽不見人啊?也不說做飯。”
林雨桐就說了:“……工作要緊嘛。這會子食堂正忙呢。”
錢思遠就跑:“錢全在她身上,想去食堂吃飯都不行。”
食堂吃飯,是有定量的。每人一頓是多少,這個有規定。要在食堂吃飯,也行。夥食費一個月八塊。飯量大的不一定能吃飽。
按說是不貴的!對于那種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的小青年,這工作足以叫人過的有油水。可還有家屬沒跟來的,還有孩子要養的。那真是怎麽省着都不爲過。
不管怎麽算吧,肯定是做飯更合算。
林雨桐和四爺純粹是爲了吃的好點才開火的。等四爺一回來,飯就上桌了。三菜一湯,白花花的大米飯。誰看了不眼饞?
人家問說:“一來就改善夥食啊?”
林雨桐也不瞞着,就說:“偶爾一頓,明兒去财會科上班去了,也沒時間做這繁瑣的飯了。”
大家這才知道,喲!人家兩口子是雙職工啊。
羨慕啊!這财會科多體面啊。
“怎麽找到财會科去了?”四爺就問她,“我還當你去采購科了?”
之前是想,不過這不是趕巧了嗎?
林雨桐就問他:“你呢?要跟着出去巡查嗎?”
四爺搖頭:“沒有!辦公室呆着呢。弄個安保手冊,崗位規範,注意事項……”其實幹的都是辦公室文書的活。沒辦法,除了苗家富,整個保衛科識字的也沒幾個。就這個手冊,他也是想弄個繪圖版本的,叫不識字的也能看的明白。這個要給廠辦交的,是特别露臉的事,所以苗家富是什麽也不叫他幹,就隻弄這玩意就行。
哦!這活是輕松。大内侍衛的安保程序他都知道。如今幹這個,還不是跟玩似的。
除了要按時上班按時下班,住宿條件各種條件都不好之外,一切都慢慢的步入正軌了。
兩人也不着急,這就不錯了,這個年代嘛,能活成這樣,就很可以了。
跟大部分人比,他們都屬于比較清閑的那一類人。其他人幹啥呢?扛着筐子鐵鍁,推着架子車,大家一起幹起來,建設我們美麗的一一五廠吧。
人多嘛,廠區和辦公區同時開始建設。整個廠區就沒有閑人。
林雨桐每天都是跟着工程的進度記錄開銷花費,科裏也不是隻她一個人。但她拿的是大頭,所有工程上的事,從材料到人工的費用,都得從她手裏過。沒幾天,就得了個綽号‘神算子’。還都是科室裏的人開始叫的。
如今,會幹這個的,女人少,男人多。整個财會科,就三女人。
一個是林雨桐,一個是一個叫姚紅的姑娘,她是個中學畢業生,幹的是出納的活計。再就是一個劉七娘,男人是烈士,她帶着倆孩子,在财務科做雜勤。
今兒劉七娘打熱水回來就問林雨桐:“林會計,聽說你爹是師長,真的嗎?”
“誰說的?”林雨桐就看她:“别人瞎說的,不用信。”
“咋是瞎說的,别人都這麽說。”劉七娘還一臉你瞞着我們幹什麽的樣子。
姚紅就說:“我們都知道。”說着,就指了指外面,“你聽,是你妹妹的聲音不?”
啥聲音啊?
原來是喇叭響了,是一個非常年輕的姑娘的聲音:“……今天……就是今天……曆史當銘記今天……D中央……”
再說什麽,林雨桐沒有聽。這聲音有點失真,但細聽确實是能聽出來,是林曉星的聲音。
姚紅就說:“她現在是咱們廠的播音員。”
播音員?
歸宣傳科管吧?
這工作比林雨桐還清閑,讀讀報紙念念社論放點歌曲,一天的工作就結束了。
“挺好的。”她還能說啥呢?
“要我說,咱們林會計其實長的也好看,不過可惜結婚了。要不然,這廠花怎麽也輪不到選她啊。”姚紅好似是知道姐妹倆的關系,來了這麽一句。
林雨桐給笑的不行:“我?還廠花呢?咱們姚出納還差不多。”
這話叫姚紅高興,話就多了起來:“林姐你不知道,我跟她是中學同學。以前家裏有錢,看不起咱們。如今進了廠子了,那下巴更是能翹到天上去。您還不知道吧?她媽媽親自到咱們廠裏來過了,然後她的工作立馬就給換了。”
這個林雨桐還真不知道。
不過也沒啥大驚小怪的,範雲清要真是不管,那才奇怪呢。
她這邊還沒說話呢,那邊于友光就在外面叫了:“小林啊,跟我跑一趟,幫上級單位一個忙。”
“多長時間啊?”要是來不及做飯就要跟四爺說一聲呢。
“倆小時差不多了。”于友光邊說邊走,外面就停着小吉普。
以爲去哪裏呢?結果沒想到是回了師部,直接去了後勤處。
後勤處有些賬目對不上,偏找不出哪裏出了問題。這不是聽說一一五有個神算子嗎?想借過來用用。
誰知道一見面,還都是熟人。
後勤處的處長和大部分人員的,林雨桐都認識。畢竟常秋雲那個服務社,是歸後勤管的。
這邊一見人,就都說:“是妞妞啊。要早知道是你,就直接打發車過去接你了。還至于專門求人嗎?”
把于友光說的哭笑不得。
林雨桐就笑:“接什麽啊?以後有事,給我們科挂個電話,我一準回來。”
于友光就心說:看來她爹是師長,這事假不了。
查賬對于林雨桐而言,實在是不算難事。翻了幾頁,就找出問題出哪了。這是後勤處出了耗子了!
她這麽一說,這位處長的面色就冷下來了,“确定嗎?”
“确定。”林雨桐就說:“也就是近期小額的挪動了一下。這個人應該不難找。”把出問題的賬目标出來,差事就完了。
肯定是要留下吃頓飯的。林雨桐叫于友光留下了,她自己則說:“我回去看看我奶跟我娘。等會出去的時候,在服務站門口喊我一嗓子就行。”
于友光笑着應了,才又問這邊:“是林師長家的千金?”這位師長的家事早在一定的圈子裏傳開了,不用問也知道,這位是原配生下的。
幾個人坐在一處,說起了林師長的二三倒黴事。
而林雨桐則回家了。
先去服務社,地方就那麽大。什麽東西都賣。常秋雲跟一位嬸子坐在櫃台後面,一邊做針線活一邊說話。見林雨桐回來了,這嬸子就叫常秋雲回去:“孩子好容易回來一趟,家裏去說說話。”
常秋雲摸出五毛錢,“給我稱上點桃酥。”
五毛錢不到一斤,拿回來夠林雨桐和老太太吃的。叫常秋雲吃,她搖頭:“光是箱子裏的點心渣,都夠我甜嘴的了。”
這種桃酥都是整箱子的買回來,誰要多少才稱了另外包裝。肯定少不了碎了的,這也算是這工作的一個福利。
老太太也舍不得,隻叫林雨桐吃:“吃不完帶回去。聽你哥說那裏苦,連咱老家都不如。”又問林雨桐在那邊幹啥呢,是不是上了工地跟男人一塊幹活呢。
林雨桐就誇老太太,“……您教的算盤派上用場了,在财會科算賬呢。清閑!”
老太太又是高興又是擔心:“得細心啊,不能出錯,更不能看見錢就眼熱。這守着錢的人啊,這就得心靜,别管那有多少,你記着不是咱的就不是咱的。就是天大的事也不能動……”
正說話呢,範雲清跑進來了:“大姐,幫幫忙,勸勸老林吧。”
啥事啊?
“老林咋你了?”常秋雲莫名其妙,“急什麽?慢慢說。”
這一說,林雨桐才知道怎麽了。
剛才啊,後勤處那筆賬查出來了,是被一個叫周和平的副處給做了手腳了。
可巧了,這個周和平之前被範雲清介紹給了她的侄女範舒拉。
周和平也是窮苦人家出身,到現在依舊是沒娶媳婦。範雲清其實物色的人物不少,但看看範家這出身,願意跟這樣的姑娘處對象的,其實也沒多少。積極主動的,就隻剩下這周和平一個了。
範雲清就是介紹兩人認識,誰知道範舒拉不怎麽熱心,這周和平倒是熱心的很。請假出門跟人家約會,請這樣的大小姐,手裏的錢少都拿不出手,他就是想挪借一下的,誰知道這就被查出來了。
而根子呢,就壞在範雲清給人家介紹對象上。
好些人就抱怨呢:“這就是腐蝕拉攏革|命幹部。”
還有些戰友說:“人家周和平都跟家裏聯系上了,人家爹媽說,等革|命徹底勝利了,就給他完婚。”
原來人家家裏,早些年就給娶了個媳婦。他沒回去,一直沒圓房。就等着男人回家呢。
結果,這又鬧出了這麽一出。
周和平倒是不推卸責任:“不怪别人,我就是喜歡上人家姑娘了。我的錯我認,槍斃我都行。”
如今這貪|污可不是小罪過,超過兩百都是要槍斃的。
這麽大的事,林百川能不知道嗎?結果徹底就怒了,要開除周和平的軍籍不說,也叫範雲清趕緊準備,明兒兩人就遞交報告,“離婚!”
範雲清找常秋雲:“離婚這個我同意。沒有這次的事,我也打算辦的。但是大姐啊,周和平也是在戰場上立過功勞的人。就這麽把人打發回老家去,身上還背着污點……這是不公平的。挪用了多少,我可以幫着補上。但是不是可以别叫他這麽遷怒,人家那罪過,頂多就是内部處分,實在不行,叫他以傷退的名義離開部隊,不行嗎?”
常秋雲也不知道這裏面的事情到底是深是淺:“我也不懂。再說,這麽多人看着呢,百川也走不了大碼子。求我?你不如去找鍾政|委,看看人家怎麽說……”
然後就把範雲清給打發了。
常秋雲回頭就說林雨桐:“老四在家的這段時間,我也看了。是個有主意的人。男人家在外面的事,你要是懂,就說說。你要是不懂,可千萬别耳根子軟聽外面人的瞎嚼咕,就在老四耳邊念經。不管跟誰,這都得有個分寸……”完了又說她:“你那婆婆還算是懂事,前兩天田占友到省城辦事,替你婆婆捎帶了兩床新被子,我也順便叫他捎帶了二十斤白面給你那婆婆。就說是你叫給的。”
“那回頭我補給你。”林雨桐就說,“以後也别替我給了,這是我如今沒嫂子,要是有嫂子,你這麽着,可不成。”
常秋雲就跟林雨桐嘀咕:“這師部醫院有個小護士,進進出出的買東西,我總能見到。那姑娘爽利的很,父母還都是烈士。”
“想說給我大哥?”一個警察,一個護士,其實說起來,條件倒是也好。沒有爹媽,少了助力,但也少了牽挂。成了家就更想一心一意的過日子。再加上,烈士的父母,這家庭出身,本身就是一層保護。
林雨桐翻翻一邊簸籮裏放着的鞋面,女鞋的樣子卻明顯比自己的小:“這是給人家姑娘做的吧。”從來沒見過當媽的替兒子追媳婦的。
常秋雲有啥辦法呢?“你大哥就是個榆木疙瘩。我呢?不對人家姑娘好點,人家能樂意嗎?但願啊,人家不看旁的,就看在将來過了門,家裏就有個好婆婆的份上,能跟你大哥有戲。”
說了沒倆小時的話,外面就喊了。
該回去了!
常秋雲又給拎了半袋子糧食:“缺了什麽,叫你們那采購的司機過來捎句話,給你捎過去。”
林雨桐應了。
結果到車上一看,副駕駛座位上還放着幹蘑菇幹木耳什麽的。看着量還不少,得有十幾斤。座位下還塞着兩隻綁着腿的母雞,時不時的咯咯咯幾聲。
于友光就說:“人情往來嘛。以後該拿就隻管拿,沒事。都是該得的。”
林雨桐就笑:看來這以後有外快賺了。借調出來幹活,人家不好意思開工錢,但這總得意思意思。
這幹貨,就是人家的意思。
四爺晚上回來的時候,遠遠的就聞見家裏的飄出來的香味了。
“小雞炖蘑菇。”他洗手吃飯,“從哪淘換來的?”
“還是虎妞有本事,你看你們家這日子……”錢思遠拿着窩頭端着碗蹭過來了,“那什麽,給我喝口湯也行啊。”
不請自來。
“進來坐吧。”其實這人不怎麽招人煩。比程美妮那人可愛多了。
錢思遠三兩步竄過來,真就隻撇了一碗湯,林雨桐又給撈了一勺子肉才說他:“你這是啃了幾天的饅頭了吧?”
“可不是!”錢思遠歎氣,“我家那口子,在夥房。好家夥,一天到晚的坐在竈膛前燒火,回來就熏的灰頭土臉的。我說你别幹了,就是編席子割葦子,都比幹那個掙的多。人家兩個男勞力都是職工,平時給工地送送水,就她倆是臨時工,啥苦活累活都得她倆幹。她是燒火,張寶柱家媳婦,那是運水的。一天到晚的,吃飯都是坐在驢車上兌付一口的。倆傻婆娘!圖啥?”
林雨桐就說:“幹着吧,幹的好了,許是能轉正呢。”
錢思遠搖頭,一副不報希望的樣子。
四爺那邊呢?卻順手打開錢思遠放在一邊的圖紙,“這是畫的什麽?”
“這是人家用過的圖紙,叫咱們作爲參考的。”錢思遠湊過去叫四爺看:“這是青工宿舍。一邊男一邊女,就是單身宿舍。”然後指了指另一個圖,“這是優先給雙職工家屬提供的,帶着暖氣的,一層樓一個廁所,一個水房……”
林雨桐湊過去看了兩眼,我的天啊!就是筒子樓。
以現在的人看來,這就非常不錯的住房條件了。
可一層樓隻一個廁所,看那樣,一個廁所還不分男女,裏面有格擋,但肯定也會有很多不方便。更重要的是,水房是在廁所裏面的。
這洗臉刷牙洗菜洗碗,都得去水房吧。
這可真有點接受不能了。
四爺就說:“咱們第一車間,是在這個位置吧?”他用手指在中間畫了一條線,“冷萃之後的水,從這裏導出來,溫度一般是多少度?”
“七八十度吧。”錢思遠扶了扶眼鏡:“你問這個做什麽?”
“如果将冷萃之後的水……”他用手指畫了一條線直接指到宿舍樓的鍋爐房,“是不是隻要一個裝置,就能将這熱水二次利用……”
嗯?
錢思遠一拍腦袋:“如此,冬天就不用燒暖氣了。隻要車間不停工,就能供暖……”他一拍腦門,“你真是個天才!我怎麽沒想到呢?我留在家裏的那些書,你還真看懂了!”他嘀咕了幾句,就盯着圖紙看:“這麽一來,一年得節省多少煤炭!得省多少錢啊!”他放下碗,抓起圖紙就跑:“找我們主任去,現在改還來的急。”
四爺施施然的吃飯,說林雨桐:“你以後也别總想着外快的事了……”在哪,都能叫你過上好日子。不就是賺外快嗎?等着吧!外快是賺不完的!